“王爷。”
“设计构陷,罗织罪状?”宋怀净一字一顿,“是你?”
谷祥雨站了起来,看着地上的那个碎的不能用的碗,又看向宋怀净。
“冤或不冤,温大人自有定夺。”
宋怀净一双眼看着他,眼里一片荒芜。
“你就非要往上爬?”
谷祥雨像是在看一个懵懂无知的傻子的眼神看着他,那眼神带着一丝的悲哀。
“王爷,你看,对面牢房里还有一只碗,劳您大驾,给奴才拿过来,奴才总得吃饭不是?”
宋怀净看着他即便是刀悬在了后颈上,也毫无后悔之心,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气他,还是气自己竟然巴巴的跑来了一趟。
“你还是死了的好!”
宋怀净说完,就直接走了。
谷祥雨看着脚下的破碗,皱了一下眉头。
温继雨虽然交代下来,暂时不让人对他用刑,但左维义明显就是一个急性子,自认为抓住了人,便想着尽快让他招认。
“说!当年是不是你谎称温小将军为敌军操练兵马,致使皇上误以为温小将军已经降敌!连累当年温小将军的恩师自戕于殿前!”
谷祥雨撩了一下眼皮子,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然后微微转了一下身子,开始抠自己的手指甲。
左维义气恼的不行,直接就抡起来铁锤般的拳头,又被人及时制止,但那人哪挣的过孔武有力的左维义,一拳头直接就要朝着谷祥雨抡了下去。
“你在干什么!”赶来的温继雨直接一声呵斥。
谷祥雨直接“疼”的倒在了地上,左维义都猛地回了头,一脸的懵逼。
温继雨直接就赶了过来。
谷祥雨痉挛着身子躺在地上,额上青筋明显,要崩断似得,甚至连额上都渗出了密密麻麻的细汗。
“不,不是我做的!我不认!”
左维义:“……”
温继雨阴着一张脸直接看向左维义,看得左维义一连后退了两步,语无伦次地朝着他辩解:“我,我可没动他!”
温继雨直接一脚将他踹倒在地。
“我警告过你,别对他用刑!也别自作聪明!”
左维义倒在地上,半天都没有爬起来,同样躺在地上的谷祥雨手指自然地蜷曲着,朝着他笑了一下。
左维义直接破口大骂,说他阴险狡诈,但温继雨一看过来,谷祥雨就开始装。
最后,温继雨走了,谷祥雨当着左维义的面儿拍了拍身上的土,在他的怒视下自个儿回了牢房。
杨福厘这样看谷祥雨每次都完好无损的回来,每次看着他的笑意越来越是危险,可以说是惶惶不可终日。
这个阉人,到底……
就这样又过了十日。
谷祥雨能够感受得到,左维义愈发的暴躁了,而谷祥雨每次看着他的时候,眼里都是挑衅。
左维义不明白,审案问罪最忌心有同情,不忍下手,肉体的残害,酷刑的无所不用才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这是酷吏的经验之谈。
可是温继雨……
左维义看着谷祥雨挑衅的眼神,愈发的确信他就是真正的元凶。
谷祥雨在等……
等温继雨将别人施加在他身上的罪状一层一层地剥下来。
但这不容易,拖个三年五年,甚至十年二十年,都是有可能的。
所以,他只有利用左维义。
温继雨之所以不让人对他动用刑罚,自然不是因为怜惜他年纪小,而是温继雨比谁都清楚,顶罪羊一旦招认,真正的元凶,将永远逍遥法外。
可左维义没有温继雨的脑子。
但这对谷祥雨来说,却是好利用的地方,因为左维义越是认定他就是元凶,在外的情绪越是暴露,有些人,就越是想利用他尽早让自己招认。
而时机……
也快到了。
夜深人静,高高的铁窗的对面,是被阴影框着的白亮月光。
谷祥雨将一根铁丝缠在手上,从木板床上站了起来,他赤脚走在地上,悄无声息。
杨福厘一连几夜都做着噩梦,今晚也不例外。
一只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就像那一晚,他掐着那个……
杨福厘猛地睁开了眼,挣扎不得,一张脸哭的狼狈又可笑,像是一只被割了脖子,依旧抽搐的畜生。
那高窗上的月亮一点一点地在墙上移动着。
谷祥雨抖着手,将锁给锁上,又将那根铁丝别成一团,尖端朝里,然后送到了自己的嘴边儿,口含着,咽了下去。
他靠着床板蹲在地上,抓了一把干草,使劲儿擦了一下自己的手。
结束了……
接近天亮,黑夜最是浓重的时候,狂风乍起,沉重的铁门被吹的“哐”的一声,发出来一声巨响。
狱卒觉得不太对劲儿,走了过来,然后就看到杨福厘的牢门居然开着。
杨福厘就这样睁着一双眼,裤子上又是屎又是尿的,浑身恶臭,死相难看。
典狱司彻底乱了套,连夜来了好几拨的人。
谷祥雨躺在那个木板床上,面对着墙睁着一双眼睛,一直到杨福厘被拉了出去,都没有看上一眼。
宋怀净站在牢房外头,于昏暗的晨光中看着他。
“害怕吗?”
谷祥雨闭上了眼。
宋怀净出去后朝着天上看了看,连太阳都没有升起来,他却有了一种眩晕感。
常姑姑领着两个宫女走了过来。
“王爷,大长公主叫您过去。”
就算是天塌下来了,对有些人来说,都不过是无关的小事儿。
没过两天,狱卒便开始拿这事开玩笑取乐,左维义更是不在乎,同样是在一个月亮高挂的夜晚,拿着一张状纸突然过来,将谷祥雨的头摁在地上,要他画押。
谷祥雨头要碎了似得,却还是笑着,“大人是吃了酒,还是受人怂恿啊?”
左维义贴着他的发根抓着他的头发,向后拉扯着,迫使他不得不把头扬起来。
“你到底认不认罪!”
第100章 出狱
谷祥雨全身的重量都被头皮承受着,实在是疼的厉害。
“我倒不是不能认,但我若是认了,大人,你担得起罪名吗!”
左维义哼了一声,“我能担什么罪名!”
谷祥雨笑着,“你真当你的二两脑子,能比得了温继雨聪明?”
左维义:“……你!找死!”
左维义说着,就要将谷祥雨的头重重地砸下去。
“你可想好了!”
许是谷祥雨的声音太过冷静,让左维义一时间竟然收住了手。
谷祥雨咬了一下淌着血迹的下唇,好让自己干的要裂开的喉咙好受一点儿。
“我若是招供,那便是白纸黑字,几乎再无再无翻供的可能;我若是死了,那便是‘畏罪自杀’,他们大可以将所有的罪名都推到我的身上。”
左维义冷笑一声。
“你的这一张嘴,倒是挺能说,五年前,你作为皇帝的御前执笔,你敢说你在奏折上批红的时候,没有故意构陷!”
“御前执笔?”谷祥雨直接就笑了,“你当我是曹孟庆啊。”
左维义听不明白,同样是御前执笔,这小子有那个权利的。
“曹孟庆是什么人?”谷祥雨整个人倒在案上,身体总算是有了支撑,“他的先祖是开国元勋,他父亲秩从二品,他自己十六岁中探花,二十六岁任大理寺卿,三十岁被先皇认命为太子傅……三十八岁,因父罪……”
谷祥雨没有说下去,他动了一下身子,看着左维义。
“我又是什么?一个因为吃不上饭进了宫,只略识得几个字的一个无品无阶的小太监?”
左维义脑子再直,也听懂了一些。
“你!”
“曹孟庆死了,”谷祥雨轻叹了一声,眼里带着一丝的悲哀,“一个无能的帝王为此挣扎了一下,闹了一下脾气而已,满朝文武大臣,想来也就你当了真。”
左维义有些羞愧难当,却又幡然恼羞成怒。
“你当真以为我会信你!”
“好啊!”谷祥雨笑着,一脸的无所谓,“我身上可太疼了,招了也不是不行,顶多就是换个人给温老将军跟温小将军偿命,顶多就是温继雨白忙一场,顶多就是那些元凶逍遥法外嘛!”
谷祥雨说着,就用拇指在唇上抹了血,拽着那张状纸就要摁上去。
左维义吓得不轻,直接将状纸给抽走了,又连忙给撕了个粉碎。
左维义大口喘着粗气,一脸一言难尽地看着谷祥雨。
谷祥雨仰着面,上半个身子躺在桌子上,领口是斑斑血迹,高墙上挂着烛台,火焰在他的瞳孔里跳跃着。
“你当温继雨在忙什么?无诏回京,可意图谋反,温继雨一天在这皇城里扎不下根儿,你们殿下在那南疆,就一天不能回来。”
“要我认罪,你是想让温继雨成为整个朝堂的笑柄吗?”
左维义听的一愣一愣的,嘴唇哆嗦着,只说出了半个字。
“你……”
谷祥雨手上的镣铐发出声响,却像是半点儿都束缚不了他,他偏了一下头,带着血污的一张脸上,眉眼浓重,干裂的嘴唇笑起来,妖一样摄魂。
“谁怂恿你过来的?”
左维义猛然惊醒,这辈子脑子都没有转的这么快过,他踉跄后退两步,然后直接转身,冲了出去。
谷祥雨躺在那里咳嗽了一声,睁着一双眼,看着牢顶。
宋止戈……
哼,真当腿是白给他治的啊!
感情归感情,生意归生意。
感情断干净了,生意可还没算呢。
那一纸协议,他可不是写着玩儿的。
谷祥雨挣扎了几下,才总算是翻过了身来,然后拖着脚上的镣铐,往牢房走。
但……
好不容易出来了一趟。
谷祥雨朝着里头,一直走,里头有四五个被羁押的犯人,有一个没睡的,看着这一幕,十分的惊悚。
谷祥雨一个牢房一个牢房地看过去,终于,他在一个牢房的跟前儿停下了。
他蹲了下去,拿了里头的一个还算干净的碗,就又往回头。
醒着的犯人睁大着一双眼,随着他的身影挪动着。
就那破碗,半碗米汤都盛不了,这几天真是渴死他了。
左维义连夜去找温继雨,走到门口的时候还一个踉跄,直接栽倒在了地上,被推开门的温继雨扶起来的时候,还没站稳当就直接说了一句。
“大人,沈岱年……会不会有问题?”
沈岱年是温老将军的心腹,温老将军死后,他便一直跟在了温继雨的身边儿,是温继雨极为敬重的一个长辈。
温继雨见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皱眉笑着,明显的不相信,“什么?”
左维义惴惴不安地将刚才谷祥雨说的那番话给说了一遍。
制敌卷:第七
——人皆有敌也。敌者,利害相冲,死生弗容。
对手不会示敌人以真面目,最危险的敌人总以最为亲密的身份出现。
温继雨看着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从自己吖吖学语,被沈岱年抱在腿上,一字一顿地念了又念,如今早已被自己翻烂了的经笥,又哭又笑。
天亮之时,温继雨将脸上的眼泪擦的一干二净。
一场风雨,历经三年。
谷祥雨,刑满释放,走的那天,温继雨去找了他,年过四十岁的人了,就这么在谷祥雨的牢房门口蹲着。
“当年查了一下,一个叫刘光兰的女人,买了一把锁是吧?也是够奇怪的,去的竟然是京城的万锁坊,买了一把内部结构跟这典狱司很是相近的那种。”
谷祥雨知道,他既然现在才提出来,那必定是没打算拆穿他,只是不能承认的,他一个字都不会承认。
谷祥雨一脸的疑惑。
温继雨苦笑了一下。
“谷掌案,你真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当初我可真是太天真了,竟然觉得你年纪小……”
谷祥雨不言语。
见他不想跟自己攀扯,温继雨也就不再自讨没趣。
出去的时候,谷祥雨才知道天气到底有多好,阳光温暖,所见之处到处都是明晃晃的,一点儿都不奢侈。
宋怀净站在那里,难得能成熟稳重了一点儿。
第101章 那根红绳
谷祥雨朝着他,将头微微低下。
“王爷。”
宋怀净许久都不言语,等开口,却问了一句……
“公公今年多大了?”
谷祥雨平静地看着他,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却早已物是人非。
“二十三了。”
宋怀净后退,转身走了。
谷祥雨回了一趟协宸殿,夏燕已经不在了,何春告诉他,夏燕离宫的时候求着能进去见他一面,可那些人不让,夏燕走的时候眼睛都是肿的。
谷祥雨问:“知道夏燕家是在哪儿吗?”
何春连忙点头,“知道!”
谷祥雨身穿一身便装,出了宫门,刚走一个拐角,就见刘光兰站在那里。
刘光兰看见他的时候,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谷祥雨跟着她一块儿回了自己的那个小院子,他让刘光兰拿出笔墨纸砚出来,执笔的时候,手都有些生硬了。
写了几个字之后,字迹才漂亮了起来。
他将信写好,让人送往夏燕的老家,报一个平安。
刘光兰将闷在锅里的饭端了出来,饭桌上,提出自己已经找好了一个大杂院儿,今天就会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