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裘之看着靳柯时,最常想到的人是谁呢?大概是他的母亲吧。毕竟靳柯和何悦长得是那般相似,好像在他身上,可以看见何悦的影子。
何裘之想到妹妹的模样,柔情的、如流水般的眉毛是怎样皱起的,细嫩的手是如何拿着刀杀死丈夫的,甚至包括她原本视死如归的眼里一刻含满了泪和痛苦,还有狂喜,对余生的狂喜。
应该没有,毕竟当时她应该已经知道自己活不了了。不然也不会听邵虞的话为靳柯博一个前程。
靳柯知道何裘之唯一的软肋和牵挂是妹妹何悦,但她已经死了,他没有软肋和牵挂了。
但靳柯还有。他无法成为傅言,因为他有爱。有时他叹息,傅言知道什么是爱吗?
傅言冷冷通过两人的眼眸,奇迹般地都感受到了情感两个字。他当然不理解,可他拥有更多,更多他人求不得的理智。
三人心中各有想法,唯一相同的,应该都是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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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碟与恋歌
拍卖到了最后倒数第二件,作为压轴,上了大家心心念念的玛瑙雕刻作品《火麒麟》。
展品一揭开,众人都在惊叹。
一块足有足球那么大的玛瑙被雕刻成了麒麟站在巨石之上的模样,血红的玛瑙真犹如鲜艳的血,还很温热、还在流淌的感觉,密密地爬上了邵虞的身体。
他曾如此直接地面对鲜血,与之相比逊色而苍白的人脸,决没有此刻的场景更加唤人惊叹。他突然感觉心好痛,麒麟的中心,也就是心脏的位置,是一抹接近黑红的颜色,就像鲜血遇氧氧化后的模样。
那里镶嵌了一颗20克拉的克什米尔无烧蓝宝石,堪堪遮住了心脏,却有了一份“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意味,若隐若现的心脏像是绝世的女子,诱引着人想要进一步观察。
它的心脏是深不见底的红包围着的纯真,是否象征了人心底的牵挂呢?靳柯一时错愕,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雕刻。
众人皆被惊呆,硬是愣住了几秒,而后是呼啸而来的惊叹声。
“旷世之作啊。那只麒麟,就像活了一样。”
“雄奇而柔情,它的眼,雕刻是如此仔细。”
“起价多少?”
拍卖师带着官方的笑容回答:“起价七百万,二十万起升。”
有人在说贵,有人又觉得贵而值得。
“一千万。”二楼传来声音,正是闲坐一旁的温锦初,裴嶙正和他说什么。
温锦初笑着,温柔中含着些冷淡,声音极小地回答他。
“一千一百万。”邵虞看中了那座雕刻,它太美了,就像他梦中燃烧的南安格尔赤焰蝶,一群表露着高贵和冷艳的蝴蝶在火中自燃。
“一千三百万。”裴嶙举起牌子,像是料定邵虞不会加价,眼中有几分得意。
邵虞陷入沉默,如果一个作品本身超出了它的价值,那它的价值是否存在,这件事情邵虞也曾思考。
但此刻,他松动了。一个超出价值的东西,便不值钱了。
邵虞没再跟价,邵瑾问:“哥,你不想要吗?”
邵虞摇头,他不会再买任何一件不值钱的东西,太过累赘。他曾买臃肿的灵魂,发现前路难行,再心痛也丢下了。他不会再选择一次的。
“还有更高价吗?”
此刻的裴嶙已经胜券在握,难得露出笑容,看着温锦初。
“三千万。”
众人目光投向声音来处,正是这次的东道主靳柯。
拍卖师有眼色地敲下木榔,“恭喜靳柯先生,拍得此件珍品。”
邵虞不动声色,感受到靳柯火热的目光此刻看向他,粘腻得像发酵了许多年的豆子。
裴嶙眸光一沉,看向这位拍得珍品的靳柯先生,只留神片刻,便没再看。
“温总,你瞧,这不是我不愿意拍给你,着实是有人夺了先机。”
温锦初饶有兴趣地看完了一边上演的好戏,他哼笑道:“一座玛瑙,又值多少钱呢。只不过瞧着稀罕,现在一看,也不稀罕了。”
最后一件拍品是一颗水滴形明亮式切割蓝钻,最后以1500万美金被裴嶙买走,送了温锦初。
宴会的下半场多是交际圈,加上邵隐臣有透露出消息打算订婚,多少富家小姐想要这根高枝。
早早,邵虞便去了宴会后花园。
地下场只是一个名字,实际这里的花园正好可以看见漫天星辰,看见月儿独明。
邵虞站在院子旁的角落里抬头看星星,今夜没有月亮,众星不拱月,个个想要争彩,反而显得群龙无首,凌乱不堪。
空气中带着香槟清新的果味,像是活泼跳脱的古代贵族小姐,芳香中带着些沉闷,想要体会,却只有冷冷的酒入喉。
“你在看什么?”靳柯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还在逐步向他靠近,“没想到会遇见你,多巧啊。”
邵虞心中冷哼,怎么会巧呢?这时候,又会有谁来这里呢?
“你当时为什么要去美国?读书吗?”邵虞问出了心中一直的一个问题,他只是去读书,可不会变成三千万随口一提的先生啊。
靳柯今夜似是很高兴,“不,去成为现在的我。”
他仿佛是醉了,可他身上一点酒味也没有,只是浓烈的烟味和冷木味。
“阿虞,我变得更好了,更加配得上你了。所以这一次,不要拒绝我,好吗?”说着,他从背后抱住了邵虞,邵虞只要一偏头,便可以感受到他炙热的呼吸。
此刻他已经感受到了他胸腔剧烈的起伏,那颗心,应该在砰砰得跳吧。
邵虞想要挣脱,却被拥得更紧。
“不要在这里,不要吻我。”邵虞唯一的清醒使他拒绝了接吻。
在去往酒店的路上,他在想,为什么人类选择接吻表达爱意。后来他想清楚了,已经还有一种爱意的表达方法更加龌龊下流。
邵虞被靳柯一步步逼近房间,扑倒在床上。靳柯在什么时候又喝了酒,邵虞不记得了。他将靳柯丢在床上,他拉住他,两人差点算扭打在一起。
最后是邵虞坐在一旁,发已凌乱,“靳柯,醉了就睡,别发疯。”
“疯了好,大家都疯。”
……
“不要。”
“求我。”
“算了,求也没用。”
夜的最后,邵虞的眼中泛起泪花,“疯子。”
靳柯喘着笑道:“不疯魔,不成活。”
那双野兽的眸子,死死钉住了邵虞的脊梁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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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蝶与恋歌
一夜荒唐,何人不疯。
邵虞醒在了靳柯的怀里,结实的胸膛很热,他安抚性地摸了摸邵虞的肩,“阿虞,我好像又接近你了。”
邵虞垂眸,鼻腔里翻滚着糜腥的空气,他的声音已经小了很多,“没有。”
靳柯笑,带着一种特殊的温柔,“你喜欢那座雕品,我送给你。”
邵虞没有什么反应,他在一眼后对那抹艳红已经免疫,他只觉得好像是一摊血,两只蝴蝶同样都在这样的血里走向来世或者永生。
“靳柯,让我离开吧。”
靳柯没有恼怒,可能他想,邵虞根本无法拒绝他,他推不开他。所以他轻声道:“让我留下吧,做你的情人也好。”
油嘴滑舌。
“我只有你了。”
算了,邵虞已经不在乎了。靳柯认为爱,那便爱吧。
靳柯接了电话,匆匆离开了酒店。邵虞摁着太阳穴,回想过往。他一时有些回忆不起来了,他想回忆什么?
另一通电话打断了他迷茫的思绪,“邵先生,今天是你复诊的日子,别忘了来。”
哦,今天是10月12日。每个月他复诊的日子。原来他忘了这个。
“好。”对面的护士匆匆挂断了电话。
疗养院里的纪宋是他的主治医生。
下午他又回到了疗养院,穿着有领的衬衫,才堪堪遮住了脖子上的吻痕,糟狞不堪。
穿过旧日的地坛,白杨树又已经开始掉叶,满地的树叶,踩着哗哗作响。长椅上空空的,一个人也没有。
邵虞看来,恍惚间又看见当初的两人。不禁走到长椅旁又坐了下去,没有书,他便将身子向后仰去,天空微蓝,有几朵云懒懒飘在空中。
“来得那么早,想要读书吗?”来者声音清亮明朗,来着些许老成。
邵虞看去,白大褂整洁无褶,手上拿着一本蓝紫色书封的书,身上飘过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
模样像是风尘归来而质朴的书生,戴着金丝框眼镜,眼镜上反射的光在邵虞看来温和而儒雅。
“纪医生,好久不见。”邵虞勉强笑起来,不知多少的回忆又再次冲进脑海。
纪宋将书递给他,“我收拾了你以前的东西,发现你有本书还在,给你带过来了。”
邵虞目光落在书上,是约恩·卡尔曼·斯特凡松的经典冰岛系列作品《鱼没有脚》。
邵虞接过书,纪宋笑着在他身边坐下,“感觉怎么样?还有出现幻觉吗?”
“有时候,总是很恍惚,回忆起以前的事情,迟迟反应不过来。”邵虞按实回答,随手翻看着书。
书上有很多他留下的笔记,勾画、批注,都有,字迹青涩。
“很正常,只要后面减少药量,就会慢慢恢复平常的。你做得很好,我们继续加油。”纪宋双手插兜,感受着秋风萧瑟,“你还会想起你的妹妹吗?”
邵虞翻动书的手有一瞬的顿住,纪宋察觉到,“抱歉啊,如果你不想回答,可以当做我没有问过。”
邵虞敛声:“那她的死对于你来说,会是打击吗?”
纪宋薄唇未勾,像是回忆道:“当然。”
邵虞的记忆开始周璇,纪宋进入疗养院时是二十二岁那年,作为A市最优秀的精神科医生,进入了疗养院。
而后立刻接手了夏尔和邵虞两位病人,任何一个人都可以看出来,纪宋进入疗养院是受人之托。
纪宋拥有良好的医德,在研究生学习时,谨记导师教诲。但他还是避无可避的,喜欢上了十九岁的夏尔。
这似乎将是一场如春雨般润物细无声,如秋蝉般低鸣无声的暗恋,只是多关照一些病人。
纪宋不认为夏尔如病历中所写那般是精神分裂,她过世时,邵虞和纪宋都得到了想要的回答。
夏尔并不是精神分裂,只是抑郁心理严重,导致自残行为而进入的疗养院。
夏尔死去的那天,和邵虞一样难过的只有纪宋。他甚至没能告诉她,花园里种了她喜欢的向日葵和栾树。
邵虞想起《鱼没有脚》中有一段话是:“死去的一切都没用:翅膀、美丽、力量、回忆、残忍和勇气——一切。”
他想约恩说的话是对的,邵虞的回忆和纪宋的勇敢,夏尔的美丽和邵隐臣的残忍,夏沉晚的翅膀和直到现在的一切,都在一瞬间无用起来。
“也许我们应该去做心理访谈了,邵虞。”在邵虞的耳朵里,却变成也许我们应该放下了。
邵虞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出疗养院,又是如何诊疗室内做完了一个半小时的咨询的。
他的脑海里只回荡了一段话,“永恒将你的名字铭刻在我心中。”
同样取自约恩的书,那时的阿里最后只得到了波拉的一句:“现在起,我可以去爱除你以外的其他男人。”
所有人都可以去爱,去爱除那些死亡的人以外的任何人,但围绕在邵虞的世界里,好像所有人都在停滞,等同于他们都将直面死亡。
纪宋打开录音笔:描述一下最近的生活。
邵虞:还不错。不怎么生气,一直很平静,最近想要养只猫。
纪宋:又在执着于家庭或是社交关系当中吗?例如回忆起某些很深刻的场合?
邵虞:亲人死亡和一个朋友的一些故事。我们分开很久了,但我最近又去见ta了…(回忆中)…在一个醉酒的夜晚。
纪宋熟悉地将字迹划去,写下“ta”。
纪宋:喝酒的时候有戒药吗?你该知道吃药不能喝酒。
邵虞:抱歉医生,我不认为死亡是一件很什么的事情。生与死之间,向来是我与两张纸的距离,只要我不平衡,那便坠下一方的深渊。我不惧怕死亡。
纪宋:然后呢?那个酒夜后。
邵虞:我睡了ta,然后我们的生活重新交织起来,我想离开ta,但似乎没有办法。
纪宋又默默将“ta”改回了“她”,想了想,还是改回了“ta”。
纪宋:最近有读书吗?
邵虞:一些童话,很多。
纪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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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蝶与恋歌
邵虞总该在迟暮回了家,拿着书,到家门口的那刻,心中重伤。
林逸提着些刚从超市里买的东西,衬衫的袖子卷起几节,笑着道:“你回来了,我刚到发现你不在家,便打算等等你。”
邵虞的余光注意到林逸的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枚戒指,在小指尾,素戒上刻着字母,有些看不清。
他错愕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上前帮林逸提东西。林逸的身上很香,总有股淡淡的柚子味,他笑,“今天怎么想着来见我?”
“想着前段日子你有事,也未曾关心你,我这里已经有几个学生报名参加艺术评比了,你这边呢?”
林逸的语气自然而然提起他,邵虞已经很久没有看手机了。将东西放在桌上后,他为林逸倒水,却发现前几日邵瑾的杯子还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