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隐臣扶了扶眼镜,可仍有些神伤,“回来就好了。”
“我想和您谈谈关于森林禁区的事情。”
邵隐臣很明显有一刻的停顿,似乎连他都已经忘记了这件事。
他只记得三年前,邵虞眼神平常,空得装不下任何东西,衣衫上再次染上血迹,没有过多的交流,他只给邵隐臣留下一句话:“父亲,我做到了。”
三年是如此之快,疤痕仿佛就在昨天刚愈合。邵隐臣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签字吧。”
“邵虞,你大可以选择战胜你的父亲,我早已不是你的对手。”
邵虞摇头,“我会用我的实力告诉您,就算不战胜您,我也会是唯一的胜者。”
大概从血脉里,邵虞从未很好得学习到邵隐臣的根本,那股狠劲,那股干力。
合同上的条款被他看了日日夜夜,多少次临近崩溃,他只要看见那份资料,死去的亡魂和接近疯狂的执念,一切都会在脑中肆意生长,“阿虞,好好地活下去,就算替母亲。”
夏沉晚明媚的眼中含着忧伤,似千年不化的湖,烟雾缭绕在冰面,只要远远地看,便会流泪。
他该如何记住,万水千山,一步之遥。
邵虞近乎没有犹豫地签上了名,“父亲,我会彻底地帮助您解决掉这颗毒瘤。”
邵隐臣到底流露出几分对儿子的自豪,这些年来,他何尝不是站在刀尖舔血地过活。
下午的天气无端地被阴霾遮住,天边的阴云落下忏悔的泪水,夏沉晚的墓碑被雨水沾湿。
她那如清风霁月般的笑容,总是那般温暖热烈,似乎可以将冬日冰封消散,却在秋日窸窣的雨下湿了心。
父子三人站在雨中,墓碑前放着菊花,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邵瑾想起来夏沉晚死去的那日,下午也有这样窸窣的雨,夏沉晚告诉他,她不喜欢雨天。可连同死去后的每一个忌日,都是这样的阴雨日,真可悲。
他看着哥哥,他为什么会爱上他?即使他深深知道,自己爱上了一个男人。
邵瑾大概是觉得自己是病了,并且病得不轻,最好从几年前发现他爱上他的时候就去治病,可惜已经病了那么久。
久病难愈,那便只能承受痛苦。
母亲,我该如何?
邵瑾抬头看着天,却只能感受到阴雨倾泻,点点寒意侵入骨髓,比儿时的每一场雨下得都要凶狠。
邵瑾是夏沉晚在国外某次活动中救助的孩子,从雨林里,正是燥热的夏季,她身上的白大褂沾了泥土,可眼神如此清澈,她握着他的手,仔细地清理他身上每一处伤口,“会说中国话吗?”
“会。”
她用洁白的绷带为他包扎,给他吃糖,“你的父母呢?你是这里的孩子吗?”
“死了,我没有家人。”
“那你做我的孩子吧。”
一句简单的承诺,一个微笑,从夏沉晚身上散发的光辉现在仍然记忆深刻。她真的是因为见他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才收养他的吗?
这一点从不重要,她爱他。
“去爱,爱这世间贫瘠的荒地,爱这无边的黄沙,所以荒地上会有向烈阳而生的花,有慢慢行途的骆驼。”
她早在之前回答了所有人的问题。
“爱,不感受一下真正的爱,怎么就知道不美好呢?”
邵瑾望着墓碑上的笑容,仿佛可以看见在他们的身边,夏沉晚正身着白裙,拥抱了每个人。
“向前看吧,我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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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蝶与恋歌
“Never again I'll love someone else
Please be mine till the end
This is our last night I'm fallin' in love
Your lips your soul your eyes
Your arms your hairs your heart
Our love our mind”
“我不会再爱别人
请专属于我直到结束
这是我们的昨夜 我陷入爱河
你的嘴唇,你的灵魂,你的眼睛
你的手臂,你的头发,你的内心
我们的爱我们的心”
尘嚣里什么都没有变,所有人按照生活的轨迹前行,只是邵虞有些恍惚,恍惚这些年的岁月到底是怎么回事。
邵虞开着车,直奔海边。
与此同时,逐渐偏航的红点即将面临死亡的断崖,有人慌了。
挂断了没听完的报告,拿着车钥匙直冲下楼。
邵虞的车停在了郊区,拿着酒在海边坐下。
月亮高悬,像是被无形的丝线控制在苍穹之上,等待着神明的审判,罪责是比夜空更耀眼。
“我搞不懂,邵小少爷,你叫我来这儿是为了陪你喝酒还是看你跳海?”女人声音平静,昂贵的高跟鞋踩踏在沙里,海风正习习地透过长裙翻上胸膛。
她的面孔很精致,是典型的北欧长相,异色的瞳孔此刻闪闪发亮,像是纯洁的蓝宝石,就像那座火麒麟当中镶嵌的蓝宝石。
“我没有打算去死,我仅此打算赎罪,就像麦克尤恩笔下不值钱的《赎罪》一样,毁掉了别人,还想要拯救别人。”整瓶的红酒他直接对瓶吹,醇厚的酒香在他的喉间畅流,丝毫没有被呛到,“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了希,你是不多真正了解我的人。”
这个叫希的女人轻蔑一笑,将价值十几万的包随意扔在地上,脱下手上的类似手套,她躬下身拿起一瓶邵虞开好的酒,仰起头喝了一大口,“我要是醉了别对我图谋不轨,真后悔在洛芙小姐的画展上遇见你。”
“这是我的荣幸。”
“你真的还好吗?邵,我看你的精神病很严重。”希难免有些担心地问,眼前的少年面庞躲在阴暗里,整个人神色颓靡。
良久,邵虞抬起握着酒瓶的手,和希垂下的酒瓶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很容易将人精心布置的一场大梦敲碎。
“不是一般的好。”邵虞抬头笑笑,柔和的月光在他脸上有些冷,像是残缺的艺术品,成为了更加完美的艺术品,“我们没有很多时间,很快就会有人找上我。”
“明明他知道你做了什么邵,这就是你们的感情吗?你想让他知道的,他所有都知道了。”
有些痛,邵虞说不出那是为什么。
当他看着靳柯一败涂地时他竟然有些后悔,此时他又有些犹豫。这不该是他,或许是他心中的另一个想法。
他彻底地拥有两颗心脏,一颗卑劣、野蛮、下流,一颗是肮脏的爱、可怜的占有欲、摧毁的美感。
他深深地知道自己的疯狂,像他这样不具备道德且拥有权势的人,是社会的败类。
“或许我和他就像是森林里充满危险的毒雾与蛇,只有心心相惜,或者你死我活。但至少,我们都会对身边的事物和人造成伤害。我想我比他更早明白这个道理。”
“可我已经没有时间再去与他和其他人对抗了,希,我活不久了。”邵虞平静地讲述这个事实,他已经活不久了。
大概是恶人有恶报吧,邵虞心中无限的讽刺。
作为他的朋友,希此刻唯有沉默才是最标准的回答。
“那林逸呢?你也要抛下他吗?”良久,她打破了萦绕在两人之间的死寂。
是的,抛弃所有人,被这个世界遗弃。
这是有筹码的交易,必然有因果。
“你们已经帮助了我太多,这几年来,我感谢你们为我所做的一切,我的家人和朋友。可是离别的定义,不就是切断一切的联系吗?”
“我明白了,你只是个不敢偷生的罪人。”
“你这个比喻很好,我只是个不敢偷生的罪人而已,深怕哪天死得惨烈,那是我的报应。”
邵虞向希借了一根女士烟,暗淡的火光在夜里以燎原之迹蔓延,他吐出一口烟雾,那味道实在不舒服。
穿透进肺里,麻痹着心。其实是令人上瘾的药。
他以前也没怎么尝试过,后来试过了也不喜欢,现在不喜欢也试。他又突然明白一个道理,就算人不喜欢,习惯就是习惯,很难改变。
他正想回忆着自己的一生,短暂的二十七年,其实光阴如梭,重要的片段只有身边人的离去。
他曾经看过一部电影,叫做《超脱》,事实上真正理解这部电影大概是在看了很久之后,一天他坐在长椅上,秋风寒,落叶飞。
超越世俗的解脱,大概是明明知道自己深陷痛楚,但仍然为自己解脱的心理吧。
其中的主人公是母亲和祖父的孩子,被救赎的女主角是个妓.女,主人公真正理解生命的意义大概是在自己的学生死了之后,他突然明白自己要去做什么,或者在想是否是因为自己,学生才会走向穷途末路。
而邵虞也是在那时候明白,解脱的本身或许源于死亡,而超越于死亡。
夏沉晚是邵虞心中唯一明媚的太阳,只在寒冬为人带来些许光芒。除此之外,他,包括身边所有人都身在阴暗。
事实上他们一样恶劣,总是见不得美好的东西,恨不得和自己一样脏才满意。
“邵,你的爱人来找你了。”希低身放下酒瓶,捡起地上的包,“祝你好运,我们下次见面是多久,荷兰吗?洛芙希望你能到来。”
邵虞转身看着走来的靳柯,接近怒气冲冲,但在见到邵虞的那一刻,身上的戾气陡然放下,更多的只剩下无力,失而复得的无力。
“邵虞,你真他妈的是个疯子。”靳柯将地上的人拽起来,拎着他的领子与他对视。
其实靳柯远比邵虞想得更加魁梧有力,这大概也是他知道邵虞是森林禁区唯一幸存者后的质疑,这不是一场比赛,没有冠军和第一名,只有唯一幸存者。
邵虞双臂垂下,蔑视地看着他,视线落在他愤怒的脸上,“你的定位让你找到了我,你以为你可以一直找到我吗?”
靳柯最恨的便是邵虞那副永远高高在上,不染尘埃的模样,“至少我可以让你不离开我。”
“你真幼稚,这世上没谁可以做到让谁不离开谁。靳柯,你应该恨我,恨不得我立刻死去。”
“你想要我知道什么,你破坏了我的家,偷走了我的心,抛下我,还有呢。”
“你还有什么把戏呢?邵虞,我从不小看你,但你让老天爷看看,你是坏人,那我会是什么好货。”
暴烈的,粗鲁的,深深的吻夺掉两人之间的气息,邵虞被扣着脖颈,腰间桎梏。
“阿虞,我们去治病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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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蝶与恋歌
邵虞想,吞身情爱之时,没有一个人会感到羞耻,只会极力想要放大快感已达上限。
所以靳柯炙热的吻中,他夹杂着的怒气与欲望让他沉醉,他像是吸食某种贪欲而生的狐狸,此刻靳柯可以为他鬼迷心窍,下一刻就可以为他舍生就死。
他想或许他要将他拉向和自己一样的地狱才会让靳柯明白,他们是不同的人。
靳柯的攻势不断加强,在靳柯的公寓内,他们再一次坦诚相待,又有无数的套子连着一层套子,将两人死死地隔开。
所以当靳柯抱着邵虞醒来,他先求饶了,似乎在邵虞面前,他一直是一个乞求怜悯的人,即使邵虞是那样的,像是一位假神,他假装着慈悲,假装着怜悯,同时又在讥笑人世间他说布及的痛。
“阿虞,你真像是一条鱼,容易逃离,不易寻找。”
他想起很久之前的一段比喻,他是一条会光合作用的鱼,被人排挤,求同存异,远离群体。
邵虞的梦总是离奇而错乱,他又梦见了森林禁区里,梦见一双双沾满血腥的手拉着他的裤脚求他,眼神里早已无求生的欲望,他们在求什么,“活下去。”
真奇怪。
邵虞抬头看着靳柯,一时间陷入了某种混沌,他的脸庞在不断模糊,与记忆中的某个人不断重合,“阿虞,你在想什么?”
邵虞紧紧抓着靳柯的手,明明是试探眼前人的真假,却用足了劲儿,“你到底是谁呢?靳柯。”
“你的爱人,爱你的人。”靳柯就这样被他握着,即使疼得脸色泛白,邵虞是如何有的这般大力气,明明在两个月前,他还是趴在沙发上等待涂药的残破蝴蝶。
“是吗?”他脑海的声音和自己发出的声音同步,邵虞深深吐了一口气,才得到片刻的清醒,“给我拿药。”
靳柯立即起身,在不久前,他刚准备好邵虞吃的药,是治心理问题的药。邵虞颤抖着被喂下药,温水顺着他的嘴角流入寝衣,他红着眼看他,“靳柯,不是要拯救我吗?看见我的样子了吗?我根本没有能力活下去。”
邵虞也是此刻才发现,他的病严重到了这种地步,脑子像是被放入绞肉机不断揉拧,他的心跳很快,扑通扑通的,即将离弦而崩。
“你不是一直在看心理医生吗?邵虞,我有足够的信心去爱你,直到你愿意走来。”
邵虞沉默着,他不是心理疾病,他是彻底地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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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逸知道吗?他不知道的。
邵瑾知道吗?他不知道的。
邵隐臣?纪宋?是希。
除了希,没有人知道。
邵虞快死了,他即将以自己残缺的灵魂去献祭天神,去赎罪,在地狱十八层经受折磨,去赎罪。
趁着靳柯出门,邵虞做了决定。
和他父亲商量好的决定,邵瑾会继承邵家所有的企业和财产,邵虞会从此在A市销声匿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