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露出这副表情,安泽文刚想问“怎么你认识”另一个儿子同样瞪大了眼睛:“这......这不是肖桂香?老徐,是不是她?当年在云中市天使福利院管理档案的肖桂香?!”
是她。
徐子轩喃喃答道。他清楚记得,老陆退休后曾到处寻找过这个肖桂香,也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Z省的林海市江洋县兴台镇的老巷子里找到了一直跟随女儿居住的她,而且还和她见了面、谈过话,得知了当年自己被送去天使福利院后曾有一个人已经办理了领养手续,只是因为安泽文浩浩荡荡地开着警车来福利接安灏禹回家自己被“截了胡”那个人这才作罢,但临走时拿走了自己的照片和房间里的几样玩具。
后来,这张照片和这些玩具都出现在了2017年“黄辉案”的环城路房子里。(第一部 “捕蛇人”的内容)
再后来,老陆遇害,徐子轩连夜赶到肖桂香家却得知她因为意外落水死亡而且已经火化,问了她女儿也什么都不知道。虽然徐子轩表示这案子肯定不会这么巧合,推测老陆应该是查到了当年还有一个人想领养自己而被灭口,而且当时正好在天使福利院负责管理档案的肖桂香也很有可能是因为和老陆说起了这个人才会“意外失足”落水,但林海市江洋县公安局一直没有发现任何疑点,最终还是以意外结了案。
不对......哪里不对。
秦姗明明交代,2017年放火烧天使福利院的档案室不过是障眼法,自己和安灏禹多年来的调查方向本就是错误的,风筝计划里的那些孤儿也不过是巧合,为什么谢展还会调取肖桂香的意外失足落水案?
难道是发现了这起案子并不是“意外”的新证据?
不管怎么样,林海市之行看起来不可避免。
他不禁和安灏禹对视了一眼,似乎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谋而合的想法和略显迟疑的犹豫。是啊,林海市必须要去,但两人现在却不能就这样离开,上次在天台上听谢展提起小保险箱的事情,本就说好了要回家问问清楚,结果因为出了案子作罢,这次如果再这样......
安泽文同样一眼看懂了两人对视的眼神中所蕴含的意思,他知道,他们心中本就已经藏了许多疑惑,如果还不说清楚,只怕这两人都没法心无旁骛地继续调查。
之前,张文佳说自己太不了解安灏禹,他还抱有了一丝幻想认为是张文佳想多了,但回到家后一问沈茹才知道,安灏禹确实说过要找一本书进过自己的书房。也就是说,安灏禹拿到了自己在家里的指纹样本,这说明他已经怀疑那枚黑色纽扣上的半截指纹就是自己的了。
想到这里,安泽文拿起了办公桌上的电话:“我让唐延带队马上跑一趟林海市,刚好你俩今天都在,我有事和你们说。”
偌大的办公室静得可怕,细微的呼吸声甚至弥漫出一种近似于冷漠的诡异,当三十多年前的往事在徐子轩、安灏禹眼前缓缓铺开,安泽文回首旧事时低沉的讲述声如同锥子一样,仿佛每个字都捅在两人的心口,就连空气都变得无比压抑,让人无法喘息。
随着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三人好像在做着无谓的角力僵持。
安泽文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眼握在手里的那个装有青灰色粉末的小玻璃瓶子,又看了看对面沙发上脸色一片灰白的两个儿子。
“你俩......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还有什么要问的?
其实,已经没有什么要问的了,整个事情的经过已经非常清楚了。
那还是三十多年前的1981年,当时的安泽文刚刚进入公安系统没多久,春风得意加上又侦破了一个大案,顿时风光无限,不但被评选为当年安南市双山县的十佳青年,甚至报纸广播里都能听到他的名字。也正是因为这样,从小就生活在同村人凌辱之下而且因为各种风言风语被周围人嘲笑的张文佳看到了一丝希望。
然而,当张文佳揣着《双山日报》的头版走进安南市公安系统冉冉之星的办公室,安泽文却因为“这事调查起来太麻烦”而表示没有证据真的帮不到你,还劝说她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姑娘你应该向前看。
离开双山县公安局,张文佳把那张《双山日报》扔进了垃圾堆,她或许想过自杀或许也没有,最终她选择了报仇,用那些凌辱她的人命去祭奠原本应该绽放的青春。杀死第二个人之后,张文佳意外地发现自己怀孕了,联想到自己过去的遭遇,她甚至若是这孩子有一个杀人犯的母亲今后恐怕无法在社会上立足。于是,她把目光对准了安泽文。
这时的安泽文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沉寂,期间他会时不时地回想起那天张文佳绝望的眼神,终究他过不了自己良心那一关主动找到张文佳,试图通过另外的方式重启案件调查。但安泽文没有想到,从走进张文佳的房间他就掉入了对方早为他挖好的陷阱之中却浑然不觉。
安泽文以为自己犯了一个正常男人都会犯的错误,何况那时沈茹因为终身无法生育患上了抑郁症,夫妻之间已经很久没有在一起了。面临级别晋升的他第一时间想到是逃避责任,他找到自己的师父请求能调任回妻子沈茹的故乡原安南市云中县,可跨县调动在当时非常困难,幸好那天之后张文佳如同失踪了一般再也没出现过,这让安泽文在等待调动的过程中渐渐没有一开始那样焦虑了。
可张文佳忽然打来的一通电话打破了看似平静的生活,她怀孕了,说如果你不过来和我见面的话我就要去你家去你单位。惶惶不安的安泽文如期赴约,就像电视里演得那样“小三”拿肚子里的孩子要挟他离婚,无法面对沈茹的安泽文同样不知道如何面对张文佳,两人没说几句话张文佳抄起桌子上的花瓶就要打他,纠扯之间安泽文隐约听到了警笛声。张文佳这才好像冷静了下来,让他先走孩子的事情以后再说。
不愿让同事看到自己穿着警服和一个怀孕的女人纠缠不清,安泽文选择了落荒而逃,回到办公室惊魂未定的他忽然发现警服上少了一颗纽扣。一开始安泽文并没有在意,心想或许是在纠缠中扯掉了,可第二天一早从辖区派出所忽然传来了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一个叫张文佳的女人主动招供说是已经杀了七个人。
安泽文震惊了,他知道那七个人就是自张文佳年幼时就一直百般凌辱她的人,他随即想要见张文佳但对方并没有同意,甚至在任何场合包括法庭上都没有提及她肚子里孩子的父亲,直到张文佳被判无期徒刑后的第三个月。
张文佳以当时保存的有安泽文精//液的内裤再次要挟他。她说,你也不想孩子一出生不仅没有爸爸还有一个杀人犯的妈妈吧?等我生下他,你可以拿着领养的理由带他回家,没人会知道。
再说,你本来就是这孩子的父亲啊......
安泽文点头同意了。但刑警出身的他知道早晚有一天纸会保不住火,于是他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他把这孩子送给了另外一家人。这样一来,既给了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又没人知道这孩子是自己人生的污点。安泽文会偷偷去看这个孩子,看他过得好不好,所幸那家人把孩子视如己出,这也让他背负的愧疚多少可以减轻些许。
其实,安泽文不止一次想把孩子接回自己身边,但每次都下不了决心。两年后,犹豫不定的他终于受不了良心的谴责,可正当他相通了的时候却得知这孩子因为一场车祸而意外夭折。
安泽文至今无法得知当时内心的真正感受,是失去孩子的痛不欲生还是再没人知道秘密的劫后余生,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他只记得,当他去监狱把这个消息告诉张文佳时,张文佳那张原本如花般美貌的脸几近狰狞,如同一只随时冲出牢笼的凶兽要将自己撕个粉碎。
自始至终,我都信错了人。
说完这句话,张文佳头也不回地离开,此后直到她出狱两人都再无任何联系。
一年后,安泽文终于如愿以偿调任回云中县,他想起了那个孩子,想起了终身不孕的妻子,于是当他在离任前莲子村的案发现场看到那个全家被灭门的孤儿之后,他抱着他回到了云中县。
不管是不是出于愧疚,也不管是不是想弥补什么,安泽文给了这无家可归的孩子一个家,也给他重新取了名字。
安灏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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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Z省平州市,省公安厅,副厅长办公室。
像是感觉到有视线在身上打量,徐子轩慢慢抬起头,对上一瞬苍老的人投来的小心翼翼的眼神,他不忍心开口说什么,或许是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质问还是指责?
质问他为什么对张文佳的遭遇袖手旁观,指责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逃避自己的责任?
是痛恨吗还是埋怨?
痛恨他把孩子送人才间接导致了无辜生命的夭折,怨怒他自己一手引发的蝴蝶效应却对家人隐瞒至今?
徐子轩不知道答案,但显然安灏禹是知道的。
他一张脸半点没有平日的明朗和阳光,他寒着脸满目阴沉,一直攥着拳头,整个人都是绷紧的,似乎正处于随时都会疯狂的边缘。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听安泽文讲完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徐子轩都觉得张文佳说出那句“自始至终,我都信错了人”的声音特别冰冷。
她信错的人究竟是谁?
是燃起她希望却又给了她绝望的安泽文?
亦或是她肚子里孩子的父亲?
沉默许久,徐子轩看着安泽文一直握在手里的那个装有青灰色粉末的小玻璃瓶子,抿着唇开口:“所以,张文佳的那个孩子......”
不能说。不能告诉小轩。他已经从捕蛇人“许岚”的口中得知了他的亲生父亲是一个变态连环杀手,不仅在莲子村灭了安灏禹家满门,不仅杀了他的养父母徐刚和孟娟,还有赵国庆夫妇、袁康夫妇......他亲生父亲手里根本不知道沾了多少条人命,所以更不能告诉他,他的亲生母亲是张文佳,是一个杀了七个人的连环杀人犯。
哪怕她有不得已的苦衷。
这都会彻底毁灭他的。
这也是张文佳所做的这一切的目的。
安泽文微微垂下眼睛,有些感慨世事无常又有些无奈机缘巧合般地一语双关道:“如果不是我狠心将他送走,如果我按照张文佳的意思把他带回了家,或许事情也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
如果一开始徐子轩就生活在自己和沈茹膝下,他就不会被他那变态的杀人狂父亲从冠县拐去双山县,也就不会发生双山县莲子村的灭门惨案,安灏禹不会成为举目无亲的孤儿失去所有,徐刚夫妇也不会因为举家搬迁遭受疯狂追杀。
徐子轩眉梢蹙紧,他甚至都能在脑海中想象出当年那些场景。
是啊,当初的一个选择,谁会想到几十年后竟能掀起惊涛骇浪?
空气又一次冷却,似乎连房间里三人细微却毫不相同的呼吸声都能分辨得出来。
安泽文的呼吸小心翼翼,似乎因为亲口讲出自己当年的懦弱和逃避而在两个儿子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
安灏禹的呼吸急促粗重,仿佛气出不来,话也说不出来,每一次呼气和吸气都是从胸腔中摁压出来一样。
而徐子轩的呼吸有些游移不定,他明白安灏禹此刻内心有多么极度失望,他甚至敢肯定安灏禹一定还回想起了年幼时没人管没人疼的时候,他的确不能理解安泽文当年做的每一个选择,真的是每一个选择都在逃避都是错误的,哪怕有一次安泽文选择了去面对,恐怕事情都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局面。
然而,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徐子轩不知道怎样开解安灏禹,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劝慰安泽文。
或者,应该先转移话题。
“从时间上看,您当年听到警笛声离开之后,张文佳就被派出所带回去进行了例行询问,她也是那个时候主动交代了自己已经杀了七个人的事实,而您之后又原路返回过张文佳的家里,路上和房间里都没有发现那枚丢丢失的纽扣。这说明,在这段空白时间里,有另外一个人曾经出现在张文佳家里,发现了那枚纽扣并且带走了。”
“这段时间我也仔细分析了......”安泽文低沉的声音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确实只有这种可能性。”
徐子轩深深吸了口气:“甚至还可以判断,这个人知道这枚纽扣是您的。”说着,他的目光再次凝固在那个小玻璃瓶子上面,犹豫了片刻还是道:“其实,赵伟华副局长曾去问过方媛,国外是不是有什么还没有公布的技术可以对骨灰做DNA鉴定。”
安泽文眼睛微缩,满脸错愕:“原来,伟华他早就怀疑我是被张文佳设计了。难道张文佳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他从未想过自己的人生竟失败至此,被张文佳设计,被谢展骗,甚至连赵伟华都比自己先起了疑心。
“不是。”徐子轩摇头否定:“赵伟华副局长并不是因为调查骨灰的事情被杀,也不是因为调查风筝计划的事情被杀,而是作为您的第一个徒弟,他和您一模一样。”
看到安泽文疑惑的目光,在静静停顿了那么几秒之后,他复述了秦姗在审讯时交代的那些事情。
听完陈双喜的遭遇,安泽文的身体顿时僵硬,好像一个摇摇欲坠的提线木偶似的整个人一下就失去了支撑,无力地倒在了身后的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