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处长敏锐地注意到,唐延说的是“提醒谈话”而不是“谈话提醒”,这两者同样也是有区别的。区别在于,前者谈话的实施主体是唐延这个刑侦支队的主要负责人,而后者谈话的实施主体却是市公安局纪检组,而且谈话内容要记入个人档案。
这时,马处长总算见识了为什么在整个平州市公安系统,都说唐延这小子既会做事又会做人了。
Z省云中市,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支队长办公室。
刚打开办公室门,就听到楼梯上传来了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唐延还以为是徐子轩从禁闭室看了人回来,扭过头却发现是市局交警支队的李支队长。
“李支队,稀客啊。进来喝杯茶?”之所以说稀客,是因为交警支队的办公区没和市局在一起,而是单独的一栋办公楼,若非平时市局开会,唐延基本是见不到交警支队的几位支队长。
“我就是来找你的。”
面对唐延的热情招呼,李支队抬了抬手臂,跟在他后面进了办公室:“肖明回来怎么说?”
“我这前脚才回来,气儿没喘匀就去了马处那里......”肖明是和安灏禹一起去的交警支队,听他没提后者的名字,想来是知道安灏禹一回市局就被关了禁闭,唐延从文件柜里拿了个纸杯泡好茶递过去:“还没听肖明汇报呢。”
李支队放下手提包,接过纸杯端在手里问道:“虽说我们谁不知道安灏禹那就是个暴脾气,但多大的事也不至于就和自己的手下动了粗吧?怎么就成了全责了?那谢博士当真就没错?你和马处好好说说呗,屁大点事至于关禁闭吗?”
看来李支队不愧是老交警出身了,说起安灏禹的事情都用上“全责”了,唐延抿嘴一笑,挥挥手示意已经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行了,别说他了。什么交通事故这么急,都惊动你亲自找上门来?”
“那我和你说说。”放下纸杯,李支队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叠资料给他:“冬至前一天早上,也是12月21号,仓山县交警大队接到报警,说是在城郊的县道附近发现一辆事故车辆。”
仓山县交警大队赶去现场后发现,事故车辆的司机名叫罗涛,37岁,云中市九塬区人,无证驾驶,当场死亡。经过尸检,他体内的乙醇含量高达500g,已经达到了成人致死量的最高峰值,因此,初步判断为醉酒后驾车在行驶过程中急发重度乙醇中毒死亡,导致车辆失去控制,最终发生了车祸事故。
急性乙醇中毒就是酒精中毒,常见于一次性饮酒过多,变了味的“酒文化”是酒精中毒屡屡发生的重要原因之一,再加上一些不法分子会用工业酒精兑制假酒,工业酒精中毒也时有发生,死亡率也比较高。
但是,听李支队说起来,这的确就是一起因酗酒+无证驾驶引起的交通事故:“哪里不对劲?”
“两个疑点。”李支队抬手比了个手势:“其一,他钱包里是空的。罗涛当晚是在九塬区合安路一家名叫‘蝴蝶’的俱乐部蹦迪喝酒,一直玩到凌晨一点左右离开的。这些我们都查了监控,时间也对得上。但经过走访当晚和他喝酒的朋友,都说罗涛出来玩儿特别喜欢带现金显摆,那天晚上虽然打赏了不少钱,但手包里还剩得挺多,至少还有两三万的样子。”
“挺有钱的啊这小子。”
“家里有钱,他那车都是几百万的。”
“会不会是报案人拿走了?”
“确实有这个可能。事发路段没有监控,不能确定是报案人拿走的,也有可能是之前还有人看到了车祸现场,拿了钱却没报警。”
唐延仔细翻看着案件资料,点头道:“那第二个疑点呢?”
“说来也是巧了。”李支队喝了口茶,继续道:“这段时间查酒驾,我们支队人手不够,就从各区县临时抽了警员上来。仓山县交警大队的一位同志参加了21日凌晨的临检,他看了车里的行车记录后这才发现有点不对劲。”
原来,罗涛自己驾着车从蝴蝶俱乐部的地下停车场出来之后,就开上了合安路,然后转进贵平街,这两条街的道路监控也都拍下来了,没有什么问题。问题出在,车子从贵平街驶入了因为地下管网改造,红绿灯和道路监控都没法正常使用的东林路,最后出现在了的东林路附近的昌南街的道路监控里,并一直朝着城郊的县道的方向开走了。
这几条道路的情况,只来了大半年的唐延不算清楚,于是李支队拿出手机地图给他解释。
“你看,贵平街和昌南街之间只有一条路可以通行,那就是东林路。虽然这条路的监控没法用,但当天晚上我们支队安排了警员从头天23:30到凌晨2:30都在这里设卡检查酒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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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Z省云中市,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支队长办公室。
唐延明白了。
罗涛是凌晨1点左右离开的蝴蝶俱乐部,合安路到贵平街开车也就不到十分钟的样子,这个时间段正好是交警在东林路设卡的时间段。如果他真的酒驾经过了东林路,就势必会被交警抓个正着!可是,他非但没有被抓到酒驾,而且顺利离开了东林路,最后因为车祸死在了城郊的县道附近。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你别看我。”
李支队一看就知道唐延在想什么,连忙摆手,急吼吼地解释道:“我们都是一家人,我也不和你绕弯子了。前段时间我们市酒驾的事故率从全省中游升到了第二,上面大发雷霆,这段时间查酒驾也是专门打过招呼的。不仅有任务量,而且任谁都不能通关系放行,要不我们怎么会连着一个多星期都在城里酒吧比较集中的附近几条街设卡?”
“而且,我也和支队那帮人再三强调了,这期间谁也别想拿什么人情和我说,tm就算是市委书记本人也统统不认!更何况,罗涛在三个月前已经因为酒驾已经被吊销了驾照,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顺利通关?”
所以,罗涛并不是被交警支队内部放行的。
沉吟片刻,唐延又提出了另一种可能性。
“有没有可能,他走的不是东林路?”
李支队十分肯定地摇头否认:“不可能,合安路、贵平街、昌南街的道路监控都是彩色高分辨率的,是他的车没错。我们已经反复核对过很多次了。”
见他没有再说什么,李支队又从公文包里摸出一个硬盘,站起身来。
“我也把几条路的监控拷过来了,你再帮我看看?”
Z省云中市,市公安局,禁闭室。
安灏禹被关过更长时间的禁闭,可从来没有像这一次这么难熬。
仰卧起坐、单手俯卧撑、站军姿、引体向上、扎马步......能做的训练都挨个做了好多遍,一看手表,这才过去了半天多一点的时间。
究其原因,主要还是因为这次禁闭被关得莫名其妙,虽然、的确自己是出手狠狠教训了谢展,但明明就是那个臭小子故意碰瓷的!
所以,凭什么他是自由的,我就要被关禁闭啊?!还要关三天?!
躺在硬邦邦的床上,还没等安灏禹在心里第一百次把马处长和谢展那小子从头到脚继续问候,禁闭室的门就开了。
不是他家老徐又是谁?
虽然那一张脸黑得简直了,安灏禹还是万分激动地迎了上去,正要解释什么,对方已然开口。
“灏禹,谢展已经调回厅里了。”
什么?调回厅里?
“不是......”安灏禹一脸懵逼,对于这个消息完全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好半天他才不敢置信般地嚷嚷了起来。
“我说老徐,我和你到底是不是爸的儿子啊?谢展难不成是他的私生子?他在外面有女人?!那咱妈怎么办?她要是知道了那还得了?好容易才好了的病会不会复发?我们和妈说不说?啊,老徐?”
哎。徐子轩无声地叹了口气,心里却是暖暖的,这人的第一反应永远都是担心别人,而不是关心他自己。
伸手把他拉到床上坐下,徐子轩赶紧打断他的胡思乱想。
“你先听我说下安南市的案子。”
徐子轩一拍安灏禹的肩膀,对方这才如梦初醒般地回过神来:“安南市?你不问我打架的事?”
“问什么?”徐子轩忍不住抿嘴一笑:“我知道,这件事肯定错不在你。但动手打人确实是你的不对,因此马处长关你禁闭完全没有问题。所以啊......”
说着,他环顾了一圈禁闭室,忽然凑到对方耳边,神秘兮兮道:“你就在这里好好接受改造。”
这人,还自诩学霸,到底读过书没?!我这是改造吗?!故意的吧他!安灏禹眼珠子险些没瞪出来,刚要反驳,却忽然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
“我......你刚刚说,错肯定不在我?老徐,你怎么这么肯定?”
“我还不知道你?脾气在差也不会无缘无故动手打自己的同事。这事定然事出有因,虽然现在还不知道这‘因’到底是什么,但谢展应该是达到了他的目的。”
“目的?什么目的?关我三天禁闭?”
徐子轩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回省厅工作。准确地说,是回到爸的身边当随行。”
“他要回省厅用得着......”安灏禹顿住了。
——大保险柜里的小保险箱。
——骨灰。
——DNA。
——安厅说谎了。
没来由的记忆如同漂浮在海面上的拼图,始终无法形成完成图案的焦虑一下让他有些心神不宁,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是强行关联吗?
那天,自己顺利打开大保险柜,除了一些密件什么都没有,更别提什么老式的小保险箱了。为什么爸没有特别奇怪自己要开保险柜的要求,甚至......难道是故意让自己开的?
那天在副厅长办公室里发生的一幕幕,如同电影画面般一帧一帧反复在安灏禹脑海中回放,然而他却感觉自己似乎徒手抓在了一棵仙人掌上,扎得手心直疼、眼泪直冒,却不知道该先拔去哪一根刺。
沉吟片刻,他越想越觉得不对,愈发焦躁起来地转过身大步流星就想走出去,直到眼前出现了禁闭室的铁栅栏。
徐子轩拽住他的手腕,像是牵着迷路的孩子般把人带回来坐好,蹲在床边安抚式地拍了拍他的腿。
“灏禹,你别急。虽然我心里也同样有许多疑惑,但我相信爸绝对没有做什么违反原则的事情,一直以来我都是这么想的。他不告诉我们,或许也瞒了我们,但出发点一定是为我们好。谢展他......他应该是发现了什么,比起我们去辩解,比起爸亲自解释,让他自己寻找答案或许会更好。”
“......谢展他闹这么一出,”安灏禹不安地眨了眨眼,一时间脸上有些讪讪的:“就是为了回到省厅,跟在爸身边查清楚他心中的疑惑?”
“我的推测应该没有错。不过,整个闹架的过程你是当事人,你再想想?”
话音刚落,禁闭室的门再一次被打开了。
这次,竟然是政治处的马处长。
一进来,马处长也不拐弯抹角了:“刚刚接到安塬区刑侦大队的消息,请求市局支援。安灏禹同志,你的禁闭暂时中止,执行了任务回来再一分钟不少地补回来。”
听到是安塬区的消息,徐子轩连忙上前一步确认道:“处长,是徐娅琳的案子?”
马处长点点头,又看了眼他身旁那人,竟然还是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
“你安心执行任务。至于后续处理,已经交给你们支队全权负责了。”
“......?”
“安灏禹,你明不明白?!”马处长似乎很不满意他还在神游。
徐子轩悄悄伸手到他背后用力掐了一下。
这一下,如同是一剂强心剂,安灏禹立马站直了身体。
“是,明白!”
“能不能完成任务?!”
“请组织放心,”安灏禹十分标准地敬了个礼:“保证完成任务!”
Z省云中市,市公安局交警支队,事故处置中心。
安灏禹带着肖明、夏雪一队人随即赶往安塬区支援陈劲的行动,而徐子轩则和支队长唐延一起,去了市局交警支队的事故处置中心查看出事的那辆豪车。
车身上除了有几道擦挂的痕迹之外,没有其他受过严重碰撞的迹象,据现场调查的交警介绍,出事的县道两边落差很低,因此虽然没有安装防撞栏,但车子冲下去之后并未发生碰撞,而是直接熄火卡在了田坎上。而作为证物的受害者的手包、手帕等物件也装在证物袋里,放在最初发现的位置。
戴着口罩,车内依然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酒精和呕吐物混合起来的刺鼻臭味,唐延被熏得不行,抬头问道:“李支队,你们做过冲撞测试吗?”
“做了。”李支队应该是检查过这车很多次了,对这味道已经产生了免疫:“不是加速,而是基本匀速地冲下边坎,这辆车开了全速自适应巡航,同时还具有偏离预警、弯道辅助和变道辅助、碰撞预警等功能,所以我们才会推测罗涛是在半路上因为急性酒精中毒死亡。”
“即使车辆发出了警报,但罗涛已经死了,所以不能进行紧急制停处置。”徐子轩拿起装有绣满LOGO手帕的证物袋,一边仔细查看一边问道:“李支队,你可别怪我说话直接。咱们实话实说,这事儿要换成别人,直接当成事故处置了,程序上也完全没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