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柜姐咽了咽口水,如实回答道:“我发现我的包忘拿了。”
“几分钟之后,你拿着包也坐电梯下去了,你为什么没坐他的车一起离开?”
这个问题让柜姐在面对眼前这两位看起来气质不俗的警官时脸上多少浮现出了尴尬神色,尤其是问自己话的这一位,他身上的警服虽然不知在哪里沾了些灰尘,质地、裁剪和店里哪怕是最便宜的衣物都没法比,但偏偏衬得人清冷矜贵又一丝不苟,让人移不开眼睛。
柜姐努力牵起的笑里也显出几分牵强:“他说去车上等我,可我下去的时候他的车已经不见了。”
“于是,你给罗涛打了差不多十个电话,但他都没有接。”
柜姐没有回答,只是咬着嘴唇默默点了下头。
她的说法和蝴蝶俱乐部的监控是一致的,地下停车场的摄像头确实拍到了她站在通道边上一边跺脚一边不死心地一遍一遍拨着电话,最后又调头坐上电梯返回地面一层,从俱乐部外的小广场打出租车离开的,而在罗涛车上找到的已经关机的iPhoneXS,通话记录也可以证实她刚刚所言。
“感谢你的配合,如果有需要我们可能还会来找你。”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信息,徐子轩便准备返程云中市了。
“警官......”柜姐眼帘一抬,忽然喊住已经转身离开的两人,可目色却显得有些迟疑。
唐延收回脚步:“你是想到了什么?”
“......在地下停车场给他打电话的时候,我好像听到了他的手机铃声在响。”
这下连徐子轩都愣了下,回过头的眼神更加复杂,他追问道:“确定?”
柜姐想了一下,犹豫着还是摇了摇头:“这......我也喝了不少酒,这么一问我还真不确定是不是听到了。”
Z省,省会平州市,星河万昌购物中心,地面广场。
今天不是周末,可购物中心外的商业街依然很是热闹,不少网红打卡点附近更是人潮攒动。
唐延双手揣在裤兜里,回头看了眼刚刚那家门店显著的logo,驻足问身旁的人:“轩哥,你怎么直接就来了星河万昌购物中心的这家门门店?平州市可还有几个商业中心有罗涛身上所穿衣物这个牌子的门店或是专柜。我可不相信你是什么碰运气的。”
“手包。”徐子轩回答道。
“手包?”唐延有些不解:“那个原本装有现金的手包?”
“那个手包是这个品牌的全球限量发行版,且不说我们云中是个小地方,连个奢侈品店都没有,就是整个省会平州市也只有星河万昌这家门店才能拿得到。”
唐延方才顿开茅塞,怪不得徐子轩在市局交警支队事故处置中心看到那张手帕时,才会如此笃定那不是死者罗涛的,一个连手包都要买限量版的有钱公子哥,怎么可能用连假冒伪劣都算不上的地摊货?
这时,徐子轩想起什么似的忽然看向他,正色道:“唐延,灏禹的事还没好好谢谢你。”
“说什么谢?”唐延抬手便拍了下对方的肩膀:“不把我当兄弟了嘛!何况,我还是他的直接领导,又不是什么大事我不去帮他谁去?”
“之所以明白,所以才要感谢你。”
唐延一愣,有点不太明白徐子轩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有谁必须冲锋陷阵,也没有谁无可厚非地该去帮谁,更没有谁理所应当被保护。”
这下唐延明白了。
原本,他们在听说安灏禹和谢展打架的事情后从安南市回来的路上就已经说好了,等徐子轩先去趟禁闭室了解事情发生的具体情况,然后两人一起去政治处找马主任,但打一开始唐延就不想徐子轩在这件事情上为安灏禹出面说情。
究其原因,说来其实也很简单,一则从领导责任上说自己本就撇不开,就没必要把徐子轩也一起拖下去;二来这件事安泽文厅长本就不好出面说什么,加之以安灏禹和徐子轩两人的关系,后者无论说情与不说情都会被诟病;最后,反正大家对自己“极致利己主义”的看法早就有了定性,自己去求情最多被人说成看领导眼色拍领导马屁之举罢了,反正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也不痒。
基于上述三点的考量,在徐子轩去禁闭室的时候唐延就一个人先去见了马主任,凭借“三寸不烂之舌”为安灏禹顺利拿到“特赦令”之后,他又和徐子轩说是马主任打电话让自己过去的。他以为这事儿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就连马主任问“怎么,徐子轩没一起来?他也是你们支队班子一员,是不是关了安灏禹禁闭他还有意见”时,他也随口一句就转移了话题,没想到徐子轩竟然早就看穿了。
见他不说话,徐子轩还以为他是不是误解了自己的意思,赶紧补充道:“唐延,谁也不是什么万能的神明,谁也不可能自己就抗下一切。我和灏禹......”
唐延从兜里摸出烟盒,两人一人一支点上,这才接着对方刚刚的话幽幽然地问:“你和安灏禹,这么些年一直就是这样相互扶持着过来的?”
唐延不免有点感慨,类似的事情,对于早就处理惯了的唐延来说其实也不算什么,在平城区任支队长的时候他就经常帮手底下那些偶尔犯了错误的兄弟们说话,他认为这是自己当领导的责任,本就理所应当该自己出面解决问题。如今帮安灏禹在马主任那里争取从宽处理,其实就是他的性格使然。
“我已经习惯了一回头就能看到他......”说着,徐子轩埋下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我们对彼此的依赖,可能远比我和他想象中还要多。或许,也正是因为安灏禹和我愿意一起分担痛苦,愿意共同承担责任,我们才能一路走到现在吧。”
冬日里的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唐延抬起头看了眼熙熙攘攘的人群,声音难得显得有点低落:“真羡慕你们。”
忽然听到这么一句,徐子轩没有转头去看他,也没有出声,好半天才道:“唐延,这些话其实我原本没有资格、更没有立场和你说,但夏雪是我正儿八经的学妹,而且自从她进了我们支队,除了方媛就是我一直带着.....”
直到这时,唐延才真正明白徐子轩今天这番话真正的用意。
当你去主动承担一些本不该自己承担的责任时,你身边的人,你真正在意的人就不免会受到不必要的伤害,而徐子轩不愿自己再像平城区任职时那样习惯性地冲在最前面,为的不仅仅是三兄弟之间长久的友谊,更是他和夏雪能有真正进一步的发展。
这么多年,当自始至终都是孤身一人的唐延主动申请调到云中市之后,他忽然发现自己如同是一只在大海里漂泊了许久的小船,终于靠岸了。
“我明白了,轩哥。”
第87章
Z省云中市,不知名处。
“黄石水的事情,你处理的很及时。”
“他虽然嘴牢,但架不住安灏禹太狡猾了,看来是在徐子轩身边太久了缘故。”
“哼。子弹有问题吗?”
“他们一定以为是NSG-1警用狙击步枪,让自以为聪明的安灏禹慢慢查吧,查来查去他什么也查不到。”
“胜不骄......”
“是,父亲。”
“那起事故,没有你预想中的那么顺利吧。原本按照辖区制,仓山县交警大队就可以结案,偏偏连市局交警支队也惊动了,而且还找到刑侦支队介入。”
年轻人沉默了。
“胜不骄后面那句是什么?”
“败不馁。”
听出年轻人语气中带了一丝不服气的意味,银发男人略微挑眉:“你有话说?”
“父亲,不让警察发现,的确是本事;但如果能在警察的眼皮子底下金蝉脱壳,那才是真的本事。我还年轻,应该多历练、多学习,总归没有坏处。”
“你这么说,我倒是要好好拭目以待了。”
“是。”
“还不走?”
年轻人仰起了头:“父亲,张文佳她......”
“大人的事小孩别插嘴。”
“可......”
年轻人的脑海中浮现出调查纹身店老板中毒时发现的一些奇怪之处,可高高在上的父亲却并不想听。
“你走吧。”
Z省云中市,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审讯室。
时隔一个多月,徐娅琳再次坐在了公安局的审讯室里,只是这一次,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再也走不了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配合警方的问询争取有宽大处理的机会。
“我们只是想摆脱目前的生活......错的不是我们,不是吗?”
“错的的确不是你们,但你们杀了人,这一点也毋庸置疑。”
“我们......”徐娅琳无奈地摇头苦笑,任由泪水从眼角滑落,声音也有些哽咽:“想喘口气,想活着喘口气,真就这么难吗?”
正如他们不该把承受的不公强加在你们身上,你们也不该把自己所受的苦难用这种方式......徐子轩双唇紧抿,到底没忍心把这句话说出口。
大道理谁都会说也谁都能说,但没发生在自己身上,就永远不知道日子有多煎熬。
难道,真让她们被逼到自杀才行?
“你是通过什么方式认识黄石水的?”
“一个网站,叫......心理咨询室。看起来很正规......”
“就是在网上咨询?”
“一开始是的,然后黄医生.....就让我去了江南湾的那栋别墅。你们也看到了,他的工作室里挂满了各种证书、奖杯,我根本没有怀疑。”
“那些东西我们都核查过了,全部是假的。黄石水连普通的心理咨询师都不是。”
“我真的不知道......”
“你和黄石水联系的过程中,有没有听他提起过什么奇怪的话?奇怪的词?”
“奇怪的?”
“比如,牧羊人?比如风筝?或是,绵羊之类的?”
仔细回忆了好一会儿,徐娅琳肯定地摇了摇头:“没有。但他倒是和我说过一句英文,有好几次。”
“英文?”
“What It Is That We Do。”
Z省云中市,市公安局刑侦支队,会议室。
“唐支队、徐队,我让技术科查了刚刚徐娅琳说的那个叫心理咨询室的网站,但是个镜像网站,现在这个镜像已经没有继续挂在上面了,找不到其他有用的线索。”
见肖明、安灏禹都不明白自己说的这个“镜像网站”是什么意思,夏雪又解释道:“就是一个和原网站一模一样的网站,可以实时更新,而且可以在原网站的基础上为所欲为,甚至想让浏览的人看到什么就能看到什么。”
这么一说大家心里明白,眼下这条线索是断了,不免都有些神情恹恹。
也是,从捕蛇人“许岚”开始,到“牧羊人”魏操、李俊,再到“牧羊人”黄石水,每次眼看可以抓住关键人物,却都会被人抢先一步。一次算了,两次三次下来,真的很难让人不泄气。
“还有,”安灏禹一边摸出手机搜索,一边问大家:“徐娅琳说的什么What It Is That We Do,到底是什么意思啊?网上翻译的是‘我们做的是什么’?这......还是不明白啊。”
看着张小墨从安南市龙绣堂纹身店传回来的2014年的顾客登记簿,徐子轩没有将注意力集中在记录黄石水信息的那一行或是那一页上,而是极为耐心地整个登记簿一页一页挨着翻完。
末了,他把登记簿摊在会议桌上,招呼大家看:“你们看,虽然这本登记簿每页的表格都没有编序号,但我数了一下,每页都有20行,不多不少;而且目测之后发现每行的行间距都是等宽的,不多不少,但只有写有黄石水的这一页,有21行,行间距在有黄石水的这一行,上下几行都要窄些。”
其实,登记簿上并没有直接写黄石水的名字,而是在姓名这一栏写了个“黄”字,来电预约的号码“13XXXXXXXXXX”虽然是个空号,但地址这一栏又写了“安塬江南”四个字。
这任谁一看,都知道是黄石水。
唐延皱起眉头:“黄石水这一行,是有人故意增加的?”
“这么说来,”肖明似想起什么来了:“这个纹身店的老板马陆,当时在安南市公安局配合我们问话时说,他是在平州市家温泉酒店碰到的两个有绵羊纹身的人。”
虽然安灏禹同样认为马陆在温泉酒店看到的其中一人就是黄石水,但他却摆手道:“这就更奇怪了。如果黄石水早在2014年就去他的店里纹过身,那他肯定对那只绵羊纹身有印象。黄石水的黑色绵羊纹身就在他的花臂下面!”
“徐队,如果我们当时没有把安南市食物中毒的事情让陈劲佯装无意提供给徐娅琳,她就不会去找黄石水。但是,凭着小墨在纹身店找到的这些信息,我们找到黄石水其实只是时间问题。”唐延越分析也觉得奇怪,他不禁朝徐子轩的方向倾了倾身子:“所以,你是说......”
“对。”徐子轩看着他,缓缓地点了下头,笃定道:“有人在帮我们找到黄石水。”
只是,这个人会是谁?
徐子轩不自觉地沉默了下来。
难道,是打电话让唐延去安南市的父亲,安泽文?
会议桌那边,同样沉默下来的还有安灏禹。他脑海中不知怎么回事,不自觉地就回想起黄石水临死前的那句话——安灏禹......怎么,还没查到纽扣上指纹是谁的吧?你动动脑筋呀。
很显然,黄石水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