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司机对此早有准备。
　　他渐渐放缓车速，先是把车停了下来，然后脱下和醉汉一模一样的外套塞在腰后，紧接着探过身子把原本平躺的副驾位升了起来，又推了醉汉的脑袋一下。
　　对方呼噜一声，转过脸靠在只升起了半边的车窗上继续睡——醉汉右侧额侧有一处才缝合起来还没拆线的伤口，如果不转过去这个角度正好能被交警看个一清二楚。司机不敢肯定交警会不会注意到这个明显特征，虽然这时候交警早就已经站得不耐烦了，而且他一直把副驾和后座上的车窗开着，开了一会儿车内的酒味也被吹得差不多了，大概率只是让自己吹一下酒精测试仪就会放行，就算万一伸脑袋往车里看，只要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也记不住一晚上这么多喝了酒的人。
　　幸好这人喝醉了就像死猪一样，随便怎么摆弄都听话的很。其实，司机并不怕交警会记住这人，反正不出两天就会有人发现他的尸体，他是担心如果因此询问上几句而对自己的长相留下印象，哪怕只是一个大概的印象，如果进行素描就得不偿失了。
　　一键升窗把副驾和后座的车玻璃全部关好，慢慢开到指定的位置踩下刹车，司机拿出一顶黑色的鸭舌帽戴在脑袋上，压了压帽檐，然后才缓缓摇下驾驶位的车玻璃。
　　“你好，检查酒驾，”交警机械地重复着一晚上不知道要说多少遍的话：“请吹一下。”
　　按照指令，鸭舌帽伸出半个脑袋吹了一下酒精测试仪，交警看一眼便扬起手里的夜光指挥棒放行。
　　一切都很顺利。
　　鸭舌帽的右脚一直轻放在油门上，可还没等他踩下去，车窗也刚刚升起一半，副驾上的人忽然不知道在抽什么风扭动着身体，脑袋往左一耷拉，朝着前排中央扶手的位置就要吐。
　　听到车里有动静，交警一弯腰，皱着眉满脸问号地出现在半截空窗处，张嘴正要询问怎么了，鸣笛声夹杂着骂骂咧咧的嘈杂声就此起彼伏地传来，交警直起身一边不耐烦地挥挥手说了句“赶紧走”一边朝后方走去。
　　虚惊一场。
　　一脚油门飚出去的时候，副驾上的人已经把中央扶手的两个杯架吐得满满当当，鸭舌帽依旧面不改色，一边瞄了眼后视镜，应该是交警在查后面那辆车时遇到了酒驾司机从而发生了什么争执，一边摸出张满是LOGO的手帕胡乱擦了几下就把一滩烂泥的人推回副驾上瘫好。
　　等到快驶出东林路的时候，鸭舌帽再次把车停了下来。他从背后拿出外套重新穿在身上，又把脑袋上的帽子取下来，最后伸手过去把副驾位再次放倒让醉汉躺在上面，这才不急不忙地离开。
　　没过多久，摇摇晃晃地开着S形的豪车出现在了一条空旷支路的道路监控里。
　　Z省云中市，城郊某县道，转弯处。
　　收拾好现场，鸭舌帽拉开价值不菲的手包，将里面整整齐齐的好几叠人民币全部都揣进了兜里，然后，他把已经变成尸体的醉汉搬到驾驶座摆好，右脚放在油门上，脑袋趴在方向盘上，做出了在驾驶途中睡着了的状态。
　　紧接着，他面无表情地摁下了自动驻车制动器，静静看着这辆豪车缓缓驶向了道路边坡。
　　干脆地拍了拍手，鸭舌帽转身骑上自己早就停在这附近的电瓶车，趁着月黑风高消失在了浓浓夜色里。


第78章
　　Z省云中市，市公安局食堂，2018年12月22日。
　　自从徐子轩调查的案子从安南市回来，就和市局领导建议食堂二十四小时都有师父可以开火，这样无论是值班的同志还是有任务的同志随时回局里都能有口热乎饭吃。
　　这一政策的执行，首当其冲最受益的自然是几个外勤任务最多的支队，包括刑侦支队以及市局综合指挥中心的同志们了，有时中午太忙没来得及吃午饭，到了下午三四点钟去食堂一样可以吃上刚煮好的打卤面或是回锅肉盖饭，饭量大的再让师父加两个鸡蛋，一碗下去这胃里、心里都是暖洋洋的。
　　这时已经晚上十点过了，偌大的食堂还是零零星星坐了些人，夏雪从值班室过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支队长一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正津津有味地吃着饺子。
　　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夏雪连忙问道：“唐支队，您这么急让接警中心的小秦喊我过来，是出什么案子吗？”
　　“别急，没案子。喏，”唐延仰起头，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坐在对面：“先吃饺子。”
　　转过头去，夏雪这才注意到条桌的另一侧也放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饺子，一个个园鼓鼓、胖乎乎的，一看就让人特别有食欲。
　　夏雪一直在看安塬区中毒案的卷宗，晚饭就随便打回办公室吃了几口，别说现在还真有点饿了，但今天轮到她值班，按要求是不能离开值班室，可领导偏偏让自己先吃饺子这是几个意思？
　　“唐支队，我这还正在值班呢，要不我端回去吃？”
　　“我让小秦先帮你看着呢，放心吧。”
　　既然领导都这么说了，作为下属的夏雪只有服从命令。
　　一坐下，闻着扑鼻而来香喷喷的味道她便笑了起来：“是羊肉馅儿。”
　　唐延不露声色地点点头，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今天是冬至，食堂早几个月就在我们支队对口帮扶的村子订了好几只黑山羊，早餐是羊肉汤，中午的几个菜也都是用的羊肉，晚上包了不少羊肉饺子，还给执勤的交警支队那边送去了不少。”
　　夏雪舀了一个起来，丝毫不注意形象地一口便咬去大半，在嘴里嚼了几口，忽然抬眸看过去：“支队长，您包饺子的手艺还不错。”
　　“......”
　　正在喝饺子汤，陡然间听到这一句唐延险些没被噎着，他从斗大的碗里抬起头来，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袖口，竟然还沾着些许下午在家包饺子时沾到的面粉！
　　“行啊，”这一刻，唐延着实佩服自己随机应变和转移话题的能力，他十分自然地放下碗，然后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着点了个赞：“怪不得轩哥说你是干刑侦的好苗子呢。”
　　“支队长您也这样觉得？”
　　“当然。只不过......”
　　“只不过您觉得女同志干这行还是太辛苦了。”
　　“辛苦确实是辛苦。但不管是哪个警种，不管是什么性别，甚至不管经历过什么，既然选择了这一行，我们只有努力做到不让自己留下遗憾。轩哥虽然不说，但他是身体力行地给大家作着表率。”
　　这是唐延今晚第二次提起了徐子轩。
　　夏雪明白，唐延以为自己一直喜欢着徐子轩。她是喜欢不假，还在读高中的那会儿，见到在派出所工作的徐子轩来学校进行普法讲座时就不能不用惊艳来形容，这也是她在家里人都反对的情况下更加坚定要读警校的信心源头。等进了警校，徐子轩都已经是派出所的所长了，她这才从同学们的口中得知了安灏禹和他的种种故事，但夏雪对徐子轩的喜欢从未减少过，直到她来到支队实习，直到她留在了支队，直到现在。
　　可这种喜欢从一开始的懵懵懂懂到如今早已清清楚楚，并不是什么男女之间的爱情，单纯就是憧憬是敬佩，也不关徐子轩和安灏禹早已在一起什么事，用她自己和闺蜜聊天时的话讲，那就是没有CP感，再怎么也成不了一家人。因此，除了刚进支队那会儿还有过不切实际的幻想，这几年来对于自己情感的自我认知，夏雪向来都是十分清醒的。
　　自从平州那个故意传染艾滋病的案子认识唐延以来，她也不是不知道唐延可能是对自己有意思，过年的时候还特意跑来云中说是看望徐子轩，夏雪觉得慢慢先从朋友做起也不错，然而一来大家都是刑警工作太忙，有时一两个月都很少有时间联系，二来还没等两人有机会进一步升华友谊唐延就空降云中，成为了支队长。
　　说实话，包括夏雪在内的支队所有人其实并不十分排斥唐延的空降，但即使只是作为同事她依然为徐子轩感到不平，她清楚这一点，所以在谢展明里暗里和唐延对着干时，她还是选择做好所有本职工作，完成所有唐延交办的任务。
　　只是，他们之间的友谊很难再有进一步的发展了。夏雪的想法一直很传统，而且她从来都不是一个走一步看一步的人，她不愿意离开云中市刑侦支队，但根据回避制度，如果两人结婚他们之间的一个人势必要调离原本的岗位，唐延甚至有可能回到平州。
　　如果真是这样，工作的繁忙和距离的拉远，这段感情又能维持多久呢？自从上次唐延就自己和谢展的差距专程谈心之后，夏雪不得不去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而现在，这个问题似乎有了答案。相比徐子轩和安灏禹经历的，如果两人真的有心，工作和距离从来都不是问题。
　　除非，是有一方或是双方都想让它们成为彼此间的问题。
　　想到这儿，捧着饺子碗的夏雪释然了，她笑了笑回答道：“其实，不只是您袖口上沾到的面粉。”
　　“？？？”
　　原本见她半天没说话，只顾着埋头吃饺子，唐延还感觉头顶有几只乌鸦正在无语的盘旋，此刻一听她忽然转移话题，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唐支队，”夏雪她摊摊手，脸上露出俏皮的模样：“我可比您早来支队好几年，食堂师傅包的饺子是什么味道我是知道的。”
　　盘旋在头顶的乌鸦发出阵阵尴尬的枯叫声，唐延下定决心明天就向安灏禹那个老司机多请教请教，自己这想的都是什么馊主意？
　　“......你慢慢吃，我去替小秦。”
　　“支队长......”见领导起身要走，夏雪连忙喊住他：“下次，不如你试试我包饺子的手艺？”
　　唐延愣住了。
　　倒不是夏雪这话的意思应该是要给自己包饺子，而是自从自己来了云中市刑侦支队，这是她第一次没用尊称，直接说了“你”字。
　　反应过来的支队长同志不由地咧嘴开怀一笑，脑海里不由闪过安灏禹时不时在自己面前说什么要抓住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之类的叨叨，他赶紧说了句“我可记在心里了，你差我一顿亲手包的饺子”，生怕人家下一秒就要反悔似的。
　　见人爽快地点头应下，唐延走出两步又指了指她面前的饺子，强忍着疯狂上扬的嘴角，一本正经地嘱咐道：“夏雪同志，全部吃完啊，就没包多少个。”
　　这十几个饺子其实对于夏雪来说本就不算什么，加上她说唐延手艺不错的话本就不是奉承领导之言，要吃完那就是分分钟的事情。
　　目送唐延离开食堂，夏雪却直到吃到最后一个看起来并没什么不同的饺子时，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叮嘱自己务必全部吃完。
　　勺子里的饺子只被咬开了一角，她就发现里面并不是羊肉馅儿，而是流出了甜滋滋的红糖，说它是个饺子形状的红糖汤圆一点也不为过。
　　夏雪的老家是北方人，对于饺子里的各种馅儿有什么吉祥的寓意再是了解不过了。比如，把硬币包进馅儿里预示这财源广进，而吃到花生的人新的一年会健康长寿，把枣和栗子包进馅儿里是祝福新婚夫妇早生贵子，至于甜馅的饺子，则是取“甜”的谐音，谓之添，是希望来年日子更加甜美的寓意。
　　今天是冬至，一年之中最冷的时候，一个人在单位值班的夏雪不仅没有冬天真正来临的感觉，而当她看向食堂窗外时，发现花坛里那株西府海棠似乎已经发出了春芽。
　　前脚刚刚走出食堂，早已按捺不住内心兴奋的唐延立马一蹦三尺高，落地时还不忘捏起拳头“耶”了一声，全然不顾来往同事和自己打招呼时投来的奇怪目光。
　　在此之前，为人处事有着“八面玲珑”之称唐延不管那是美誉也好调侃也好，或者更多来说是讽刺也罢，他都从未感觉真正去发展一段感情会如此小心翼翼，如今虽然离开花结果还早着，但既然发了芽就离修成正果已经不远了。
　　正哼着歌往值班室走去，手机在兜里“呜呜呜”地震动了起来，摸出一看来电显示是安厅长的名字，他赶紧收起心中雀跃接起来正色道：“安厅您好，这么晚了有什么指示吗？”
　　“小唐啊，安南市边发生了一起食物意外中毒事件，感觉有点奇怪，不知道其中是不是什么蹊跷。刚好上一起案子已经顺利结案了，支队正好没什么事儿，你们又处理过类似的案子，所以你亲自去也好，安排人去也好，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我这就和安南市公安局打下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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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Z省安南市，市人民医院，重症监护室。
　　重症监护室里精密的仪器上，正有气无力地勾勒出荧光绿的线条，一下一下地跳跃似有若无，再清晰不过地说明着病人此刻的生命体征处于何种状态。
　　“唐支队、徐队，您瞧，还没醒呢。”安南市公安局刑侦支队伍明友支队长面露难色地介绍道：“我也问过医生，说是还处于危险期，什么时候能醒不好说。”
　　隔着透明的有机玻璃望进去，纹有各种各样图案的半边身子映入大家眼里，张小墨真是怎么都想不到，因为食物意外中毒的人竟然是上次提供了黑色绵羊纹身线索的纹身店老板。
　　如果说这是巧合，恐怕就连刚上小学的孩子都不会相信。
　　“具体是什么情况？”唐延抱臂转身问道。
　　“这样，接到安厅的电话后，我立即安排支队的小鲁整理了这起中毒事件的全部情况，就让她向各位汇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