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还不能去给我这个支队长跑个腿了?要不我自己去拿,你来当支队长主持一会儿的案析会?”
“不,不是。我......”虽然既不明白分局明明也要来参加案析会为什么不能让他们将就送过来,也不明白领导这突如其来的膈应人是怎么回事,夏雪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我这就去。”
“让小鲁赶紧送你过去,我和他说了。”
“是。”
或许比起更进一步的关系还是普通的同事更适合我们吧。
唐延在心里叹了口气,走到盥洗台前也洗了把脸刚准备离开,没想就看道方媛从女卫生间里走了出来。
一想到自己刚刚和夏雪的对话,明明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可支队长唐延却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还是略显心虚地朝对方露出了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唐支队长,夏雪性格好强,凡事不愿服输,心思没那么多,只想着怎么把工作干好。所以......”
法医室主任方媛一边洗手一边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略显窘态的唐延,意味深长地微微一笑:“领导们的语言艺术她从来都听不懂,那些山路十八弯的心意就更不会明白了,说不定有时候还会弄巧成拙。”
这个时间点正好要遇上早高峰,去趟北部新区差不多一个多小时,她可以在车上睡会儿多少恢复恢复精神——想起刚刚那番安排背后所存的那点心思,恐怕整个支队除了夏雪都知道自己这个不是秘密的秘密。
“什,什么?”唐延假装没听懂,紧张地咽了下口水然后欲盖弥彰般对着镜子扒起了头发。
轻轻眨了眨眼睛,方媛转过身把双手伸到自动干手机的出风口下方,伴随着热烘烘的气体吹出来,她嘴上虽然没再说什么,心里却在为有这么一个人在默默关心夏雪而感到高兴。
Z省云中市,市公安局刑侦支队,会议室。
作为全市倾力重点支持建设的新区,北部分局的警用装备自然是全市数一数二的,当唐延通过无人机视角完整地回看了黎晚晴家的整个案发现场后,久久没有说话。
他总算是明白夏雪为什么会呈现出那样的精神状态了,无人机拍下的场景,清晰到就连自己这个没有亲临现场的人都汗毛倒竖惊悚不已,何况是在那里完成了现场勘查任务的所有人,他在心疼的同时又不免格外对两位女同事的坚持感到特别的钦佩。
唐延充满敬意的目光落在方媛脸上,问道:“方主任,你先说说实验室和黎晚晴家里受害者的初检情况吧,是否具备并案调查的条件?”
当对上那双满是尊重之意的眼睛,方媛在这一瞬真正明白了为什么安灏禹此前会说这位“油嘴滑舌”的前平城区支队长情商有多好人缘有多好,就连徐子轩这么个生人勿近的性格也很快接受他并成为了朋友,肖明、张小墨和自己并没有对他的“空降”有太多不满,谢展也只是别扭了一段时间而已,怎么就偏偏夏雪倒像是什么都感觉不到似的一无所知。
“好。”她点头起身,敛起神思走到了投影面前,先是将画面定格在学院实验室里浸泡在酸液中的头颅上:“高远光、黎晚晴的头颅上都发现了重物击打的外伤,但也都不致命,推测他们两人是被重物击打晕倒后才被害的。我们在黎晚晴家的卫生间里发现了一个与其伤口形状一致的黑色双向炮台地插。这个地插是用来固定钓鱼支架的,应该是属于高远光的渔具之一,上面残留的血迹也与黎晚晴血液信息吻合,可以确定为击打凶器;而击打高远光的凶器暂时还没有发现。另外,我们回到队里第一时间对浸泡尸块的酸液样本进行了分析,证实是一种叫做碳硼烷酸的超强酸,虽然酸性极高但氧化性却不强,这也是为什么不仅尸块基本没有被腐蚀,而且用来盛放酸液本身的充气池也完好无损的根本原因。”
“通过检测高远光鱼箱里的血液样本,一共检测出了两组不同的基因信息,和高远光、黎晚晴的NDA检测结果匹配;而黎晚晴家卫生间里的血液样本发现了四组不同的基因信息,经过比对,除了有高远光和黎晚晴的血液之外还有汪洋、周民安的,他们正是此次案件的四位受害人,我认为完全具备并案调查的条件。”
说着,她把投影画面切换到丢在黎晚晴家卫生间里的斩骨刀和砧板上:“经再次检查这把斩骨刀,我们依然没有发现任何指纹,但对比所有尸块切口形状的接过却可以证实凶手确实是用它实施了肢解,刀刃上、切口处残留的木屑也和砧板成分一致。唐支队、徐队,以上可以推断,凶手是在卫生间对四名受害者进行了分尸肢解,然后其中两人被摆放在了餐厅里,剩下两人的尸身则被装进鱼箱送到学院实验室浸泡在了碳硼烷酸中。另外,这四名受害人的死因和具体死亡时间还需要做进一步尸检和病理检测之后才能确定。”
可以并案调查的结论让唐延稍稍缓了口气。要知道,如果这是两起完全不同的恶性案件的话,只怕刚刚才撤走不久的省厅专案组又得下到云中市亲自督导了。
他分别丢给徐子轩、叶城两支烟,又看向张小墨:“小墨,技术科的现场勘查有什么发现?”
张小墨一边把自己面前的纸杯推到副支队长面前当烟灰缸,一边立即补充道:“高远光的手机已经解锁了,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黎晚晴的,11月10日下午7点33分,通话时长14秒。”
“这么说,11月10日下午七点半之前高远光还活着?”
面对支队长的疑问,一向严谨的方媛摇了摇头:“死亡时间还是得通过尸体解剖才能最终确定,这个线索只能作为参考。”
“无论是那些被肢解的尸块还是两具无头尸体,他们在被拖出卫生间后,地面上只有拖痕没有血迹也没有脚印,说明凶手很好地处理尸体,进出卫生间会谨慎地穿上或取下鞋套。”张小墨继续道:“技术科比对了高远光那个鱼箱的四个万向轮,有一道来回的痕迹通向了负一楼车库,推测凶手进出黎晚晴家的时候都是拉着鱼箱的,而车库地面的轮胎印也可以证实,高远光的面包车曾在那里停放过一段时间。”
“别墅区的监控呢?”
说到监控,张小墨就如同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坐回椅子上无可奈何地摇着头:“别提了!枫丹山庄住的那都是有钱人,大部分在自己家里安装了监控或是报警装置,所以都不同意物业在公共区域安装启用监控设备,别墅区大门外和里面几条路的监控全是装样子的。可偏偏,偏偏黎老师家就什么也没安!”
“充气池就不说了,凶手可以放了气折叠起来,”还是什么线索都没有,唐延不免有点气不打一处来:“可拉着一箱子整整两个人的尸块,还有一池子酸液,人是怎么进去的学校?!”
一看市局领导发了火,又见叶局长使了个眼色示意自己回答,北部分局的小宋连忙起身汇报道:“唐支队,学校正大门和侧大门的监控还在排查,不过我们估计凶手应该是从后勤专用通道进出的,后勤通道距离二号楼食堂非常近,直通食堂后门又没安装监控,所以......”
从开会到现在,叶城叶局长就注意到市局刑侦支队的徐子轩副支队长一直在低头看手机,连点烟那会儿功夫那双眼睛都没舍得离开屏幕半秒,心里不免有些揣测坊间传言他没当上正职心里有情绪这事是不是真的了。
叶城不了解唐延,却对徐子轩不容小觑的实力有切身体会,若是他真的出工不出力,这案子谁还知道能不能顺利侦破?想到这里,他这才把身子向前倾了倾,接着下属的话道:“能进出后勤通道的人员我们也在排查了。两位支队长,学院二号食堂里用来装酸液的塑料池就是那种普通的家用充气池,一般是买来给小朋友们洗澡、玩沙、玩球或是练习游泳用的,购买途径和那些酸液的来源也已经把警力全部撒出去了,目前也是都还没什么发现。”
说着,他不由地朝仍在埋头看手机的徐子轩看去:“虽说案子可以并案调查,但其中一位受害者是咱们云中市市级部门的负责人,舆论压力太大,网上各种传闻虽然已经在控制了但还是满天飞,更有说什么和政治利益有勾连,我听说市委那边是不是已经给局里说要限期破案?”
“哼。”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半年多来“近墨者黑”的缘故,从前向来是对上级命令全盘照收的唐延不屑地冷哼了一声,不过嘴上说出的话倒是一贯的圆滑。
“服从是天职,但理解和执行领导们的指示也离不开实事求是,不然不仅完成不了任务,说不定还会把领导们架在火上烤。”
第64章
Z省云中市,市公安局刑侦支队,会议室。
听唐延这一么说,自然是“就算有限期破案的命令也有他这个支队长顶着不会迫于压力草草结案”的意思,原本碰上这么个大案内心都不免十分忐忑的众人也没那么焦虑了。
肖明也是松了口气,刚看到黎晚晴家里的现场情况他原本就吃惊不小,又听方媛推测凶手是一次性杀害了四个人,再加上网络舆论、上级指示和工作职责带来的三重压力,简直都想怀疑云中是不是中了什么邪恶的魔咒要不然怎么老是发生这种恶性案件?
这下,有了支队长的这番表态,大家自然就可以把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案件侦破上来,想到这里他便向与会人员通报了社会关系排查的情况。
“唐支队、徐队,此次案件的受害者一共有四人,身份已经全部核实清楚了。他们分别是,云中市电视台的台长高远光、云中市知名小说家黎晚晴和云中市风云出版社公关部副部长汪洋、职员周民安。通过调查11月9日也就是上周五晚上和高光远、林副台长一起聚会的几人,目前还没发现具有作案动机的情况,由于死亡时间尚不确定因此不能完全排除嫌疑,我们下来继续跟进;黎晚晴的爆红是近几年的事情,同行的情况还在摸排,她年轻漂亮又刚进省作协没多久,还不清楚是否有因妒生恨的情况;至于汪洋和周民安,在出版社初步了解的情况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暂时还没有排查出同时和这四名受害者有直接关系的人。”
说话间,肖明已经在会议室投影上播放出了几段从交警支队拷回来的监控录像。
“另外,高远光那辆面包车的行车路径还在通过道路监控进行倒查,虽然整个轨迹现在还没有全部重建出来,但有一个关键节点确是比较清楚的。高远光是在11月10日也就是上周六的凌晨5点左右出的门,通过调取他所居住的小区以及附近的道路监控可以看出,他一路开着车朝西郊出城的方向去了。而西郊这边的几个村镇......”一边说,他一边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投影旁边挂着云中市地图的白板前,拿起记号笔在上面圈出了几个位置,重重地点了点。
“这几个村镇,附近都有好几个上了规模的能钓鱼的水库,安队和谢展正带着人在逐一排查高远光到底去的是哪一家。”
Z省云中市,朝滩湖附近,某村道。
入冬之后,天是越来越冷了,尤其在山里,虽然这才十一月上旬,可四野空旷冷风寂寥,吹得正蹲在地上换轮胎的安灏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轮胎不知道被山路上的什么给扎爆了,看了看站在旁边一点忙也帮不上只会抄着手看风景的谢展,又看了看明明是大中午却好像要暗下来的鬼天气,安灏禹揉着鼻子也不妨碍他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谢展,你说我是脑袋被门夹了吗?!不然怎么会听你的胡言乱语跑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夹了和没夹也差不多。谢展在心里嘀咕了一句,都这么半天了还没换好备胎,也不知道师兄到底看上他哪点?
“安队,高远光肯定不是去的那几家什么水库。”谢展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要怪就怪你这车不行,连人家的面包车都比不上。”
安灏禹刚说怼嫌车不行你跟着来干嘛,再者了我这私车公用你还有什么意见?转念一想还是别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打嘴仗上了,他可不想到最后赶不回城里要和谢展在这山里过夜。他一边架起千斤顶,一边问:“就算高远光没去那几家水库,你又凭什么确定他是去的朝滩湖?”
“哎......你们难道都没注意他车里的鱼饵桶吗?里面装的那种鱼饵是专门用来钓朝滩石鱼的。”
一个人换备胎累得够呛,谢展这小子不仅丝毫没有搭把手的意思,还找了半截树桩坐在上面优哉游哉地休息起来了,安灏禹没好气地伸手抹了把脸:“什么鱼?”
“朝滩石鱼。长得特别慢,常年生活在朝滩湖的崖壁之间,擅长逆水前进,每年生长不会超过一寸,完全不能饲养,出了朝滩湖的水就会死,所以肉质特别细嫩鲜美,营养也非常丰富,无论是炒、烩、炖味道都格外香醇。我专门去了趟云中垂钓协会,都说那种专门调和的鱼饵就是为了钓朝滩石鱼的。而我们整个Z省,只有集中饮用水源一级保护区、实施全水域禁渔的朝滩湖里才有这种鱼。”
听这满条斯文的语气就像是老师在耐心地给小学生讲数学题,安灏禹忽然觉得自己作为堂堂大队长受到了降维打击,刚想反驳我又没去勘验高远光的面包车哪里知道什么鱼饵,可他刚张开嘴还没等出声,这小子就忽然丢下句“我还是去找个能填饱肚子的地方吧,安队你慢慢修”便站起身头也不回地朝不远处的山坡下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