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谢展半低着头,情绪也是不高的样子,金丝边眼镜都滑到了鼻尖上也懒得推一推:“我就是觉得有些糊涂,可具体什么又说不上来来。为此我还专门跑去省厅咨询了心理医生,根据医生推测,无论是过度破坏尸体,还是现场打翻的七零八碎的东西,都显示出凶手在犯案时应该于一种频临崩溃的情绪之中。但这更让我觉得糊涂了,如果凶手真如许岚所说,是师兄的亲生父亲,那么,他既然找到了一直以来苦苦寻找的儿子,又为什么会情绪失控犯下这起灭门案?”
安泽文明白了谢展话里的意思,接着他的话往下继续说:“反过来说,既然情绪失控,又为什么会在如此混乱的现场让无论是当年的专案组还是现在的我们,都找不到任何有用的线索?这明显就是自相矛盾的。”
见谢展只默默点了点头没应声,安泽文又把目光投向了儿子安灏禹:“你呢,你怎么看?”
“要我说,就八个字,”安灏禹向来很少绕着弯进行逆向思考:“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安泽文吸了口烟问道:“你要假设什么,又怎么怎么求证你的这些假设?”
“我们来捋一捋,如果假设许岚说的基本都是真的,其实一切还是比较清晰的。”
谢展抬起头来眨了眨眼睛:“你刚刚不是说她是个贱人,说的都是挑拨离间的话?”
“我没说错啊,她确实是个贱人,我一想到这么多年她都在暗中窥视着老徐的生活,鸡皮疙瘩我都掉了一地。而且,她说的好多话确实是在挑拨离间,什么我是老徐的猎物啊、老徐一直想要杀我啊这些......但反过来,要想让人相信这些挑拨离间的话,往往都会用一份假来套九分真,所以我才说可以在许岚说的都是真的基础上去假设。”
安泽文没说话。
他在听了许岚和徐子轩仓库里的对话录音后,不止一次想要问安灏禹那些事情是不是真的,徐子轩当年带安灏禹回家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是不是处心积虑的想杀人,多年来害怕自己的真正原因和他身上那些自虐的伤口又是不是源自内心深处对那些恐怖甚至是变态欲望的清楚认识?
然而,一来由于徐子轩一直昏迷不醒安灏禹根本没心思和自己好好谈谈,二来依安泽文多年来对徐子轩的观察和了解,他自己其实也并不相信许岚那些石破天惊的话,同样他听谢展也说过,支队上上下下的人也是没一个相信的。
只是,安泽文并不敢确定,大家的不相信是真出于对徐子轩本人的信任还是出于对徐子轩身份的沉默。
但此刻安灏禹如同洞悉他内心想法似的主动说的这些话,到确实让他更愿意相信就是挑拨离间之言了。
听到安灏禹这么一说的谢展倒是忽然起了兴趣:“说来听听?”
“爸您先别着急批评我,我知道您大会小会都不知道三令五申的强调过多少次了,一贯明确反对不能先确定嫌疑人有罪再把作案的过程和可能出现的罪证构想出来,反过来去查找人证物证的做法。”安灏禹并不知道老爸刚刚的心理活动,见他不说话还以为是不同意自己这种疑罪从有的主观唯心主义:“现在不是没有别的办法了嘛,我只是提出一种思路。”
“如果许岚说的都是真的,那么老徐的亲生父亲在寻找他的过程中就已经犯下了许多重案,包括那起三十五年前的赵国庆夫妇案。两年后,他终于在冠县找到了老徐并成功把他拐走,然而发生在莲子村的灭门案因为我们所不知道的意外,导致他不得不将老徐放在了派出所附近,便于以后再次去冠县进行诱拐。现在问题来了,既然这个人是老徐的亲生父亲,那老徐的领养又记录在哪里?”
“我和老徐调查徐叔叔孟阿姨案子的时候,从未发现有过这份记录,所以老徐在听到自己不是他们亲生而且他们竟是因为老徐才惨遭毒手的时候,才会如此震惊。同时,在徐叔叔和孟阿姨遇害的案发现场我们却并没有发现过任何翻找的痕迹,那么就只剩下唯一的一种可能性。”
大侦探歇洛克·福尔摩斯曾经说过,当所有不可能都被排除之后,剩下的再不可能也是事实。
恍然大悟的谢展惊讶极了,张嘴说出了那个一目了然的答案:“那就是,徐刚夫妇自己把领养师兄记录销毁了。”
“正是。”安灏禹点了点头,掐灭了指间的烟扬手准确无误的扔进了不远处的垃圾箱里:“徐叔叔和孟阿姨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按照许岚所说,他们竟然还是因为猜到谁拐走了老徐才会举家搬到千里之外的云中县。”
“这么说来,师兄的身世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才会导致徐刚夫妇做出了几乎可以算作是逃跑的决定?”
还有一个问题,是安灏禹和谢展现在都没有想到的。那就是,徐子轩的亲生父亲在安南市的冠县拐走他后,为什么要千里迢迢的跑到最偏僻的双山县去?
那个自己曾经任职并且被评为县十佳青年、破格提拔成中队长的地方。
想到这里,安泽文忽然觉得后背隐隐发冷,右手一个不稳,指间的烟便掉到了地上。
谢展微微低着头,没注意到安泽文的失态,他看着自己运动鞋因为沾了雨水,在地上留下了一个清晰的鞋印,忽然看向安灏禹:“三十五年前赵国庆夫妇被杀,赵老头表示儿子赵国庆床褥底下的几百块钱和一身衣服、一双胶鞋不见了,而凶手也下现场留下了一双踩了赵国庆血液的胶鞋,所以我们才推测他是清洗了自己身上的血迹、更换了赵国庆的衣物后这才从容离开。但莲子村这起案子,由于王家没有活口,所以没人知道家里是不是丢了东西。”
陷入推测过程的安灏禹同样没有注意到老爸,反而在听到谢展这一番话后又陷入了沉思:“你是说......”
“对。”谢展忽然笑了起来:“我是说,死了这么多人,现场完全可以用血流成河来形容,凶手还带着一个孩子,不可能不换下血衣就匆匆离开。”
“这和赵国庆夫妇案作案后离开村子的方法如出一辙!”说到这里,安灏禹也有几分激动了:“凶手还真是同一个人!”
第4章
云中市九塬区,喜雨街。
雨似乎一直下不够似的,到了夜深的时候反而越来越大了。
看完午夜场的《一出好戏》出来,赵文全和女友刘娜发现大雨已经把天地间织成了一整片密密的珠帘。
昏黄的路灯下,街道、建筑,还有路边的行道树,都显得那样不真实,耳边除了雨声什么也听不到,街上连辆出租车也没有,点开打车平台也显示因为大雨暂时停止营运。
幸好家离电影院不远,于是两人只能无奈的相视一笑,撑着同一把伞匆匆往回赶了。
走到还不到一公里,刚刚右转进入翠竹路的健康步道,一双雨靴就挡住了两人回家的脚步。
雨伞下,两人疑惑的对视了一眼,赵文全缓缓将手里的雨伞向上抬了抬,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伴随着身旁一声尖叫,女朋友刘娜已经被眼前这个从头到脚罩着黑色雨衣的人击晕了过去,与此同时,这人右手举着的一把枪也抵住了他的额头。
雨伞啪的掉在了一边,被风几下就吹得远了,消失在了雨夜里。
只有电影里才会出现的情节此刻落到了自己身上,瞬间被大雨淋成了落汤鸡的赵文全浑身抖如筛糠跪在地上。
雨衣人把手里已经晕了过去的女人随意扔在绿化带里,看着牙关咯咯直响,哆嗦着嘴唇却连半天憋不出饶命的赵文全,缓缓蹲在他面前,从腰间摸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双刃匕首递过去。
“今晚你俩只能活一个。杀了她,我就放你一码。不杀,你死。”
话音刚落,一道闪电划破了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夜空,赵文全呆滞的目光直勾勾盯着雨衣人那张亮了一瞬的、微笑着的脸,颤颤巍巍接过双刃匕首,他机械地朝绿化带里的女朋友看了过去。
云中市,平云高速公路。
天还没亮,一辆没闪灯的警车就从云中市出发上了平云高速,这个时间段车流量非常的少,警车擦着一百二十码的最高限速朝平州市的方向疾驰而去。
但凡支队出警的时候,理论知识最丰富、实践经验却最缺乏的谢展开车最少,所以即便死皮赖脸的跟着安灏禹一起去平州市,还得大队长同志自己亲自担任驾驶员。
看了眼坐在副驾位置上、脖子上还套个颈枕继续补觉的海归博士,安灏禹似乎能理解为什么连唐延也好像拿这人没什么办法了的心情。
安灏禹没好气的打开广播、调大音量,存心让对方没办法睡觉:“我说谢展,队里一大早就接到了报案,说是有两个受害人。你不去案发现场,跟着我算怎么回事?我这次再去平州那可是昨天就和唐延说好了的。”
谢展懒懒的睁开眼睛,伸手调小了广播里不要超速的提示,打了个哈欠没吱声。
“你别以为不说话我就不知道你打的什么鬼主意。”安灏禹轻踩刹车把速度慢慢降了下来:“唐延这人其实没什么......”
“还没什么?!”谢展哼了一声打断他:“不是他主动申请来的云中?不是他占了原本属于师兄支队长的位置?”
“支队长的位置可从来不是属于某个人的。”
“得。你别给我打官腔,我就不信你心里不气。我可听夏雪说,去年黄辉案的时候,张小墨审讯时差点打人,你下来可把人家好一顿骂,还说什么师兄如果当不了支队长你要拿他是问。”
谢展一边说一边调整了座椅,把双腿缩上来隔着安全带抱在胸前,转过头去看窗外的风景:“怎么这会儿唐延来当了支队长,你倒跟个没事儿人一样?”
看他就和闹脾气的小孩子一样,若是搁在以前安灏禹已经停车把这小子拉出来一顿胖揍了。不过,念在这闹得脾气是在为徐子轩鸣不平,正在驾驶警车的大队长选择深深吸了一口气,十分耐心的给他作着解释。
“你还别不信,说实话我还真没对唐延来云中当支队长这事儿生气。他过来,看起来是平调,看起来是占了老徐的位置,但实际上是组织上对他私自参与那次行动的处罚,他原本可是有机会升一级去省厅刑侦局的。你也知道,那次行动我们连赵局都没有请示过就悄悄干了,但结果不仅许岚死了,老徐又在医院昏迷不醒,醒来之后如果没有医院的鉴定书能不能返回工作岗位还不好说。可这支队长的位置不可能就这么一直空着,比起来个不知根、不知底的空降兵,唐延已经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了,这也是他主动申请过来的原因。”
谢展沉默着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他感觉的出来,自从师兄中弹后安灏禹就像是变了个人,话少了许多,平日里能用点头摇头来回答的绝不会嗯一声,除了队里的工作基本就守在病床前,若不是昨天亲眼看到他在医院撒泼,他都要怀疑安灏禹是不是要得抑郁症了。
今天能和自己说这么多,已经是破天荒的事情。他心里其实也明白安灏禹说的都在理,平心而论唐延也不是个讨厌的人,虽然能力、性格比起自己的师兄那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但对于支队上上下下来说,确实是目前最好的领导人选了。
余光瞥见他脸上悻悻然的神色,安灏禹也知道其实已经把他说通了,于是也懒得多废话,一脚油门赶紧结束了这次上下级之间的谈心谈话:“就冲这,你小子今后要是再敢不懂规矩、不讲政治、不分场合的闹脾气,我可就要替你师兄好好教训你了!”
云中市九塬区,翠竹路健康步道。
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停了,还不到早上5点半,尚未完全褪去积水的翠竹路就被警方拉上了警戒线。
绿化带里弥漫着一股泥土、尸体、腐叶混合起来酸败味,挥之不去,让人不禁有些作呕。
一下死了两个人,加上新任刑侦支队长刚来云中不久,赵伟华副局长接到电话后便直接在晨跑的路上打了个出租车直奔案发现场。
这时候还早,围观的群众不多,赵伟华掀起警戒线进去,方媛和夏雪正在对两位受害者进行初步尸检,肖明和辖区派出所的民警一起给报案人录笔录,张小墨则带着技术科的警员们在勘验现场。
赵伟华蹲在尸体旁边,一眼便看见男性受害者脸上那凝固惊骇的神情,想来被害前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如此惊讶,而同样早已停止呼吸的女性受害者面容则显得相当痛苦。
两具尸体被一夜大雨冲刷的发白,男性受害者眉心处的枪伤和女性受害者身上的数处刀伤都微微向外翻卷着,像是一块一块让人有些恶心的腐肉。
“待会儿天就大亮了,能送去法医室再验的就先把尸体送过去。”赵伟华站起身来叮嘱了一句方媛,环视一圈这才发现少了两个人,于是向朝自己迎面而来的唐延问道:“你们支队还有人呢?”
“我让安灏禹带着谢展去平州了。”
赵伟华知道安灏禹对那一枪一直耿耿于怀,前前后后已经去了平州好几次,他点点头示意知道了,便让新任支队长汇报现场的情况:“现在都有什么发现?”
“报案人是附近小区的晨跑爱好者,早上沿着翠竹路的健康步道锻炼身体的时候发现了被丢在绿化带里的尸体,于是第一时间报了案。现场一共两名受害者,通过身份证得知男性死者名叫赵文全,29岁,女性死者刘娜27岁,赵文全身上还发现了两张昨天午夜场《一出好戏》网络取票的票根,应该是电影结束后回家途中遇害的,我已经让辖区派出所和影院联系调取监控了。赵局,您也看到了,刘娜是死于现场遗留的一把双刃匕首,赵文全则死于一枚正中头部的五四式子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