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了几十年大货车的人了,我知道你肯定有办法让别人出事,也有经验让自己不出事。行,你去吧。”
“可是......”他抱着钱,映着银光的眼底似乎露出了些许犹豫和担心:“这么做,他很快就会怀疑到您身上的。”
一只手缓缓地放在了他肩膀上,轻柔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是安慰,又似乎是忠告:“放心吧,这就是我自己的事情了。”
第22章
Z省云中市,高速公路G31,黄庆段周边。
“报告,西南方向没有发现。”
出事的这段护坡再往下走就是几条没有任何监控的村道,零零星星的几家农户经过一一询问也没有发现有陌生人经过,而对讲机里也已经传来三组队员的消息,都没有任何发现——这个幸存者难不成还插上翅膀飞了不成?
望着渐渐下沉的夕阳,安灏禹自己都能闻到因为搜查了一整天而被汗浸透了的衬衫正发出阵阵酸臭味,可还没等他嫌弃自己,自告奋勇参与幸存者搜查的夏雪也顶着汗唧唧的头发跑了过来:“安队,我们组也没发现,挨个问了附近的村民,都没留意到过什么可疑车辆和可疑人员。但我总觉得有个地方似乎有点奇怪,所以赶紧过来向您报告。”
“哪里奇怪?”
“这个幸存者从出事的冷藏车到护坡下面的荆棘从,一共在水洼附近的湿软地面上留下了3对鞋印,可到了荆棘从后却什么痕迹都没留下了。目前看来,他从荆棘丛后面的村道离开的可能性最大,可见这人对如何小心穿过荆棘丛非常有经验,而且显得十分从容。”
“你怀疑,他是故意的?”
夏雪抹了把额上几乎要滴落下来的汗水,点点头:“我去技术科看过那几对鞋印,太完整了,而且底部花纹十分特别,清晰的简直就像是印在纸上一样。在受伤的情况下这人既然可以如此小心谨慎地穿过荆棘丛,为什么偏偏会留下可以识别的脚印?”
安灏禹刚要回答,手机却不合时宜般在兜里催命似地震动了起来,摸出来一看竟是没有存联系人的座机号码,但他显然对这个号码有印象,赶紧转过身朝前面走了好几步这才接起来。
Z省云中市,长龙山,长龙殡仪馆。
初秋的长龙山林木郁郁葱葱,而建在半山上的殡仪馆却有着简洁明快的设计风格,似乎让这个令人忌讳的地方传递出了“生于自然,回归自然”的生命意境。
殡仪馆大楼里设置了大小不一、装修不一的灵堂,有的人跪在灵前放声大哭,其他亲人们拉都拉不住,也有的人神情呆滞的坐在一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还有的人一边吃着东西一边聊着天,偶尔还笑出几声来......从来没有参观过殡仪馆的谢展,当看着这些灵堂百态不禁在脑海中思考起来,究竟死亡和爱意味着什么?
他甚至想起了自己的师兄,如果运气再差些,徐子轩或许就会躺在这里,无论他到底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还是那个变态杀人狂的儿子,亦或是高高在上的省公安厅副厅长的样子,无论他是什么身份,都将在这里走完生命最后一程。
如果真是那样,那么亲自开出那一枪的安灏禹会是什么样的呢?
是悲痛欲绝,还是哀莫大于心死,亦或是自己想不到的其他什么......总之,是一定不会无所谓般嗑着瓜子笑着聊天吧?
其实,每个人从在母亲子宫中诞生的那一刻起就在面对失去、面对死亡,似乎生命的本质就是死亡。案发那天,谢展看到徐子轩翻过护栏走下护坡,似乎还是从前那个从容不迫的副支队长,一场生死边缘的徘徊也似乎并没有改变他。
不,这两天的接触他其实感觉到徐子轩还是变了些,只是这种改变不是对他或是支队其他人的。
“两位警官,请喝茶,请喝茶。”
略显尴尬和客套的声音将谢展从胡思乱想中拉回到了现实中,一看正是馆长方正刚。
长龙殡仪馆是云中市体量最大、设备最全、服务人群最多的一家国有殡葬公司,方正刚今年刚刚从邻市律和调任过来的,长龙殡仪馆的前任正副馆长都因为贪污问题被检察机关立案查处了——或许这正是他急着向警察主动介绍的原因之一吧。
“唐支队长、谢警官,是这样的。我们殡仪馆刚刚通过了主管部门的整改调查,现在非常正规,馆内有36间不同风格的守灵室可以提供使用。只要家中有亲人过世,家属就可以打电话过来联系相关事宜,我们的工作人员还会亲自上门将详细流程、收费标准这些作一一介绍,包括最容易产生纠纷的出殡时间、火化炉种类、乐队灵车、停灵地点、追悼会布置等细节,也会特别向死者家属说明一些注意事项,比如不能放鞭炮、不能烧纸、要文明祭祀等等。”
谢展推了推金色边眼镜,嘴角半弯,似笑非笑的问他:“国家对殡仪馆是有免税政策的,你们又是管理者又是经营者,每年上亿的营业额是都拿来改造殡仪馆了吗?”
“利益肯定是有的。”似乎知道大家都明白殡葬行业是暴利,方正刚倒也毫不避讳:“但凡事都要从不同的角度来看,让大家理解生死未来的‘意义’是其中一个角度,而随之产生的‘收益’则是另一个角度,这两个角度并不矛盾,甚至是相互完美地进行了有机融合。”
面对这个原本挺犀利的提问,谢展自己倒是没想到居然被馆长用哲学甚至是玄学的角度回答得滴水不漏,他一时哑然,只好看向旁边的支队长。
“现在殡仪馆都可以提供全套服务,”余光敏锐地收到了了来自队友的求助信号,唐延却是一脸诚恳地在向人讨教:“那还有选择私人‘一条龙’服务的吗?”
“有的有的。还是有不少市民会那些什么‘一条龙’的,唐支队长您是不知道,那些‘一条龙’服务价格老贵了,根本不是明码标价,里面的猫腻多得很,水也深了去,服务也得不到保障,经常发生纠纷。”
唐延脸上的微笑愈发真诚:“原来是这样。我看您的工作经历,在省殡葬改革之前您好像是在律和市的一家民营殡仪馆工作过,应该对这深水中的猫腻十分了解吧。方馆长,和我们讲讲呗?”
“这......”
看着方正刚一下吃瘪的表情,谢展暗自好笑的同时也不由地在心里感慨,唐延这只狐狸别看年纪轻轻,还果然真够狡猾的。
“您可别搬出什么法律法规出来哈,我们来找您的目的,就是想好好听听这冰面以下的事情。”
“不是,唐......”
“那个人是叫什么名字来着......”没等方正刚想出什么词儿来辩解,唐延又似乎想起什么似的,先是硬生生打断了他的话,然后又装模作样地想了半天,忽然对他眨了眨眼,打断道:“对了!叫万劲友,人称‘万金油’,不就是你们律和市的人吗?这个‘万金油’垄断律和市殡葬行业长达十年,引起了极大的民愤,律和市几乎所有的殡葬公司都和他有关系,据说丧葬费可以高达几十万元,搞得好多老百姓只能去外地火化下葬,落叶归根这天经地义的事连想都不敢想啊。去年被联名举报后经过省纪委这么一查,这才知道光是买墓穴他就发了上千万的横财啊。”
屋子里明明开着温度适宜的空调,可方正刚汗都已经冒出来了:“这......我,我是积极主动......”
“方馆长自然是没问题的了,不然怎么可能从律和市那个被一锅端的殡葬行业里脱颖而出,调到我们云中市来当救火队长呢?您说是不是?”
“是是是,是是是......”方正刚把脑袋点得如同小鸡啄米般,皮笑肉不笑道:“唐支队长不愧是干刑侦的,真是火眼金睛,火眼金睛啊!”
唐延边笑边伸手紧紧搂住了对方微微发抖的肩膀,看起来如同多年不见的好友般亲密:“我也知道,这行水深,你不方便说的太多,我就是了解了解这些隐藏在地图背面的殡仪馆,尤其是还可以火化的殡仪馆,到底都有些什么猫腻?”
“唐......唐支队长,”方正刚被搂得分毫都无法动弹,只能继续发出妥协般的干笑:“您,您想了解哪方面的?”
“买卖方面的。”
唐延忽然敛起笑容带着有些厉声的话音刚落,方正刚就瞬间瞪大了眼睛,原本还只是微微发抖的身体此刻都有些在痉挛了。
Z省云中市,冷藏车司机田胜的前妻家。
徐子轩是主动以自己的身体还需要逐渐适应支队工作强度为由,让唐延安排他和肖明一起去调查冷藏车司机田胜的社会关系的。
“警察同志,我是真不知道田胜在干什么。我们离婚都七八年了,我也重新组建了家庭,有了自己的孩子,这平时压根儿就没联系过,更别说往来了。”
田胜的前妻如今日子过得应该还不错,虽然家里没有电视、没有电脑,也没有什么奢侈名贵的东西,家居陈设也十分简单,但一间挺大的卧室被改成了书房,三面书架上整整齐齐放满了书籍,而客厅的沙发背后则是一面照片墙,正中那张是一家四口的全家福,剩下的全是她双胞胎女儿自幼儿园以来荣获的各类奖状,都精心地装在相框里挂满了整面墙。
第23章
“他没来找过你吗?”
听到肖明的询问,徐子轩也收回了目光听田胜的前妻怎么回答。
“从来没有。”她一边削着苹果一边摇着头愤愤然回答警察的问题:“他哪儿还有脸来找我?我们是因为一直没孩子才离的婚,那时候他到处说我是只不会生蛋的母鸡,刚离婚那阵还恨不得拿着大喇叭满街嚷嚷,搞得我根本没脸见人,所以才想着赶紧搬了家离这种人越远越好。可现在......也不知道谁才是真正绝后的人!”
听她这没好气的答话,想来是和田胜离婚那段时间受了不少委屈,肖明又问:“他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没有了。他父母一直在农村,都去世的早。”
“亲戚朋友?”
“哪里还有什么亲戚朋友和他往来?”
肖明有些奇怪:“这怎么说?”
田胜前妻停下了手中削苹果的动作,歪着头仔细想了想道:“还不是因为他读初中的时候犯过事,成了少年犯进了两次少管所,他家那些亲戚自然也就没人管他了,巴不得有多远就躲多远。”
“那你知不知道,田胜是因为什么事情进去的?”
“我没问,他也没说。”她一边把削好苹果切成了大小均匀的小块装进盘里,一边继续说道:“我那时候多傻啊,听他说的可怜巴巴的,心一软就答应和他处对象,还和他结了婚。”
徐子轩忽然插嘴问了句:“他有动手打过你吗?”
“这到没有。”田胜前妻果断地摇摇头,然后把一一插上了牙签的苹果盘递到两位警察面前:“两位警官,吃水果。他就是成天嘴里都是不干不净的,嫌弃我不能生孩子,用现在的话说应该算是语言暴力吧。”
“你们还没离婚的时候,他和什么人来往的比较多你知道吗?”
田胜前妻仍然还是摇头:“他在家基本不说在外面挣钱的事情,我这人性格就是这样,只要别人不说,我就不会主动去问。”
“有没有什么朋友时不时到你们家来?”
田胜前妻一如既往地摇头:“没有。”
起身告辞的时候,徐子轩又重新将目光饶有兴趣般投向了奖状墙,见状,田胜前妻倒是十分骄傲地微微挺起了胸膛:“我两个女儿从幼儿园开始就送到私立学校去了,您看,这都是这些年得的奖,有奥数竞赛、全省作文比赛、钢琴考级、舞蹈考级、围棋比赛、英语竞赛......”
“您真是培养出了两个非常优秀的孩子......”忽然,徐子轩话锋一转,指着垃圾桶旁的一摞书问道:“所以您平时是不准她们画画,或是看这类漫画书的吗?”
“哦,是。您也看到了,我们家不看电视、不玩电脑,包括我和孩子他爸的手机也只有通话短信的功能,都没买智能机,这不一切都是为了孩子的将来嘛!”说起对自家孩子的教育理念,田胜前妻一改挤牙膏式的回答一口气说了挺多:“不过说起这些没用的杂书,确实有点奇怪。上个月学校放假回来的时候,两个女儿说是我一朋友送到学校的,但后来我一一问过却都说没送过,所以这才准备拿出去扔了。”
不知怎的,徐子轩脑海中竟然浮现出自己和安灏禹陪着苗苗在花园里挖蚯蚓弄得满脸是泥的场景,他微微蹙眉犹豫了片刻,还是将“那些画册是秘密花园系列的绘画本其实有一定的减压作用”咽回了肚子里,毕竟各家都有各家的生活方式,不赞同、不理解,但应该尊重。
离开田胜前妻的家,直到上了警车肖明才问他:“徐队,您刚才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好像被传染了似的徐子轩默然摇了摇头:“我只是有种感觉,好像田胜是故意要离婚的。”
“他是故意的啊,田胜以为前妻不能生孩子嘛。”
徐子轩扬了扬眉:“如果他那么想要个孩子,那为什么在离婚之后却一直没有再婚呢”
“他肯定是知道是自己的身体原......”肖明忽然收了口,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可他又到处造谣中伤他前妻,所以您才说感觉田胜是故意找茬离的婚,而且这么多年从来没去纠缠过对方。”
“田胜前妻家的教育方式已经持续很多年了,是谁会给两个孩子送去两套根本不会被她们父母接受的绘画本和漫画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