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庄啸鸣忽然抬头,“我想请您见一个人。”
叶宇在王府地牢见到奄奄一息的三哥,瞬时激动起来,问道:“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庄啸鸣故作焦愁,说道:“我们出巡岳州边界,在一条小溪边发现了他,到现在都昏迷不醒。我想,您应该希望他活着,尤其是当下这种局面。”说完他抬头露出一副诚恳的表情,数年如一日地骗过了叶宇。
戎策不是被他捡到的,而是在斩魔山谷入口的海滩上没被他刺死,一直囚禁到现在。不知是他福大命大,还是血刺不愿意伤害主人,那一刀下来,反倒是庄啸鸣被击退三步。
上一次见到这种情况,还是苏涣想要杀他。戎策隐约觉得自己被某种东西保护着。
庄啸鸣几次试图杀他未果,只能将他控制住,用银针扎入穴道让他动弹不得。戎策看得见、听得见,却不能说任何话,眼睁睁看着庄啸鸣引诱叶宇入局,在他的明示、暗示之下举兵造反。
如果此时叶宇肯掀开他身上盖着的薄被,定能发现他的右手被一根拇指粗的铁链拴着,脖子一侧还有三根没入发梢的银针。但是叶宇盲目信任他的侍卫长,一阵担忧之后,竟然开始打虎符的主意。
叶宇只知道太子交还了岳州龙都军的虎符,但是这能调兵遣将的石头疙瘩被戎策收到了什么地方,叶宇不知道。京城那么大,他又是佐陵卫指挥使的义子,有太多的地方能够藏兵符。
叶宇走后,庄啸鸣拔出银针质问的时候,戎策咬牙说不知。不出意外被庄啸鸣一拳打在脸上,戎策感觉到腮帮子麻木,牙根出了血,嘴里一阵铁锈的味道。庄啸鸣再问,他仍是不知,胸口尚未愈合的伤口被他重击,这次是更浓的血腥味。
庄啸鸣气愤地走了,两个留守的亲兵锁上地牢的门。
“妈的。”戎策骂了一句,挣扎着爬起来,好在庄啸鸣认为他饿了四五天没力气反抗,才没把银针插回去。他甩了甩手上的铁链,以现在的身体状态绝不可能逃脱,而叶宇身边的人断不会搭理他。
那就只剩下一种方法。
戎策扯开外衣的扣子,食指按住流血伤口,一阵刺痛使得他浑身一颤。接着他以血为墨,在墙上画了一个引鬼符。昭州是平原没有山水,而且地下洞穴颇多,算是阴地,应该有不少高修为的小鬼能够突破昭王府简单的符咒防线。
他用的引鬼符咒,一向是伏灵司三令五申禁止使用的,因为有损阳寿,且招来的很有可能是饥渴难耐的厉鬼,或者煞。但是事到如今,就算杨幼清打他一顿,他都要一试。
入了夜,终于有一道黑影出现。
杨幼清被孟兆宁强迫休息一晚,但也是辗转反侧,他在梦中梦见了阿策,无数条黑色的铁链锁着他放在心尖上的人,阿策哭喊着,声音凄凉悲怆。他走进去看,牢笼中的人变成了七八岁初遇时候的模样,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里是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悲凉和绝望。
他惊醒,一身冷汗,戎冬敲门进来放下一碗安神汤,犹豫片刻忍不住问道:“还是没有哥哥的消息吗?”
“别担心,他没事的,”杨幼清轻轻抚她的肩膀,安慰小姑娘,“明日回书院上学,帝泽山安全,这几天不要回来了。”见戎冬不悦,他也板着脸:“听话,大哥哥会把他找回来的。”
戎冬只得乖巧地点点头,听见有人敲门,下意识望向杨幼清。杨幼清笑了一声,这名义上的兄妹俩都有一个特点,便是不自觉地依赖他。
第127章 不许再乱跑
门开了,是白树生,他也知道大战在即,整日紧绷着,少有笑意:“监察大人,有,有一只从昭州来的游魂,说他知道阿策在哪里。”他是鲜少几个明知戎策身份,还要喊他阿策的,倒也符合他性格。
“在哪?”杨幼清翻身下床,抓起手边的苍锋,“带我去。”
“庄啸鸣是血侍的人,一直抓住阿策不放,昨日带着他离开昭州府城,随后因为加强防范丢了踪迹。但是这只鬼说,他们没有伤害阿策的意思,也许是有所图谋,”白树生突然想起,“啊,对了,今早伏灵司收到封信,说请您去城外落马坡一叙,不知是何人。”
昭州,杨幼清心想,果然是叶宇抓了他。他们知道阿策手下有兵马,他们也想得到岳州。可是又是谁在这个时候想和他聊天?杨幼清抓过衣服:“路不远,我去一趟。小白,你找一些戴罪的游魂和妖怪打探消息,注意安全。”
“是,监察大人。”
庄啸鸣等他许久,小凉亭的石桌上摆着一壶茶,凉了再热,已经三次。香炉点着驱蚊,香也添了三次。
杨幼清只身前来,不是因为胆大,而是伏灵司已经没有能够调配的人手,就连战文翰手下的书生都开始东奔西走。再者说,他身体已经恢复如初,只要不是遇上绝顶的高手,根本无需他人出手。
“你带阿策去东海的时候,我便有所猜测,佐陵卫的消息传回来,我确定斩魔山便是归墟,你选中阿策是有目的的。”杨幼清将刀靠立在桌旁,一甩长袍下摆端正坐下。
庄啸鸣不置可否,给他添了杯茶:“我有什么目的呢?我是四殿下的鹰犬罢了。”
“你是唐纶的走狗,”杨幼清拿出一张对折的信纸推过去,“你的身份做的不错,捡来的孤儿培养成暗探,和庄家的少爷对调,再放火杀害庄家上下十七口,死无对证。”
庄啸鸣摇摇头:“伏灵司暗桩的能力稍稍有待提高。我的的确确就是庄家的少爷,只不过是个无人问津的私生子。火是嫡出的大少爷放烟花时烧起来的,我不过十三岁,被要求冲进去灭火。可我偏不,钻到人群外面,锁住了大门。”
“南绎给了你什么好处?”
“我母亲是南绎人,我也是。”
杨幼清看着不再冒热气的茶水,轻叹一声,说道:“既然各为其主,我直说了。你要的东西我这里没有,你也不能当着叶宇的面杀了阿策,为何要耽误大家的时间?”
“我不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我只是想你来到这里,杨监察,为什么不喝茶呢?”庄啸鸣冷笑一声突然站起身,杨幼清想要拿刀,手却不听使唤,定定坐在石凳之上,浑身冰凉无法动弹。
他深知血侍如何阴险狡诈,于是对那杯茶敬而远之,却忘记了香炉里的香。
茶是解药。
杨幼清想伸手去够,却被庄啸鸣用匕首顶住了脖颈。匕首的尖端刺破他的衣服,从脖颈出挑起一根红绳,连带着顺出那块勾玉。他的目标是这个,杨幼清屏气凝神,刀背贴着锁骨一挑,下一刻勾玉被庄啸鸣握在手中。
庄啸鸣一骑绝尘而去,杨幼清坚持不住摔在地上,用力也只能蜷缩手指。忽然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响在耳畔,从马上下来一女子,黑衣黑袍,冲过来扶住他:“监察大人?”
“茶。”杨幼清努力吐出这个字,王韵竹急忙从桌上拿来那杯凉茶给他灌下去,半晌他才恢复过来。“逃出来了?”
“以矢招魂奏效了,”王韵竹拿出怀中的兵甲,却见杨幼清站起身跌跌撞撞向外走,“监察大人?”
杨幼清握住苍锋摆摆手:“我没事。我在勾玉上下了追踪的符咒,跟着就能找到他们的据点。不用跟着我,人多反而容易暴露。你去找战文翰,然后请教太子殿下,如何用阴兵打开一条路。记住,要快。”
“太子?”王韵竹欲言又止,末了说道,“是。”
杨幼清听出她有所隐瞒,问道:“有何问题?”
“监察大人有所不知,琉山王氏在二十五年前与曾经的耀贤王府有过婚约,是给这一代长子长女订的娃娃亲,我便是王氏长女。而之后不过三五年,耀贤王府因贪污被满门抄斩,王氏也受到牵连,不许任何家族后裔进入宫城。”
杨幼清手指微微蜷缩,紧抿嘴唇,半晌说道:“你有伏灵司的腰牌,怕什么。出了事情我担着。”
“你真不知道,虎符放在哪里?”庄啸鸣抓住玉佩上的红绳,在他眼前晃了一圈,戎策红了眼睛要去夺,被铁链勒住手腕,如何也够不到。“三殿下,他现在命悬一线,你若是将兵符交出来,我倒是可以饶他不死。”
戎策用力伸出手臂,肩膀扯得生疼,嘴唇泛白没有一丝血色,许久未曾饮水声音沙哑仿若嘶吼:“你敢动他。”
庄啸鸣见他不肯合作,将那块勾玉随手扔在地上,用脚一踩,玉石浮现了一道裂痕,陷入泥土之中。戎策攥紧拳头就要砸过去,下一刻被庄啸鸣掐住了脖子,瞬间呼吸不畅猛烈咳嗽几声。
“你若是抓得住他,”戎策被迫仰着脖子忍受窒息的痛苦,说出每一个字都无比费力,“早就带他来了。”
被看破了计划的庄啸鸣恼羞成怒,扬手就要打他,忽然听见门被踹开的声音,接着被人一刀从肩膀劈到后背,疼痛瞬间爆炸。他松了手抽刀回击,却被袭来的银色刀锋挑开手腕,鲜血喷溅。
“阿策。”杨幼清踹开碍事的人,冲到床边用苍锋砍断铁链,将心心念念的年轻人紧紧搂在怀中。他用力抱紧戎策,力气大到小家伙忍不住喊疼,他才意识到戎策还有伤,急忙松开:“没事吧?”
戎策看见他的瞬间便放下心来,不过见师父这样紧张不由得鼻头发酸,低声道:“没事。让您担心了。”
“快点走,巡逻的亲兵马上就要回来了,”杨幼清加架起他,顺手从地上捡起了玉佩,用衣服擦干净收入怀中,“以后不许自己乱跑了。”
戎策抓过血刺抱在怀里,忽然侧头在杨幼清的耳朵上亲了一下,万千思绪化为一吻。杨幼清一愣,耳尖瞬间蹿红,接着同样扭过头来封住小家伙的嘴。庄啸鸣挣扎着要起身,杨幼清余光瞥见,一脚踹到床头,昏了过去。
“老师,我们得回一趟昭王府。”
“不行,你回京。什么事情让我去办。”
“我身体恢复得快,再说,您在我身边,是不会让我陷入危险的,对不对?”戎策走到屋外看见提着长枪冲过来的亲兵,与杨幼清配合默契后撤转身,让他师父有地方出刀一刀刺中那人的膝盖。“老师,您是不是得破戒杀人了?”
“为他们不值得。”
以矢招魂是西南的少数民族会用到的招魂仪式,也是琉山王氏的秘法。
第一步是驱恶鬼,第二步是招亡魂,选一处向阳的地方将逝者的兵器竖直插在地上,接着由一人手持桃木棒走一圈,再手捧鲜花吟唱古老的咒文。王韵竹便是这样冲破了昭州士兵的防线。
叶煦州带人在烧成焦土的战场上收集了上万件兵器,就放在距离昭州边界三里的河边。
远古的音调在风中越飘越远,霎时间风云骤变,天空电闪雷鸣,地面上站起来一个个身穿铠甲的亡灵。他们拿起身边的武器,义无反顾踏着河水冲向战场。
“哪里来的士兵?他们哪还有士兵?”叶宇一拍桌子,笔架轰然倒塌。
传信兵吓得结巴:“不,不仅是河边,岳州和霖州的士兵也开始反抗,马上就要拿下衡州了。”
庄啸鸣坐在下方的藤椅上,闻言一皱眉,推开给自己手腕换药的大夫,已经三天,也快好的差不多。“戎策逃走这几天,应该是取了虎符召集岳州的龙都军,联合霖王的队伍准备反击。他们后备不足不必担心,只是河边出现的到底是什么?”
忽然有侍卫慌慌张张跑进来,还未说话就被身后的刀抵住了后心,战战兢兢一动也不敢动。戎策推着他慢慢向前走,杨幼清跟在他后面走进来,苍锋银白色的刀锋上留着鲜红色的血液。
“三哥,你这是为何?”叶宇蹙眉,从座位上走下来,“就算是我们意见相左,大可公平一战,为何要闯入我王府?”
戎策冷笑一声,说道:“公平?你不会还这么天真吧?的确我们佐陵卫喜欢做神出鬼没的事情,但是这次不讲规矩的是你。问问你的侍卫长,为何在归墟就想杀我,杀不成便要囚禁我,甚至用银针封我的穴道?你问他,为何要给我师父下毒!”
叶宇脱口而出:“不可能!他不是这样的人!”
“你倒是好信任他啊。”戎策瞥了一眼庄啸鸣,后者手腕稍有动作便被杨幼清用刀架住脖子。他师父一向懂他,可以让他肆无忌惮质问:“老四,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他是给南绎血侍卖命的狗?”
“三哥,他是我的侍卫长,还望你注意言辞。”
“昨日你身边有四个侍卫忽然失踪,就是因为发现了他与血侍的唐纶联系,”戎策微微一歪头,“你想要证据对吗?我们伏灵司最擅长做的就是抓鬼。侍卫长大人,你是不是在想,不是已经贴了符将他们打入黄泉,为何还能召唤出来呢?”
庄啸鸣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杨幼清看他的样子越发好笑,说道:“黑无常欠我一把刀。”
第128章 造反结束了
话音未落,庄啸鸣已经抓起桌上的茶杯摔碎在地。他知道杨幼清不破戒,便敢摔杯为号,招来外面已经收买的侍卫冲进来杀人。杨幼清一刀刺破他的肩膀,看见被推开的房门,前跃一步抓起叶宇的领子就往后跑。
王府的格局大同小异,这后面一定有一条密道。
叶宇脸色十分难看,他还处在震惊中不能回过神来。陪伴在身边十多年,一同长大的侍卫长,竟然是南绎的探子?
直到杨幼清和戎策把他带到一间暂时安全的暗室内,他才迷茫地抬起头,望了一眼杨幼清,又望向戎策,颤巍巍问道:“三哥,你说的是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