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兆宁和你拜堂,好不好?”
丰夏猛然摇头,说道:“不行,不能害了兆宁,他要当官的。”
“老师……”戎策顺着脏兮兮的被褥望进去,忽然一怔,接着低声唤道,“老师,我知道为何舅舅不能娶她了。”
杨幼清没有接他的话,只是从背后扶住他的腰以示安抚,接着说道:“为什么不去找兆宁呢?”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说着她竟然低声呜咽起来,顺势松了手捂住脸,蜷缩在被子里。戎策这才有机会逃脱,后撤一步,忽然有些可怜她。杨幼清摇摇头叹了口气,牵起戎策的手腕向外走。
直到他们远离这间屋子,杨幼清才说:“你看见了,他是个男人。”
“所以,他说不能耽误舅舅的前程,”戎策将手腕挣脱出来,再和杨幼清十指相扣,“那天舅舅是不是也这样和你说的?我是二品亲王,我掌管着岳州,我是陛下的亲生子。”
杨幼清用拇指摩挲他的手背,说道:“他怕重蹈覆辙,怕阴阳两隔。”
“不会的,我们不会。若老师跑丢了,无论是天涯海角,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要将你找回来。我做不出孑然一身,孤独终老这样的事情。”
“丰夏失魂的时间在‘死’之后,说明他当年是逃离了京城,杳无音信。而你舅舅则真的认为他命丧黄泉,否则,重情重义如他,早就扔了佐陵卫的担子,来溯州陪他了。能为一故人不再嫁娶,他也是用情至极。”
“重感情是家传,”戎策抬头,“当年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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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他是那个孩子
杨幼清笑了一声:“那年我不过五六岁,我能知道?只不过这次机缘巧合,我能借失魂症查出丰夏的事情。可惜了,他丢失部分魂魄之后,还记得孟兆宁,还记得他们未完成的婚约,因此误以为自己是女人。”
“可惜?”戎策听出了另一层意思,“您想和我拜堂吗?”
“脑袋瓜子里想什么!”杨幼清推他一把,“这件事不能瞒着,你回去写信告诉你舅舅。”
戎策急忙点头,但是思绪忽然飘出去,飘到一间大红布装饰的礼堂,没有高朋满座,没有美食佳肴,只有身穿红衣的杨幼清笑着望向他。他师父整日不是黑色的制服就是素白的长袍,从未见他穿过红色。
“阿策,”杨幼清看他走神掰他脑袋,“你看。”
戎策回过神来急忙看向杨幼清所指的方向,瞬时一愣:“沈景文?”
不远处的沈景文自然也注意到了靠在一起的两个男人,视线下移些许,戎策急忙将手从杨幼清的指尖抽离。他看见却没说什么,如同当初发现戎策身份也没有说出去一般,丝毫不关心自己之外的任何事情。
“沈三少爷怎么跑到溯州来了?”戎策凑过去热情地跟他打招呼。
沈景文抬手作揖,说道:“听到了些许风声。二位面前我就不隐瞒了,这件事的确是青丘狐所为,应当是提前苏醒的某一只。只不过他作案没有任何的规律,只是在附近的几个村落徘徊。”
“我们至少知道,”杨幼清打断他,“他不小于三十岁,定居在此二十年,而且体力不会太差,不少的受害人都是壮年男子。他截发,但是并不按阳寿来寻找猎物,更像是肆意而为。”
戎策耸耸肩膀:“疯子呗。”
孟兆宁收到信的第一刻就往溯州赶,连夜来到渔村,看见坐在村口石头上等待的人,倒是没有因戎策枕着杨幼清的肩膀打瞌睡而生气。杨幼清见他来了,轻轻推了推戎策的脑袋,小家伙即便困到不行也立刻醒过来。
“他在哪?”
“左手第七家,我们昨天下午给屋子安了挡风的竹排,”戎策揉了揉眼睛,“舅舅,您得做点心理准备,他情况不是特别好。”
孟兆宁健步如飞:“二十六年前的秋天,他走了。有人说是佐陵卫暗杀了他,我就从户部辞官,加入佐陵卫。翻遍了所有的档案,都没有找到他的名字。你们……你们是如何找到的?”
“他被青丘狐吃了部分魂魄,”杨幼清没有隐瞒,他见到孟兆宁脚步一顿,接着又恢复极快的步伐,“他是最早一批的受害者,因为看病不得不卖掉溯州的宅子。他的老母亲怕人追杀,隐姓埋名住在这里——指挥使大人。”
杨幼清话中的意思,孟兆宁如何听不出,到底是他一手养大的孩子。杨幼清在告诉他,如果为了阿策的未来而退让,他们的结局也会是今天这般,苦苦寻找数十载,相见青丝变白发,才发觉错过了光阴。
他会痛苦,阿策会更痛苦。世上从未有一别两宽,各自欢喜的结局。
孟兆宁回头看了一眼杨幼清,又看了一眼戎策,说道:“你们不必跟着我了。”
杨幼清微微一笑谢过,堂而皇之牵起戎策的手,紧紧握住。
戎策耳尖蹿红,忽然间耳朵后面的伤疤又是一痛,不由得歪头弯腰。杨幼清眼疾手快扶住他,低声问道:“怎么了?”
“没事没事,可能是着凉了。”戎策摆摆手,抬头看到孟兆宁从屋中出来,满脸惊慌地东张西望,“舅舅,人不在?”
杨幼清忽然道:“沈景文。”
“您什么意思?”戎策摸不着头脑,只见杨幼清从怀中摸出一道符点了,“您现在是不是逮着人就在他身上下追踪的符啊?小白他哥哥总共没多少东西都让您偷偷学了去。”
杨幼清没时间和他废话,踹他一脚然后朝着西北方跑去,戎策扫了扫膝盖上的灰尘紧跟其后,接着是孟兆宁,知天命之年腿脚不如以前利索,但也没有掉队多少。
穿过一片黑不见光的树林之时,杨幼清忽然停下,戎策没刹住直接撞到他背上,脑袋嗡的一声:“老师您——您就不能知会一声。”杨幼清尚未回应,之间林中忽然飞起一排飞鸟,围成一圈翱翔,将这三人围在中间。
“符失效了。”
“您是被沈三少爷给反将一军,”戎策抬头看着那群鸟,嘀咕道,“这是在干什么,也不扑下来打一架?”
孟兆宁望了一眼,他跑得头昏眼花,费了些时间才看清楚:“应该是标记,早些年用的比较多,需要对动物有极强的把控,否则会激发野性,适得其反。它们在给人引路。”
“给谁?”戎策话音未落忽然被人从侧边扑倒。他下意识抽出血刺砍过去,那人灵活躲开,双手在地上一撑敏捷如一只野兽一般跳到他后方,再度扑过来。戎策在黑夜中看不真切,好在杨幼清判断对了方向,苍锋一扫将那人掀翻在地。
戎策爬起来晃了晃身子,总算适应了黑暗,能看出勉强的轮廓。这个人身材娇小,但明显是男性,而且身后的有晃动的尾巴——青丘狐。“敢欺负到小爷头上来?”戎策蹬地跳起,三次连招逼得狐狸精连连后退。
杨幼清和他配合默契挡住了狐狸精的退路,但是那妖怪似乎并不把他放眼里,紧紧追着戎策,竟又跳过去,伸出爪子。
“妈的我还没吃过狐狸肉。”戎策说了句脏话才意识到义父在身边看着他,急忙住了嘴,手腕一转刀尖冲着狐狸精的下巴刺去,在他的脖子上划出一道三寸长的小伤痕。
杨幼清挥刀去砍,却听孟兆宁高喊一声:“停下!”他来不及收手,只能偏了刀锋,划破妖怪的半边袖子。
月光终于穿透了乌云,孟兆宁愣愣看着夜幕中半蹲在石头上的妖怪,下一刻一个健步冲出去。
“他怎么会是,”戎策也有些惊讶,本能地想要拦住奔上去的孟兆宁,却没有拉住,只得退到杨幼清身边低声呢喃,“他为什么要杀我?”杨幼清替他将血刺收回背后的刀鞘,再把碎发顺到耳后。
孟兆宁抱住丰夏的时候,丰夏恢复了些许理智,将爪子收起来,试探着搂他的后背。丰夏是狐妖,他们不会变老,而他的记忆也停留在少年时代,一时无法接受曾经的爱人两鬓斑白,呆呆愣住。
“阿策,这些连环案,并没有任何的规律可循,是不是有可能,凶手本身就不讲逻辑,没有理智?”
得了空就开始教徒弟,戎策拜师倒是不亏。他便做出好学生的模样点头:“所以,这些害人的事情都是他在无意做出的。”
“青丘狐族是半神,谁能将一个半神折磨到神志不清,兽性超过人性,甚至十多年来掠食别人的魂魄?”杨幼清看到丰夏的眼中多了些光,搂住孟兆宁的那双手微微战栗,便了然,“他吸食魂魄,也是为了疗伤。”
戎策不知他师父是在考他,还是杨幼清自己也不知道答案:“昆仑?”
“不,注意时间,他是二十六年前秋天‘死’的,昆仑已经许久不问世事。这些年来,他们家躲避世人的原因,也许是为了保护无辜百姓不被丰夏伤害,只可惜,未能奏效。”
戎策心里快速一算,现在是隆安三十一年,二十六年前应该是隆安五年,那一年的秋天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记得下暴雨邱江翻了两艘船,西北的老将军收复了秋冬道,京城两个花妖争奇斗艳让花农没饭吃。
哦,还有,他那个京城第一纨绔的二哥呱呱落地,让一年后出生的戎策拥有了一个无比痛苦的童年。叶宇踩坏一个竹蜻蜓算什么,叶斋无论做什么错事,一律推到戎策头上,还要说他是灾星。
“你想哪去了?”杨幼清拍他脑袋。
丰夏忽然开口:“这就是那个孩子?”他的语音语调像极了正常人,戎策方才意识到吸人魂魄后的丰夏可以恢复些许理智,便急忙点头——他太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
但是孟兆宁却果断回应:“不是他。”
“兆宁,我都没说要问什么,”丰夏笑起来有两个酒窝,“我过够了残害别人续命的生活,如果再有类似这次的事情,如果我再被他人控制成为攻击的武器,也许我伤害的就是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
孟兆宁默默摇头,丰夏将手放在他的脸上,眼中多了一层阴翳。他许久不见、魂牵梦萦的恋人,眼角爬满了皱纹。
“兆宁,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当年我接近你是有目的的——因为你是小国舅,”丰夏手指微微颤抖,他知道自己即将再度失去控制,不得不加快语速,“二十多年前,我错过了杀他的大好时机,让他有机可乘找到宿主,而我被同样追缴他的南绎明晞府重伤……他们还从我身上知道了青丘的秘密。作为留住这条命的条件,他们夺了我的一缕魂魄,也答应不去打扰族人。”
戎策道:“后来明晞府部分门生叛逃加入血侍,到底还是去闯了青丘。”
“我知道,我清醒的时候也能收到消息,”丰夏苦笑,“这些年过去,他的实力增长不少,而且因为我的失误,让明晞府知道了蛇头的秘密,他们努力收集就是为了彻底唤醒他……”
第132章 残躯
戎策忽然一怔,问道:“等等,蛇头,他是相由?”丰夏点头,戎策忍不住惊呼:“他还活着?他不是被千年前大禹斩断了头颅?”
“不,最后一颗蛇头碎裂成粉末的时候,他的残魂逃了出来,长眠于地下养精蓄锐,就是为了等待复活的那一天。有时候他会短暂醒来,寻找合适的宿主,让宿主去帮他收集散落各地的蛇头,但是那些宿主软弱无能,或因为人妖魂魄相互排斥而让他步履维艰。这一次,他盯上了一个将要出生的孩子,一个生来位高权重的孩子。”
杨幼清低声道:“北朔的皇子,未来的君王。”
“不知为何他没有选择太子,也许是太子殿下生辰属阳。他找到的这个孩子,据说是天煞孤星的命格,极其适合他附身。只需要数十年,他就可以掌握这副身体,用北朔亲王甚至帝王的身份号令天下。”
孟兆宁忽然呵斥:“别说了!”
戎策捂住了耳朵后面的伤痕,他知道孟兆宁在担心什么,故作轻松说道:“是我,对吗?舅舅,我应该要知道这些的。我就说嘛,昆仑那些老家伙为什么要给我设关卡,原来不是看我的人品,而是在考验那条蛇。”
孟兆宁低下头,他曾经单纯清朗的爱人是一只青丘狐,是一只接近他只为了伏妖的半神。他可以慢慢接受,但是他不能让阿策知道真相——此后余生,怕这个孩子要时时刻刻负重前行,再不能逍遥自在。
他更害怕的,是戎策选择和相由同归于尽。
“舅舅,我耳朵后面的,是伏灵咒枷吧?”戎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更轻松一些,他想扯出一个微笑,但满满都是苦涩,“我一出生,钦天监是不是就知道我是个妖怪?伏灵司给我刻咒枷,为了掩人耳目,还要用烙铁烫掉痕迹。”
孟兆宁摇头:“阿策,你只是命苦。”
戎策忽然轻笑一声:“我一直以为我下黄泉、闯昆仑,全胳膊全腿地回来是因为我福大命大,我以为苏涣杀不死我、庄啸鸣杀不死我,是因为我命好。”他把剩下的半句话咽了回去,他不是命好,只是被咒枷压制不能苏醒的相由在保护这幅躯体罢了。
咒枷。
所以戎策靠近蛇头的时候,耳朵后面会疼。伏灵咒枷不就是让妖怪施法的时候疼痛百倍灼烧灵魂的吗?他忽然猛烈咳嗽起来,眼中带了水光,杨幼清默不作声扶住他,将他揽到自己怀里。
戎策本应该是个善良儒雅的孩子,但是他被穷凶极恶的古兽附体,魂魄中带了暴躁狂怒的本性。好在善的一面足够强大,否则伏灵司那些校尉就不仅是每天被踹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