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故意刺激戎策,果然,这小孩开始求他别丢下自己。杨幼清听了受用,也满足。
“阿策,你的身份还有谁知道?”
“大哥、二哥、四妹与我一同长大,我七岁之后也有时出入皇宫,这些年变化虽大,但都能认出来,所以没有想着隐瞒。父皇、母后和舅舅自然不必说。”
“所以你敢和霖王殿下呛声,也敢和四公主半夜共处一室。”
“您听谁说的共处一室?我那是办案!”戎策怕越描越黑,赶忙舍弃这个话题,“还有李承,当年只有我们两人在火灾中幸免于难,他便跟着我走南闯北。张云宝也知道,后来裕来加入伏灵司的时候,他爹告诉他了。”
“这么多人?”
“还有父皇身边的邹公公和钦天监的——”
他话音未落,杨幼清已经习惯性一脚踹过去,气急败坏眉毛都快飞起来:“妈的,就不告诉我?我是你师父,你还敢瞒着我!墙角罚站,面壁思过,抄一整本《山海经》!”
第63章 翻新
北朔民间婚礼不外乎是三书六礼,聘书、礼书、迎书加上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到了昭王叶宇这里,繁文缛节虽然多了,但是男女双方知根知底又情投意合,进度加快许多。
冬月初一是良辰吉日,亦是钦天监所选初定的日子。初定既是订婚,除了结下契约,还要祭祀神明祈求一世平安,风调雨顺。这些跟鬼神相关的事情,一向有伏灵司在旁维稳,以防有小鬼禁不住诱惑,来偷吃上神的祭品。
最后这句是钦天监给出的理由,杨幼清冷哼一声,说道:“还不是他们符咒画错,招惹来的小鬼。”
“老师,您派我去吧。”
“准备面对了?”
“您能不能收收这冷嘲热讽的语气啊,”戎策微微皱眉,轻咬嘴唇,“好歹我也是您徒弟呢。”
杨幼清好整以暇坐在红木椅子上,双臂抱在胸前:“是吗,岳王殿下有脾气了?”
戎策急忙摇头:“不敢不敢,老师您不是都说了,做人不能逃避过去,还要我查明真相,严惩凶手。”
经过那一下午的感情宣泄,第二日一早戎策又恢复了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样子。若不是杨幼清能感觉到他皮相下,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深沉和忧愁,做师父的又要抓着他耳朵训话,还要怀疑他感情不正常。
这件事始终是戎策童年的一个阴影,伴随他长大,也改变了他的性格。杨幼清有些后悔,自己当年若是留在他身边,能否提早帮他走出来。戎策这孩子表面上不着四六,但是懂得隐忍,有伤有痛宁愿躲起来自己舔伤口。
好在他愿意对师父敞开心扉,杨幼清相信,现在还不算太晚。
杨幼清抬头,戎策又在不自觉地咬嘴唇:“阿策,舔嘴唇干什么?上火?”
“啊?”戎策急忙抹了一把嘴角,说道,“您管这些做什么,这个案子要不要我跟?”
“你要做好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准备。此次和以往不同,只能静观其变,不可擅自引诱。”
戎策点点头,轻笑一声:“我知道了,您是怕我阴气重,引来路过的妖魔鬼怪,搅黄了昭王殿下的订婚礼是不是?”杨幼清作势要拿手边的线装书扔他,戎策急忙弯腰,笑着说道:“我知道老师什么意思,放心吧,我都长大了。”
“你真长大了才好。别给我惹事,出去吧。”
戎策咧嘴给他一个最阳光灿烂的微笑,在杨幼清手中的书砸到他脸上之前,嗖一声窜出了书房,还给他关上了门。等他贴着墙壁缓神的时候才发现,大腿外侧的长袍布料又被攥得起褶。
白树生抱着一摞卷宗路过,瞧见戎策百年不遇的忧愁样子,打趣问道:“被扣钱了?”
“少爷我在乎钱?”戎策跳下台阶走到他身侧,随手拿起一本卷宗翻开来看,“你昨天西北道,前天青沙道这么跑,西北边境到底出什么事了?”
白树生将怀里的重物一手托住,另一只手抢回来戎策夺走的红皮本子:“我自己想多走走,监察大人提点得对,我不能总是缩在京城伏灵司。之前去了趟霖州难民营,感受挺多的,你别说,我还真感觉到了惩恶扬善的快乐。”
“是秋收季节快结束,你想去各地搜罗美食吧?”戎策作势推他脑袋,白树生弯腰躲过,后撤一步转身,和他面对而站。动作幅度之大引得他黑袍下摆飘动,但是手中卷宗一本没掉,稳稳当当。
在神秘人夜袭伏灵司藏书阁之后,白树生一直在研究那个制作精致的面具,不过以他的学识水平研究不出什么东西,只能走南闯北碰碰运气。那人以自己的身份出现在霖州、岳州、漕帮和京城,一定不是巧合。
杨幼清推测,明晞府早在质子进京之前布下了天罗地网,他们甚至在多年前就擅自过江越界。
白树生还有一个任务,便是找出这些隐患。其次,才是去西北边境吃烧烤和白汤涮锅。
戎策跟他寒暄完,刚走几步便遇见了战文翰,抬手打个招呼的刹那,已经被他抓住了手腕。戎策歪着头蹙眉,不解其意,战文翰说道:“跟我来藏书阁。”
“干什么?”
“我想让你用血刺,劈开那颗铁球。”
“神经病啊你,把血刺劈断了怎么办?”戎策后退一步右手摸向背后握住血刺刀柄,以防和尚瞬间出现抢走他的宝贝黑刀,“你找杨幼清,他愿意借给你苍锋也好,血凌也好,你问他去。”
战文翰摇摇头以表失望,一言未发就朝着监察书房走去。戎策趁机开溜,以防师父训斥战文翰的时候,波及到十分无辜的自己。
北朔皇子成年若是尚未封王,一般住在宫城一隅。戎策是个例外,“三皇子”是个体弱多病之人,不能见客,所以在养母皇后的寝宫之内,加盖了一座小屋。皇室当他是避而远之的瘟神,一年四季无人拜访,正好,给戎策一个逍遥江湖的机会,福兮祸兮。
至于昭王叶宇,开府建牙已经提上日程,但是婚事来得突然,新造一座王府赶不上婚期,唯一的方法是从废弃的宅院中挑选一所,翻新加盖。
至于地址,叶南坤自然要交给钦天监算一算,而钦天监给出的结果让叶南坤眉头一皱——旧柴将军府。七年前东海柴家军意图谋反被佐陵卫察觉,随后东海叛军意图进入中原,又被孟瑞安带人剿灭。
柴家上下诸连九族,百姓上书数次,然而皇城之内唯一敢为柴家喊冤的,只有年仅十五岁的昭王叶宇。叶南坤为此故意冷落他,之后因其资质聪颖,又有母族势力暗中推崇,叶宇才得以受到重用。
虽然叶宇成年之后没有提起过往事,但是柴家军是他永远的心结。
叶南坤知道这个不服管教的儿子从未放下过,所以要给他一点警示,让他安分守己。于是皇帝陛下宝印一盖,旧柴将军府正式成为了昭王府,所有柴家存在过的证据,都会随着这次翻新烟消云散。
叶宇接到圣旨的时候,久久没有说话。他想,钦天监,霖王,沆瀣一气。
而戎策收到风,得知昭王府地址的时候,也是一惊。昭王府的风水并不算好:将帅衙门宜带煞,威镇三边庚山压。作为帅府自然是宝地,但是昭王是个读书人,煞气满身只会招来飞来横祸。
戎策不知道钦天监的老道士师久诚是怎么想的,这种鬼地方给叶宇住。而且叶南坤还批准了,果真是没读过几天书,让叶斋牵着鼻子走。
等他走进翻新工程到了最后一天的昭王府,一股阴森之气扑面而来,让他背后汗毛耸立。戎策晃了晃脑袋,将伏灵司的令牌刻着镇邪祟符的一面翻出来朝外,接着扬头阔步巡视。
周围多是一些穿着麻色短打的工匠,偶尔有穿华服之人路过,见到佐陵卫的制服先是一个战栗,惶恐不安,接着上前带着试探寒暄。等确认了不是来抓自己的,这些人就开始套近乎,然后戎策会一本正经说道:“好,以后有什么妖魔鬼怪搞不定,来伏灵司找我。”
之后,十有八九会脸色惨白,然后草草结束话题,飞奔而去。
戎策纳闷,伏灵司是抓鬼的,他们怕什么。不过杨幼清曾经告诉过他,人类会害怕陌生的事物,他们习惯于掌控全局。
最后,戎策在花园找到了叶宇,他正和身边一个年轻人讨论着下人的开支。年轻人叫庄啸鸣,是叶宇的侍卫长,也是叶宇在帝泽书院的同窗。戎策故意拖延,躲在树后偷听,听见叶宇说要给仆人每个月多加三两银子。
戎策掰着手指头数,算下来给叶宇当花匠都比在伏灵司挣得多。
倒是庄啸鸣机敏,发现了他,问道:“来者何人?”
“唉,可算找着殿下了,”戎策小跑着过去,他和叶宇幼时不熟,他母妃亦不喜欢皇后,所以戎策并未告诉他自己身份,依然以伏灵司千户的形象出现,“殿下,明日可就是初定了,我想先下几道符,您觉得怎样?”
叶宇看了一眼庄啸鸣,说道:“这位是伏灵司的千户大人,戎策。你找几人跟着他一道设防,早些做完。”
到底还是不信任,戎策心里嘟囔。叶宇和叶斋一向是见面就打,而戎策上次也算是帮着叶斋瞒下来难民营的事情,在叶宇心里,戎策是他二哥的人。
不过戎策也不是软柿子,他嬉皮笑脸摆摆手:“不用太多,两三个身强力壮的就行,这屋檐太高,我自己还真跳不上去。”
新居还未入住就要踩人家房顶,放谁身上谁都不乐意,但是叶宇不能拒绝,毕竟伏灵司做事一向有他们的道理。叶宇眉毛耸动,但依然保持着镇定的神态,说道:“戎千户小心一些。”
“哦对了,监察大人跟我说,今夜十分关键,要我留守以备不时之需,我想昭王殿下不介意吧?”
叶宇终于是没忍住,眉头皱起,紧咬牙关片刻后才开口:“那你和啸鸣一同夜巡,好有个照应。”
第64章 丧气鬼
冬月初一,昭王初定,凡是轮休的文武百官、皇亲国戚,到场庆祝。
祭祀拜神,乐声缥缈,觥筹交错,一切看似杂乱纷扰,但实则有条不紊,按照礼节和祖训一项一项进行着。
戎策抱着手臂看着王府内一桌桌宴席,看着正中央红布铺成的高台之上,载歌载舞的艺伎。他站在塔楼最高处,嘴里叼着一根地瓜干。而“好心”给他带来霖州特产甜地瓜的霖王殿下,站在他身旁,一副不屑的神情。
戎策捕捉到了霖王啧啧两声,于是回头说道:“你要是羡慕,自己找个王妃去。”
“你从哪看出来的羡慕?”
“你不去饮酒寻欢,拉拢朝中重臣,陪我一同在这盯梢,肯定是看不得人家卿卿我我,”戎策看了一眼混入侍卫中的李承,跟他挥挥手表示没有异常,接着望向霖王,“实话实说,你有几个私生子了?”
“但凡有一个,佐陵卫一定抓住把柄,逼我交权离京。倒是你,逍遥自在。”
戎策轻笑一声,自嘲道:“我不同,我这种身份这种命格的人,哪有机会找媳妇。这不是给人添堵吗?”
叶斋一口咬掉半个地瓜干,用力咀嚼,腮帮子鼓动像是茹毛饮血。等他吃完地瓜干,才说道:“几个月前我听说,你每月十五都会回到宫城,和母后见一面。”
“你别多想,我没有要回去的意思。”
“我知道,你不敢争,”叶斋咬掉地瓜干上发涩的一块,呸一声吐了,“母后让我问问,你上个月哪去了?”
“唉,这不是忙完了,下回补上。”戎策心道,上个月十五他只有半个叶斋那么高,这幅姿态回去见母亲,肯定把她吓个半死。
“上上个月呢?”
“咳咳,八月十五,总得让我陪陪义父吧,孤寡老人不容易。”其实当晚戎策和杨幼清在银修赌坊快活了一把,然后拿着赢来的钱买了许多小吃,鱼糕、虾球、炸豆腐还有冬儿的糖葫芦。
“上上上个月?”
“办案啊!”那时候戎策正在黄泉没日没夜地杀幽都煞,等到回了人间才发现已经过了十五号。不过之后戎策赶忙回了一趟宫中,生怕舅舅一个没留神和母后说了自己的危情,再让她担心。
那次忘了请假,杨幼清差点发现,还好李承模仿戎策字迹炉火纯青,补了一张请假条。后来杨幼清在帝泽山温泉边发现他的时候,戎策其实刚刚从宫城跑到帝泽山,身上挂着的不是温泉水而是汗水。
不过这个挂名二哥如此关心他,戎策还有点小小的感动。虽说一个多月前,叶斋在水坝边的树林里想杀他,但戎策知道,叶斋不忍心。如果真打起来,他肯定会喊戴佗停手。
下面的人群开始骚动,戎策警觉望过去,原来是到了见高堂的环节,大红木箱装着礼金,一抬一抬往里送,人头攒动。叶斋又开始品头论足:“这才几箱白玉,昭州的玉又没有西北道的成色纯,太吝啬了。”
“那你是不是要送人家地瓜干?”戎策捏起一条,糖分少到色泽发白,跟晶莹剔透扯不上边。他把地瓜干扔到桌上,忽然发现花园处闪过一道黑影。戎策警觉起来,对着留守花园的校尉挥手。
校尉立刻冲到戎策所指的地方探查,但是戎策放心不下,打算亲自前往。叶斋看他要走,问道:“怎么了?”
“一个黑影,可能是丧气鬼。师久诚这老家伙不能信,好端端弄什么祭神,肯定写错了符。你小心点,整日里怨天尤人,说不定是来抓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