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策常年在北境,不认识这些红的黄的花究竟是什么种类,但总觉得蹊跷,深山老林里若是有这样一片花海,竟然无人问津,而且除了花草树木,好似没有其他生灵。
“小心为好。”戎策按住白树生要摘花的手。白树生恋恋不舍收回手来,碰到一根不知哪里冒出来的荆棘,竟被刺破了指尖。
他疼得倒吸凉气:“这地方太诡异了,我们还是找监察大人——”
“不可,”戎策出言打断,但他不能将心中所想一五一十说出来,半晌找个理由,“我们已经走了半个时辰,一来一回天都要黑了。”
白树生好似被说服了,一边点头一边继续往前走,忽然消失在戎策视线里,还传出来一声悠长吃痛的“啊”声。戎策无奈,走上前去,果不其然看见小白趴在地上,毫无形象但右手紧紧握着他那把剑。
“十岁入伏灵司,师从前任监察,百户大人白树生竟然平地摔跤?”戎策收了刀,伸手将他拉起来。
白树生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和落叶,愤懑说道:“方才分明有一根树根挡在这,我抬腿去迈,仍旧被绊住了。真是出门忘了看黄历……”
戎策少时便认识他,知道他身手在伏灵司中数一数二,并不是左脚踩右脚的毫无平衡力之人。前方又有一阵响动,戎策机警地抬起头来,数十米开外的丛林之中树叶晃动,好似有人刚刚经过。
“小白,拔剑。”
“啊?”白树生没弄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闻言便拔出了那把剑。此剑名为烟岚,是他从小就带在身边的,而烟岚剑出鞘后散发着微弱的红光,能够指引阴灵妖魔。
不同往常的是,此次烟岚剑的红色光芒并未指引单一方向,而是瞬间笼罩了白树生周身,若不是光芒越扩散便越稀薄,怕是整个山林都会被红光笼罩。戎策心里一沉,再一次拔出黑刀血刺,脚踏身旁古树粗壮的树干,径直冲向前方茂密的树林。
第4章 孤男寡男砍树藤
近了。戎策看清发出响动的东西好似是个男人,身穿一袭白衣,并未见任何武器露出。但有了前车之鉴,戎策不敢怠慢,一刀挥过去,不过用的是刀背。还未等他的血刺碰触到那人的衣角,忽然腾空而起无数藤蔓,硬生生拦住去路。
“终于现形了。”戎策眼中闪过被激发的斗气,转过刀来用锋利的刀锋砍向藤条,遍地的残端树根。
白树生也追了上来,一套剑法用的得心应手,一边清扫障碍一边不忘调侃:“方才谁说我平地摔跤。”
戎策没搭理他,斩断一条手腕粗细的藤蔓,艰难向前一步,忽然一阵迎面的花香,味道浓郁到让人反胃,又掺杂着漫天的花粉,他只得一边咳嗽一边退回来。
白树生见他后退,急忙伸手扶了一把,问道:“真不用回去喊人?”
“想让杨幼清看不起,你就自己回去。”
“哟,竟敢直呼你师父的名讳,还在跟他置气?”
“左右他不让我喊师父,显老。”
“师父是传道受业解惑,老师只是教习书本,总归是不同的。你喊老师,但其实,他当自己是你师父那般教你。”
“他也就教教基本功。”
白树生指着他刚想说话,忽然脚腕被一条垂下的树枝缠住,下一秒便被甩上天去。戎策蹬地而起,一刀砍向树枝。砍是砍断了,但反冲的力量将他震到旁边的树上,挂在树杈中间稍显狼狈。
白树生倒是稳稳落地,终于收了收他玩世不恭的性子,眼中带了几分警惕。
戎策看他无事便不再管他,抬眼望去,心中有了主意:“我们走上面!”若想进伏灵司,身手好是第一位,踏着树冠而行自然不在话下。
戎策刚刚迈出去一步,忽然觉得脚下踩到什么东西,血刺劈开碍事的树枝,竟然是一个被藤蔓缠绕吊起的死人!白树生也看见了,惊叫一声,随即问道:“这,这兄弟都风干了吧?”
“怕是误入此地的普通人,小心为上。”此地的花草树木不知是有灵性还是被人操控,疯狂抵挡着外人的侵入,戎策认定了那自由出入的白衣男人跟这件事扯不开关系,便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怎么还有?阿策你看,这么多死人。怪不得树木长得郁郁葱葱,原来吃了这么多人。”
“再废话把你喂给它。”
“呸,你自己话就够多。”
日头偏西,等在官道上的几人找了个客栈暂歇。他们要往霖州州府,据此地还有半天的路程,因而杨幼清做主休息一晚。有人问是否去寻戎策与白树生,杨幼清随即回答不必。
客栈之中,杨幼清本在看一本上古流传下来的晦涩古本,忽然听见外面马蹄声响,抬头望去,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监察大人,”来人是伏灵司的千户战文翰,先前也是他去搜寻狱中神秘人的下落,“那拿了鬼丹的刺客过了江,走的客船。”
江便是隔开北朔和南绎两个国家的邱江,战文翰言下之意便是,那人很可能来自南绎的势力。两国朝堂之间少有往来,一直处于敌对状态,要想继续搜查颇为不易,杨幼清沉思片刻,说道:“你带个人,去查船家。”
战文翰是个话不多的年轻人,画符驱鬼在伏灵司是首屈一指,不仅兢兢业业而且还是朝廷大员之子,在这件事情上杨幼清信得过他。他还有个话更少的手下,是个还俗的和尚,头发刚刚冒出一乍因而时常带着斗笠。
那武功高超之人专程从江对岸跑来抢夺鬼丹,而且是一个对敌国看似并无任何价值的鬼,此后定有更大的阴谋。
南绎在还是绎国的时候就设有国师,官居一品,当年末代国师奉旨监国,带着小太子逃到江南,还被封了燕王,发展至今据说也是捉鬼除妖的大家族,对民间捉妖师监管森严。保不齐此事与他们有关。
这两人离开客栈之后,不多时一只猎鹰自远处飞来。杨幼清站起身来,拿起桌上一把表面朴素的胡刀,踏出客栈大门走入一缕残阳,猎鹰在空中盘旋,好似指引方向。
他手中的刀形似血刺,实则和血刺是同源,但更加修长,通体银白。虽然杨幼清号称刀痴,收集了不下白件名贵兵器。唯独这把名叫苍锋的刀一直跟在他身边,却从未轻易出过鞘。
“天要黑了,我们得走到哪去啊?”白树生蹲在树冠上,古树被力量操控着疯狂摇晃,差点将他再次摔在地上。戎策在他前方的树上,搜寻着茂密丛林中的一袭白衣,忽然见到了一撇白色的身影,立刻追上去。白树生长叹一声,跟上他步伐。
前方有一片花海,海中还有一座茅草屋。戎策终于看清了白衣男子的样貌,像是个寻常的樵夫,备着白布包裹起来的一包树枝,因为熟悉山林的道路所以走得飞快。
戎策心中存疑,但还是当机立断,冲上前去大喊一声:“站住!”
樵夫吓了一跳,转过身来只看见刀光闪过,愣在原地。戎策手中的黑刀横在他脖子上,白树生随后跑来,烟岚剑的红色光芒有所集中,指向那愣在原地的樵夫,但难以分辨眼前这人到底是人是妖。
“大侠饶命!”樵夫忽然跪地求饶。
白树生反而被他吓得向后跳了一步,将剑一指:“你你你,你搞的什么鬼!”
戎策用左手按住白树生的手腕,眼中的迟疑消减几分,说道:“不是他。”
“你怎么知道?监察大人说你是烂好人,不能听你的。”白树生不依不挠。
戎策一巴掌轻轻拍在他脑袋上:“傻不傻,樵夫要是会操控树木,一捆捆的柴火排着队往他家里送,还用得着去砍?”
“有道理。”白树生把剑收起来,上下打量樵夫。
戎策伸手把樵夫扶起来,说道:“我们是佐陵卫伏灵司,你可听说过?我问你,这花海是怎么回事?”
樵夫看了一眼他们的官服,虽然不认识伏灵司但至少知道佐陵卫是什么机构,更是唯唯诺诺:“我,我与我娘子住在此处,已有十多年,这些花花草草当年就在这,现在还在这,我也不知道是从何而来啊官爷。”
白树生脑子转得快,偏偏嘴也快,随即说道:“怕你娘子是个妖怪。”
“白树生!”戎策出言阻止但为时已晚,忽然间花海之中翻腾起数十根手腕粗细的花藤,带着让人迷醉的芬芳迅速朝这边袭来。
樵夫看了一眼这异样情景竟然直接给吓晕。戎策来不及顾他握紧血刺向前挥去,速度极快,昏暗的夜色之中只见得刀光闪过。白树生也一道上前抵御这花藤的攻击,与先前在丛林中遇到的大同小异,他应付得轻松。
戎策砍下一条花藤,忽然一朵巴掌大的花骨朵绽放,喷洒出带有浓郁花香的细小颗粒,应当是花粉。他后退几步仍然被呛到,咳嗽一声想要继续向前,忽然一把剑压在自己颈间。那把泛着红光的剑,正是白树生的烟岚。
为何前一秒还并肩作战的兄弟下一秒就刀剑相向。戎策来不及细想,身体先一步反应,转身躲开顺带后退几步,与他拉开距离,问道:“你这是做什么?”戎策放心把自己后背交给他,白树生也一向是正直善良之人,此番怪异举动定是那妖怪搞的鬼。
白树生眼中毫无神志,步步紧逼,靠近之后戎策才看到他肩膀上掉落的花粉颗粒,应当是他先前与自己一样被喷了一脸花粉,但是运气差中了招,暂时丢了理智。白树生一剑袭来,戎策不愿与他对打,侧身躲过,耳后长发飘起被削断一缕。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玩的过头了。”戎策深呼吸,转过血刺将刀背对外,快步向前正面迎敌,一套流畅的刀法将白树生打得节节败退。本来刀法取狠,剑法取巧,且戎策师承号称刀痴的杨幼清,自然是占了上风。
白树生眼中的阴翳消散些许,应当是花粉的迷惑效用快要过了,戎策也无心恋战,一个委身躲过左右袭来的花藤,闪身至白树生身后。他将血刺换到左手,右手以掌为刀劈在白树生后颈。
白树生只来得及转过半身,被砍晕之前眼前最后的画面是戎策的侧脸,以及他头发飘起后左耳后面露出的一块皮肤——一块被烧伤的皮肤,伤痕至少十多年,坑坑洼洼像是崎岖不平的路面——已经恢复些心智的白树生想,怪不得他成年之后依旧不肯束发。
对了,他怎么没中招?
解决了这个麻烦,戎策也少了一个强力的帮手,他只能单枪匹马闯敌营。花藤的数量总归有限,戎策所要面对之人也并非穷凶极恶之人,勉强应付得来。他面不改色一个侧身躲过进攻,回身想要劈砍的瞬间却被藤蔓缠住了脖子。他闻到了花香,脖颈被缠绕因而呼吸更加急促,香味也更加浓郁,让人头脑发昏。
咬着舌尖保持清醒,戎策挣扎片刻,手中的黑刀紧紧握住,另一只手抓住脖子上树藤的边缘拉扯,尽是徒劳。他粗略比较了下这妖怪的功力先衰退还是自己先窒息,下定主意准备拼死一搏之时,忽然飞来什么物件。
那条藤蔓竟然从三尺开外断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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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二十章节奏稍慢,不过后面会加快进度,不会出现三千字全在砍树藤的情节。
第5章 老师老师你看看我
4.咒枷
得人相救斩断藤蔓,戎策摘下脖子上缠绕的树藤,大口呼吸片刻,回身看去只有一片黑漆漆的丛林。无暇分心,戎策知道那花妖此时已经耗费了大量精力,正是乘胜追击的时刻。
一番搏斗,戎策劈开最强劲的一株树藤,终于见到那所茅草屋。月光之下,门前有一面色憔悴的妇人抱着仍旧昏睡的樵夫,用干净的帕子给他擦去脸上忙碌一天的痕迹。
常人定是要被这夫妇和谐的一幕感动,但戎策记得自己为何而来,他将刀横在妇人纤细的脖颈:“你是何人?不,何妖?”
“官爷不知?”妇人抬头,眉目含情好似寻常人家的妙龄女子。她畏惧黑刀,却依然紧紧搂住夫君的身体。
但戎策有一双阴阳眼,这些修为尚浅的妖魔都会在他眼中现出原形,更何况这只妖怪被古刀血刺斩下无数枝条,修为减退百年。戎策收了刀:“花妖?果然,这漫山遍野的花海是你所为。”
花妖将她丈夫放到地上,站起身微微整理罗裙,随后行了一个妇人之礼,温婉到无法让人将她和山上那些干枯的尸体联系到一起。她面色惨白,几乎不能维持人形,如此重创却不求饶认错的妖怪,着实少见。
戎策不为所动,继续问道:“你究竟是何意?”
“为爱人花开满山,小女子可有过错?”花妖说话不紧不慢,好似已经预料到会有这么一日。
戎策学着杨幼清平日的样子冷笑一声,说道:“取悦心上之人并无不妥,但是伤及无辜者性命,伏灵司便要问责。”
“可问无辜之人在何处?”
“沿途见到的惨死之人,难不成与你无关?”戎策冷笑一声,“说出来我都不信。”
花妖神色一变,似是黯然,也是讥讽:“好呀,若小女子说他们罪有应得,官爷恐怕也不信了。这条命,官爷拿去罢了。”
戎策上前一步,紧握手中血刺:“好啊,那你说他们何罪之有?”
“他们尽是欺负我官人的猎户,还有与猎户串通的官员,三年前逼得我和官人住进了山中。官人心善,我也未曾想过报复,直到半年前,他们发现了我为官人做的花海,竟打起了花海的主意,甚至半路截了他要一问究竟。”花妖看向躺在地上的樵夫,凄凉的声音忽而变得愤懑,“所以我动手。官爷,你若是同那些恶人站一边,小女子也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