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要一成,”白树生抢着说,“我马不停蹄跑到城郊,跟他们说监察大人下令改为城门口集合,果真有人信。傻不傻,全都滚蛋回家。”
“监察大人大发慈悲请吃瓜子,抵了俸禄了,”戎策给谢君溪倒了杯茶,看到杨幼清从门外走进来,急忙将茶壶放下,迎上去,“老师,梭子带了什么信?”
杨幼清看了一眼满地的瓜子花生皮,眉头一皱,戎策立刻用脚将垃圾扫到桌子底下。杨幼清不好当着这么多人数落他,说道:“京城附近有个村子,出了件怪事,正好明天你带着新人去学习学习。”
“我?我脾气不好,你让小白带着他们去。”
白树生被点了名,毫无防备,半个瓜子卡在嗓子眼:“咳咳咳,不,阿策你知道我,最近脑袋不太好用,这不我时刻带着老谢,以防再度病发。”
他指的是间歇性失忆那件事,不过回到京城之后谢君溪一度跟在他身旁,也没见到他再有失去记忆的情况。防患于未然是杨幼清一直追求的,于是他捏住戎策耳朵:“你该活动活动了,听话。”
一声听话,不像是威胁也不像是哄小孩,但是戎策很受用。他一拍胸脯:“没问题,就是,您先把我耳朵放开呗。”
“小白跟他一起去。”
“老谢跟我一起去。”
“老娘哪都不去。”
溯州位于京城东边,连接着帝都和汪洋大海。孟家在前朝就是当地首屈一指的世家大户,现如今安国公孟瑞安驻扎东海,统领数万军队,就连溯州太守都要看他的脸色行事。
孟瑞安这人,却是和他弟弟如出一辙的不求上进,伏灵司来溯州查案,连见一面加深加深感情都没想过,反正他的大侄子没跟着,见不见无所谓。还是太守登门提醒他,他才记起,好想几天前有卫兵说过,溯州出了案子。
“那这样,你去海平楼买三菜一汤给他们送去,记得用咱们溯州最好的扇贝。”
“将军,不,在下不是这个意思。”
“再来五斤鲅鱼水饺,如果不够就要十斤。”
太守愁眉苦脸走出去,一名身穿简装的士兵快步走进来,在孟瑞安身前单膝跪地,但并未开口。孟瑞安挥挥手让门口守卫的卫兵退下,问道:“何事如此匆忙?”
“将军,张家的大公子随伏灵司一道来了溯州。”
孟瑞安琢磨着,问道:“怎么不来看看他姑妈?他去了哪?”
“他独自一人去了东威县戎家,问当年的火灾。”
“他什么意思?”孟瑞安猜到事情蹊跷,但是没想过张裕来这样的花花公子不先来姑父家串个门讨点赏钱,竟然跑到荒郊野外去找两座孤坟,“谁让他这么做的?他想查什么?他知不知情?”
士兵欲言又止,这事将军都没有决断,他也不敢妄言。半晌,他想起了一个细节:“他随身携带的包裹里有一张生辰八字,好像是隆安六年四月的。他好像在寻找同样是这个时间出生的人。”
“把他抓来,”孟瑞安当机立断,随即补上一句,“不不不,得好好请过来,夫人一向心疼娘家人。”
于是在戎家被烧毁的大宅附近搜寻和戎策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小孩的张裕来,稀里糊涂被几个官兵用轿子抬走,稀里糊涂进了东海将军府,稀里糊涂和姑姑、姑父吃了个团圆饭,最后拿着整整一食盒的海鲜回到客栈。
战文翰在写符咒,董锋坐在一旁,一边帮他研磨一边转动手中的佛珠,静悄悄没有一丝声响。
张裕来推门而入,抬手展示他带来的美味佳肴,但是话没说一句,就感受到战文翰飞来的两束带着寒意的目光。接着董锋三步并两步走到门前,劈掌夺了食盒,将张裕来推到门外,接着关门,一气呵成。
战文翰伸手,董锋从食盒里挑出一盘精致的点心放到砚台旁边。战文翰拿一块点心,投去一道目光当做感谢,别无其他。
张裕来蹲在门口愤愤想着,这是不是俩哑巴。
杨幼清将血刺的和血凌放入戎策身后的刀鞘,昨晚和徒弟划拳输了的监察大人,擦了一晚上的刀。两把黑刀一长一短,一窄一宽,背在年轻人的后背平增几分豪爽的大侠之气。
“老师,您什么时候变得磨磨蹭蹭,”戎策看着昨天通过试验的二十来个新人,觉得自己在伏灵司的威望急转直下,“我又不是七八岁的孩子,还需要这样照顾。”
杨幼清捏他耳朵,说道:“我是爱惜刀。滚吧,早点回来。”
戎策转身面向聚集在伏灵司钟楼下的年轻人,清清嗓子喊一声:“监察大人叫咱们滚,来,给监察大人滚一个看看。”
“你少给我惹事。”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戎策又挨了师父一脚。不过他反应快,还没等苍锋的刀鞘落下来就一个腾身跳到马前,翻身上马,对监察大人抱拳行礼。杨幼清气得直想笑,说道:“滚蛋。”
戎策带着一队人,先一步骑马出发,前往京城郊区的小村落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怪事。白树生带着另一队人步行前去,倒不是因为有什么特殊任务,而是经费不够买不起这么多马。
大约行到一半,戎策见队伍里有几人被太阳晒得直哆嗦,尤其是有位朝廷命官家里的小公子,摇摇晃晃快从马上摔下来。他不敢得罪上头的大官,虽然披着伏灵司这身黑皮,但是指不定哪天走在路上就被板砖砸了脑袋。
于是他掏出地图看了一眼,前面有个小客栈可以暂歇,于是道:“快到中午,我们现在前面客栈歇歇脚,也正好等等后面的兄弟们,如何?”
“千户大人,”说话的是孔珧,他一向是温文尔雅的模样,不爱说话,在队伍之中仿佛看不见这个人,不知为何抢先开了口,“此地地形险峻,容易出岔子,不如到了村落再休息。”
戎策看了一眼他所谓的地形险峻,不过是旁边两道几十米的高山,让戎策来跳两步就到顶了。看着贵公子们一个个摇摇欲坠,戎策还是打算不冒险得罪人:“行了,就休息半个时辰,吃点东西喝点水。我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吗?”
于是知道轻重的戎策戎千户带着十多个人十多匹马来到客栈,点了几盘肉饼,再一桌一份拍黄瓜,记好了账单等着让监察大人回去报销。
忽然,他听见了一声微不可闻的摇骰声。
“店家,”戎策看了一眼吃得正欢的新人,转过身来低声对掌柜的说,“一方,四道关。”瞒着师父解馋久了,戎策学了不少赌桌上的黑话,虽然各地都有不同,但是京城内外还是大同小异的。
掌柜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接着猛地点头:“四道关,您耳朵真神了。这边请,快,这边请。”
戎策对其中一个新生说了句去去就回,接着摩拳擦掌,今天得把这个月下馆子的钱挣回来。他手气一向不错的,而且懂得算术,赢多输少。戎策是个不在乎钱的人,但是年纪越大他越清楚,得留点家底,运气好了孟兆宁的宅子留给他,运气不好不知道哪天就露宿街头。
白树生平日里玩归玩,但是做任务还是很认真的。他没有什么顾虑,一门心思往前冲,不过有几次走太快忘记了后面带着一连串的新人,还得原路返回去找他们。
“哟,这里有间客栈啊,”白树生望见了两道悬崖中间的客栈,好像还有十多匹马拴在门口,“三黑两白九匹棕色的,伏灵司的人。”他心里嘟囔一句戎策只顾得逍遥享乐,也不跟他喊一声。
王韵竹已经答应秋后前往昭州,但是今日这个案子可以让她见识见识伏灵司的本事,自然跟来。不过她没有白树生这样乐观,提醒道:“小心些,可能有诈。”
“我都闻见牛肉饼的香味了,错不了。”白树生说完就朝客栈走去。
一班人马已经到了悬崖中间狭窄的过道,忽然听见背后一声巨响。
白树生回头,不知从何而来的巨石忽然从悬崖坠落,挡在过道的入口。他心中警铃大作,喊道:“有埋伏!往外走!”但是他还没喊完,接二连三的石块从天而降,轰鸣声过后,扬尘散去些许,众人发现本就狭窄的入口已经被完全堵死。
王韵竹扫视四周,问:“百户大人会飞檐走壁?”
“我往上,你往前。”白树生不知敌人究竟在何处,但是必须冒险一试。不过他还没有跳到悬崖之上,忽然一只长满鳞片的爪子抓住了他的领子,将他从十米高的悬崖侧壁垂直扔下。
第35章 我要那把剑
白树生摔得满眼冒星星,若不是他反应迅速在地上滚了一圈,怕是现在后脑勺已经磕在了石头上,满身浴血。
王韵竹前行到位于过道中间的客栈,刚喊了一声“来人”,就听见白树生落地后的惊呼,她一回头,悬崖峭壁之上竟然站着一个满身鳞片的怪物。那妖怪大概两人多高,四肢修长,肌肉紧实,还有一条尾巴。
有新人从客栈跑出来,看到堵住的入口和怪物吓得浑身发抖。他昨日虽然见过小鬼,但跟这个真正作怪的妖怪比起来,是小巫见大巫:“这是什么?”
“应当是河妖,上古时期的妖怪,本以为已经灭绝了,”王韵竹从背囊里摸出两枚飞镖,飞向已经落在白树生身旁,准备再度对他攻击的妖怪,“千户大人呢?”
新人想了半天才回忆起来,急促说道:“他他他,他一个时辰之前说有事离开一会儿,现在还没回来!”
“他干什么去了?”王韵竹看着跑向这边的妖怪,再去摸飞镖,还未将那暗器拿出来,就听见耳边一声轰鸣。
她回头,是个拿着火铳的姑娘,身边站着一个身形修长的年轻人。
刘菲菲这把火铳是她小叔叔从胡人那里搞来的,隔着二十多米依然能够正中目标。孔珧站在她身后,看着妖怪因为被弹药击中在地上翻滚稍微松了口气说道:“果然河妖都怕火,虽不是除妖的武器,但至少能够延缓时间。”
还没等他想出个对策,山头上又多了四五个身穿黑衣蒙着脸的妖怪,因为遮挡住了判断身份的特征,号称博览群书的孔珧犯了难。他支吾半天没有结论,数十米外白树生已经再度跳起来跟妖怪开打。
王韵竹望着从悬崖一跃而下的小妖怪,对客栈中的人说:“我们人多,每人找个趁手的家伙式,围攻他们。”
“可是,可是这是妖怪,我如何知道杀妖之法?”
一片附和声中,昨日看错地图的小伙子站起来,给自己打气:“砍了脑袋不就行,谁和我一起!”
这边四五个胆子大的跳出来,守住客栈门口和蒙面的妖怪硬碰硬,另一边白树生用烟岚抵挡住河妖的利爪。但是白树生只有一把剑,无论如何敌不过体型庞大修为不知有多深的妖怪。
一个躲闪不及,白树生被妖怪抓住脖子拎起来,一瞬间感觉肺要爆炸。他呼吸急促,看向身边那些快要缩到角落里的新人,声音沙哑说道:“脚踝……砍他脚踝……”
这个妖怪头重脚轻,若不是有尾巴撑着重心不会这么稳。然而他最灵活的地方同样也是那条尾巴,所以唯一的薄弱点便是脚踝。
其中一个长得白白净净的男生,本已经退到被乱石堵住的门口,但是忽然来了勇气,摸起身旁的一颗石头就扔过去,不过准头差了点,没扔到那妖怪。妖怪并不在意这些小石子,反倒是让这男生胆子大了些,接二连三捡起石头扔过去。
虽然是无用功,但是让妖怪注意到他,因而忽略了背后飞驰而来的一道飞镖,正中脚踝。眨眼间王韵竹已经到了这妖怪身后,妖怪不得不分出心思对付她,于是将白树生用力一扔。
白树生撞到了堆在入口的乱石,滚落到地上的时候一道血痕挂在苍白的嘴角。烟岚剑落在他身旁,他想将陪伴自己二十年、唯一的宝贝捡起来,但是连手指都不能再动分毫,只能急促呼吸。
妖怪用尾巴将王韵竹甩到石堆旁边,一声长鸣,正在和孔珧他们纠缠的小妖怪们瞬间来到他身后。妖怪首度开口,声音仿佛自一道深渊而来:“我要那把剑。”
烟岚?白树生望向身边泛着红光的剑,那道能够指引妖魔鬼怪的光正指向作恶的河妖。河妖见他们不说话,继续道:“给我剑,和这个人,放你们走。”
有人问道:“说话算数?”
“不行!”白树生大喝一声,接着猛烈咳嗽,“他们人少,打得过……你们听,听她的。”他看着王韵竹,而后者正在沉思。
这些新人一时没了主意,不知是谁说了句“我们不给”,接着更多的声音响起来,在深谷中回荡。临近客栈的那些人听到这样的声音,不知不觉中越来越多的人从小屋中走了出来,拿着菜刀的也有,拿着烧火棍的也有。
王韵竹忽然动了,她从白树生身前拿起了烟岚,光芒一瞬间消失。接着她提着剑走到河妖面前。
众人惊愕。
河妖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伸手就要接过那把剑,可谁知下一秒王韵竹将剑一斜,朝他的肋下三寸刺过去。
剑没刺中河妖,倒不是因为河妖再度出力,而是那本两米多高的妖怪忽然退后一步,接着一阵青烟,走出一个样貌清秀的少年。少年穿一身青色的长衫,笑脸盈盈,唯独身后一条尾巴能证明他并非是人。
王韵竹回身看向白树生,小百户已经站了起来,呸呸两声往地上吐了片包着鸡血的麻叶。
少年看着王韵竹,一拱手:“在下舟楫。”
王韵竹给他回礼,但是目光却落在了他身后的一个小妖怪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