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君溪反应片刻,此人好像是漕帮的帮主,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但是她又想,反正这件事和她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到时候怪罪下来挨罚的是白树生,于是站到一旁,拒不参战。
“拿钥匙!”白树生和晋无乡一人一把剑,满院子追赶,还不忘了提醒谢君溪。
谢君溪耸耸肩膀,走到屋内的书柜前,用力砸烂了白树生刚才敲过的木板。
晋无乡听见一声巨响,猛地回头看见谢君溪手中多了一串钥匙,一个侧身躲过白树生的剑,再虚晃一招让白树生扑空,自己找机会飞奔到屋内。他竟然忘记了刚才在场的还有一个人,一个看似柔弱的姑娘。
白树生急忙追上去,一剑刺向晋无乡的后背,晋无乡感觉到了剑风来袭,俯身趴在红木方桌上,顺势调转了方向,落地时已经站在谢君溪身边。他冷笑着伸手去抓谢君溪手中的钥匙,却抓了个空。
谢君溪依然站在原地,她不准备惹祸上身因而不想出手,但不代表她会将好不容易得到的东西拱手让人。
“你究竟是什么?”看见自己的手从谢君溪身上穿过的晋无乡脸色煞白。他想到那块伏灵司腰牌,说道:“好啊,原来是只鬼!”
白树生怕他有驱鬼的招数试出来,一边出剑直劈一边喊道:“带着钥匙走!”晋无乡躲过去,白树生转动手腕改为横砍,在晋无乡的腰间留下一道伤痕,血腥味一瞬间散开。
晋无乡没想到这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孩竟然有这样的速度,也没想到这把剑竟然锋利到割开了他的玄铁护腰。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那把钥匙:“站住!”
“跑!”白树生大喊一声,再一剑刺向晋无乡的后背。晋无乡挡开,再反手刺来。
然而打斗声绝对不会停留在这件书房,它们传遍了整个漕帮总舵,已经有数十弟子等在门口,就看帮主什么时候下令捉贼。谢君溪能带走钥匙,但是她不能丢下白树生,一旦监察大人生气了怎么办。
就在此时,忽然一声“住手”踏破云霄而来。
杨幼清带着十多名身穿黑衣腰挂玄铁令牌的伏灵司校尉,站在别院的门口。漕帮的弟子被一张无形的网困住,无论如何挣扎也不能再动半分。他们身后,董锋手里握着一串佛珠,念念有词。
“小白,你们走,”杨幼清每个字都铿锵有力,随后他望向身后一班伏灵司的同袍,“留下三个,剩下的跟他们一起。”
晋无乡脸上依旧带着奸佞的冷笑,他问道:“你们这是要硬闯我们漕帮?”
杨幼清上前一步,火把的光芒照得他神情更加严肃:“晋帮主是要跟伏灵司作对,还是跟佐陵卫作对?”
伏灵司是佐陵卫的,和护方司平起平坐的特务机构。晋无乡忽然一身冷汗,酒醒了一半。他只记得自己背后有叶宇做靠山,但是叶宇不过是个尚未封王的皇子,伏灵司真正的领导者,是当今陛下。
“伏灵司怀疑漕帮囚禁朝廷官员,并且私藏武器,私养妖魔,”杨幼清继续往前走,“晋无乡,你敢不服?”
晋无乡气得嘴角咧到耳朵根,破罐子破摔他不会吗?“好啊,早就听说你们不讲道理,只好让你们今晚全都死在这里了!”他说完即刻出招,但是剑锋尚未碰到杨幼清就被后者用苍锋的剑鞘轻易挡了过去。
董锋下的禁足咒已经到了时间,一众漕帮弟子拿着家伙式,三五一人围住一名伏灵司的校尉。杨幼清回头,说道:“留下三个,剩下的跟白树生去画舫!”
晋无乡再度袭来,下一秒,苍锋出鞘。
戎策感觉自己快要死了。他的伤口在隐隐作痛,这是个好现象,说明他还活着,但是流出的血太多太多,粘在衣服上,流到地上。
他被鬼差拖着往不知什么方向走去,地上是一串拖行的痕迹。周围没有任何的声音,鬼市的喧嚣在一个时辰之前已经微不能闻。戎策忽然想到在鬼市发现的两把武器,问,甲辰在哪。
黑无常反问:“你知道鬼死后会变做什么?”
“鬼丹。”
“鬼丹为何用?”黑无常继续问,“真正的用途。”戎策不解,便不说话,听他说道:“地府的十八层地狱、轮回转世,都需要能量维持,而这些能量来自于死亡的妖魔鬼怪。”
戎策感觉一颗石子划过自己的腿,抬起头,看向架着自己胳膊的两个鬼差。他们像是一团黑影,看不见五官不清楚长相。戎策问:“鬼差,算人算鬼?”
“我们自诩为半神,”黑无常倒是有问必答,“人间有供奉,就算是神。”
戎策看向身边飘过的一簇鬼火,问道:“那灵魂的数量不会减少?”
“花草树木,如若上天眷顾,也会转世为人,”黑无常回头望向他,“你的下一世会平平淡淡,无需每日提心吊胆,何乐而不为?”
戎策不再说话,他闭上眼睛。他想到了在塞北战场,尸横遍野,十五岁刚刚入伍的毛头小子坐在同袍的尸首边,眼神木讷,怀里抱着一杆战旗。来增援的是太子,他看到了唯一还活着的战士,走到他身边蹲下,给他把脸上的血渍擦干。
他曾经是最幸运的一个。
太子名叫叶煦州,和他的兄弟姐妹不同,唯有他的名字是三个字的。因为钦天监在他出生的时候预测到,此子胸怀报国之志,爱民之心,未来将如和煦日光普照神州大地。
戎策的名字呢?
他想,辛弃疾说,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落魄的文人呈上无数次平定外敌的计谋,却心灰意冷,说不如向邻居借一本种树的书。
七岁那年孟兆宁给他取名,就是希望他一生平庸,至少图个安康。但现在他宁愿拼杀出一条血路,也不会偏安一偶,苟且偷生。
“不,”戎策看向走在身侧的黑无常,“我偏偏不喜欢乐子。”
黑无常停下脚步:“又要跑?”
“我不急着转世投胎,毕竟偌大的黄泉,我只去过犄角旮旯的鬼市,”戎策背上的伤口一阵刺痛,他咧咧嘴,“而且我还不知道,为什么你们急着除掉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千户。”
黑无常不语,过了片刻才说:“好,如你所愿。”
“去哪?”
“剑冰地狱。”
白树生沿着之前来过的路顺利找到了共三十二道关卡的那条走廊。地下河的河水刚刚到他脚踝,但是因为火把不能面面俱到,他还是摸索着往前走。
杨幼清给了他十个人,加上谢君溪一行十二个,因为要拦住追来的漕帮弟子,等进入到画舫下的机关走廊之时,就剩下一人一鬼。
三十二道机关,三十二把小巧玲珑的钥匙,白树生准备硬闯一个一个去试,刚走出第一步就看见墙壁上喷出一道火,同时照亮了水底潜伏着的怪异生物。那生物感觉到了光亮和温度,慢慢苏醒,白树生赶忙一脚踩死。
还不知有多少奇怪的东西,他心里想,低头看向钥匙,每一把都有奇怪的图案。
谢君溪飘了一圈,因为受到辟邪符的影响身形已经飘忽。她发现这一排机关对应的锁孔周围也有不同的图案,但既不是八卦也不是五行。
白树生忽然想到了什么,仔细去看钥匙上面的图案:“这是星星,天上的星星经常以同样的形状排列,常说叫星座,例如北斗。有些渔船就观测星空定位,而漕帮最多的就是船!”
第29章 剑冰地狱
神话说,剑冰地狱管事的是十殿阎罗中的五官王吕,而剑冰地狱的受刑者,皆是违背生恩养恩的不肖子。戎策不知道为何会被带到这里来,毕竟放火烧了家这些话不过是用来骗那些想要对孟府不利的人。
自小,孟兆宁就告诉他,要说自己是溯州孟家的外戚,姓戎名策,家里起了火灾,父母双亡,带着妹妹流落街头,随后被孟兆宁收养。
如若有人刨根问底,也会在溯州找到一间被烧毁的庭院,找到两座腐朽的坟墓。没有人会怀疑他和妹妹的来历,孟兆宁安排好了一切。有时候戎策会想,杨幼清是不是也是这样来到孟府的。
但是戎策的父母,生死如何,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剑冰地狱的酷刑,是赤身裸体走上千尺冰山,几多罪恶,几度往返,几度春秋。
戎策被两个鬼差压住肩膀跪在地上,他看着面前的冰山,看着受苦受难的灵魂,看着排长队要接受惩罚的新鬼,看着高高在上喜怒不形于色的阎罗。冰山的水融化通到忘川,就是弱水,戎策忽然觉得如果直接跳下去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来自北方,在胡天八月即飞雪的塞北打仗打了五年,但还是怕冷,一阵哆嗦。或者说他怕的不是冷,而是怕不明不白的处罚。
以前杨幼清罚他,他也要弄清楚所以然,不然被师父拿着藤条满院子抽打他也不会罢休。虽说这几年长大了知道忍让,但追根究底的心思只多不少。
白树生打开了最后一道机关,忽然被一双强有力的手抓住。他急忙抽剑,但是抬头的瞬间傻了眼——怎么会有老虎长着人手?不对,怎么会有人长着老虎的脑袋?
他吓得后退两步,那双手本来要跟着他前进两步,但是因为拴着铁链,反倒被拽回了本来的位置。白树生保持个安全的距离,这才松了口气,打量他。禀兹金精,虎面人身。
白树生总觉得在哪见过,但是一时不敢确定,毕竟世上妖魔千千万,他又不是百科全书。
“你是何人,”他试探着问,毕竟已经能化成人身了应该会说人话,“你是何妖?为什么被锁在漕帮的密室?说!”
“小白?”
白树生愣了一下,这声音怎么像是战文翰,而且是饿了好几天有气无力的战公子。他仔细打量了一下这虎头人身的怪物,给战文翰二十年他都不能练出这样扎实的肌肉。
本在门外补妆的谢君溪忽然动了,飘过了怪物,惹得老虎因惊吓脸上多了几道皱纹。她越过这只怪物看到了蜷缩在密室角落里,以湿漉漉的稻草为笔,在自己身前摆了一道辟邪祟符的战文翰。
他身上的墨绿色长袍已经破烂不堪,额头上还带着伤,也不知是掳他来的漕帮弟子造成的,还是让这个怪物拍脑门上了。
战文翰看不见谢君溪,但是他迷迷糊糊中还是认出了站在门口和怪物对峙的白树生。他不知道此时是几时几刻,因为密室中没有阳光,甚至没有灯。他艰难地爬起来,碰到了身旁的物件,一个圆滚滚的东西滚了出来。
白树生用火把照过去,竟然是一块骨头。他再抬头,墙角竟然站了一排游荡的亡魂。白树生紧张地咽下口水,试探着走向战文翰,对方握住他手说道:“我还没死,但是我知道,这些人包括我都是他的饲料。”
“还好还好,”白树生感觉到了战文翰的体温,虽然比常人低一些,但绝对不会是鬼,“你倒是厉害,竟然抹黑摆了个符出来。对了,他到底是什么,长得挺吓人的。”
战文翰借力站起来,膝盖不能弯曲走路一高一低:“开明兽。”
“什么什么?”白树生看了一眼战文翰,又看了看所谓的开明兽,它哪里开哪里明?
“《山海经图赞》说,开明兽是冥界的守门人。”战文翰说完咳嗽两声,白树生急忙带着他往外走两步,从浑浊的空气中逃脱出来。等他喘过气来,问道:“监察大人知道吗?”
白树生抱着剑摇摇头:“只知道下面困了邪祟之物,但没想过把人家门神给抓了。我看见刚才那些鬼,有一个竟然穿着一百年前流行款式的衣服,这家伙是被锁了多久?”
“他会说话,你问他,”战文翰看向一直保持沉默的开明兽,“他不信我是朝廷的人,认为我,还有那些亡魂,都是来取他性命的。”
白树生从怀里摸出自己的腰牌,在开明兽面前前后晃了晃,开明兽终是开口说话,嗓音浑厚而且还夹杂着一些上古时期的口音。“何为,伏灵司?”
戎策看着队伍慢慢变短,在五官王吕面前诉苦不得的鬼魂,鬼哭狼嚎被鬼差扒了衣服扔到冰山上,接受他们短则一天长则三五百年的地狱酷刑。
也不知过了多久,背后的伤已经结痂——戎策发觉地府的时间并非是直线的,十殿阎罗想让日子长一些他就长一些,短一些就短一些。等他走到五官王吕面前的时候,伤口只剩下偶尔的刺痛,别无其他。
“姓甚名谁?”五官王吕高高在上,看不清他的样貌,但是那股威严是戎策从未体会过的。
戎策想,十殿阎罗嘛,怎么也得吓人点。再吓人,戎策也要刨根问底,查清楚到底为何回来到这,然后罚他几百年翻越冰山他也没什么好说的。“戎策。”
“可是父母赐予之姓名?”
“义父所赠。”
“真名为何?”
戎策抬头想要看清五官王吕的神色,但是只能望见无穷的黑夜:“你们要我来,却不知道我是谁?真有意思,阎罗王不是神仙吗,怎么也会做这种事情。”
“毛头小子,”五官王吕嗤笑一声,“原来是那天生阴阳眼的灾星。”
灾星?戎策眉头一皱,他经常听人这么喊他,多数时候是伏灵司出去办案,家属不领情还要轰走他们的时候。不过之后杨幼清会用一个眼神让那些人乖乖闭嘴。但是阎王,掌管生灵轮回的神仙,为什么也会喊他灾星:“此话何意?”
“管这么多作甚,”五官王吕低头看手中生死簿,“尔三岁无意害死母亲,至今日从未赡养长辈,实属不孝。罚,剑冰地狱受刑三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