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声,钟悦从屋外推门进来,手忙脚乱地拿着三个纸杯,一杯热牛奶两杯橙汁,打断了季恕将要说出口的话;他先把热牛奶递给季恕,在后者略显诧异的目光里低声解释:“没热水了,冷的不健康。”
随即,又拿着两杯一模一样的橙汁,走到李知行面前坐下。
李知行似乎被他这一连套动作打了个措手不及,脸上浮现出一丝错愕,原本垂在身侧的手也下意识抬起,要去拿,结果钟悦翻了他一个白眼,趴在桌子上特别护食地把两杯橙汁都圈在怀里,恶声恶气地说:“我说要给你喝了?少自作多情了你!”
季恕轻咳了一声,移开的脸上有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李知行是队里出了名的不喝白水,平常钟悦出门就爱偷偷摸摸给他带乱七八糟的饮料果汁,两人还因为这个被杨明训了不知多少次,这小孩就是故意的。
那边,钟悦尤嫌不够似的,把两杯橙汁全灌了下去,清甜的汁水下肚,化成眼里似有若无的潮气,他打了个嗝,伤心欲绝又小气巴拉地说:“我才不给叛徒喝!”
李知行:“……”
“幼稚。”他冷冷地撇开头。
“行了,”季恕看够了戏,才慢条斯理地拉架,他憋着笑,装出一幅端正面孔,“还好只是被拍几张照片,我来的时候看了一下,不算特别大的问题,只不过后续难免要落下话柄……下不为例。李知行,你自己捅的篓子自己去跟老杨说啊,我可懒得管,一堆行李还没拆封呢。”
李知行愣了一下,半晌才听明白季恕的意思,他手掌倏地攥紧了,过了会儿,干巴巴地道:“哦。”
“什么下不为例?”钟悦还没反应过来,从鼻孔里哼出一声,“是没有下次了!他都想跳——”
“傻子,”季恕骂他,终于没忍住笑,来时一整路的提心吊胆和沉重散去,他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指着照片道,“李知行恨不得离何宣云八百米,表情像对方欠他五个亿似的,你对你未来老板这个脸色啊?”
“啊?”钟悦懵了,“你是说,他不走?可是刚刚你问他,他都承认了。”
“说起来这个,”季恕翻身坐起,揪着他耳朵骂,“钟悦,上次我是不是就跟你说,遇到事情不要冲动,你揍我一拳还不够,现在还准备打个遍是不是?我都不用猜!肯定是你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打架,我要是星星我也不说,气死你得了!”
钟悦被他训得好委屈,捧着自己耳朵敢怒不敢言——因为确实也不占理,季恕说得一点没错,他看了照片就急火攻心,根本没听李知行说的话,现在想想,对方确实是数度欲言又止,最后什么也没说。
他被季恕骂的间隙里,突然想:要是季恕没来,没看出端倪,是不是李知行就真准备顺水推舟,跟别人走了?
这念头让他忍不住偷瞄坐在旁边一直没说话的李知行,后者从刚刚季恕说完话就再也没吭过声,低着头抠自己手指甲,注意到他目光,抬起头凶巴巴地说:“看什么看!”
“对不起。”他被吓了一跳,老老实实地道歉,又犹豫着说,“你真是气我的?”
“我气你有什么好处?”
李知行皮笑肉不笑:“钟悦,我没那闲工夫,我刚刚就算生气,也没说一句假话,我是真的不想像现在这样,一辈子高不成低不就地当个普通人,我抓住我能抓到的机会有什么错?拍戏也好跳槽也罢,谁不想变得更好啊?”
李知行声音里有很弱的哭腔,他闭上眼平复了一下,突然又没头没尾地说:“何宣云找我找了好几次,劝我跟她干,说呆在STAR没前途,只会消磨自己的志气,等到咱们这合约结束,一切就都晚了,我觉得她说得对,人是该给自己留后路……但我真没想着走。”
“我可以去做其他所有我能做的,但是这个团的名额是我没日没夜唱歌练舞拼出来的,就算真的哪天坚持不下去,我也得亲眼看着它倒了才能瞑目。”
“队长,”他转头看着季恕,很轻地笑了一下,“那颗星我没摘到,对不起啊。”
季恕呼吸很轻微地一滞,几乎刹那间懂对方在说什么,STAR刚成团的时候李知行是最兴奋激动的那个,当时四人搬到公寓里住,两人分在一个房间,深夜都睡不着,年轻一点的李知行面庞青涩,带着刚出道对未来的向往,坐起来望着窗边的月亮说:“队长,早晚有一天,我们这颗星星,会比月亮还亮!”
当时正是满月,两人趴在阳台晒月光,那时候的季恕还不能很好地当一个成熟懂事的队长,他托着腮,出神地望着月亮旁边一颗很亮的星星,闻声笑道:“哪一颗,是现在西南方眨眼睛的那个吗?看上去好像是很亮。”
李知行也学他托腮看去,但是却否定了,他望着万千星辰,轻声回答:“哪颗都不是,我们自成一派,肯定宇宙间群星都不如!”
“万一就是有呢,有别的星星比我们还要亮?”
“那就摘下来,”年轻的未被残酷现实磋磨的李知行仰起脸,毫不犹豫,“把最亮的那颗摘下来,只做我们的私有。”
后来最辉煌的时候,STAR确实如他所说,能让宇宙都为之黯淡,但年少的愿望如同摩天轮里稍纵即逝的最高点,他们是天上摇曳而过的拖尾流星,尚没来得及碰到别的哪颗,就惨烈地沉没,变成了许愿都来不及的废弃品。
时间过去,季恕深深望向走上不同道路的队友,他骤然生出一种十分强烈的无力感,即使现在大家都站在这里,他也几乎可以预见四分五裂的终局。
可是他不甘心,他的人生里时常出现这种情绪,例如年少夺去他一切的那场车祸,福利院里压垮了邱瀚海的昂贵医药费,舞台前后谢今朝冷淡的眉眼……
他甚至想,是不是因为自己总是表里不一,表面上和这该死的狗屁人生一起浑浑噩噩随波逐流,每句话打破重组都是我命由天不由我,而内心里其实无数次地觉得不服气,所以上天才让他变成一只不会说话的小猫,让他看见谢今朝的另一面,看见为自己奔波操劳的队友,看见曾经唾手可得、后来抓不住的那颗星。
他终于说话了,声音嘶哑:“摘得到。”
为什么摘不到?
钟悦和李知行纷纷诧异地看过来,他声音清晰许多,重复说:“摘得到。”
也没什么了不起,最差的结果不过是各奔东西。
“知行,”他笑了一下,“我一直都相信,咱们做什么都做的好,不管是唱歌跳舞还是其他,所以你去做你想做的就行了,因为我们的目标一直都是——”
钟悦愣愣地接口:“摘到那颗星?”
“不,”季恕摇头,温和地道,“是灿烂前程。”
手机忽然振动,是谢今朝发来消息问他要不要一起吃一顿乔迁宴,他笑着冲发愣的两人摆摆手,走出会议室,外面雨已经停了,晴空万里,他站在阳光下,看路边的野猫从眼前跑过,是冬日里难得一见的生机勃勃;
这时,守在手机前的谢今朝收到回复,莫名其妙、没头没尾:
[谢老师,今夜天晴,宜观星。]
--------------------
星星在每个人那里都代表不同的意象,比如在本章的STAR里,年轻的李知行提到的那颗星是成为顶尖男团,几个人确实为此努力了很久,但是没得到好的结果,反而钻了牛角尖,导致大家都在硬撑着,谁也不想成为第一个去做其他事情的人,也担心离开这份摇摇欲坠的初心这个团就会四分五裂,而后来季恕再提到那颗星,就是更广泛的,作为梦想的意象了。
我知道这是不太完美的构思,现实中做一件事情的目的很难是完全纯粹的,李知行也未必会拒绝何宣云的邀请,但是我突发奇想,所以就写了,本文目前没有、之后也不会写兄弟反目,每个人不管是好是坏都是为了自己的初心。
欢迎一切善意的批评和指正,大概在坚持写这种不切实际的故事的我也在摘星吧!
第55章 护食
=====================
季队长说到做到,把自己茫然的队员丢在后面,平生第一次当撒手掌柜,大摇大摆地坐上了回自己新家的车,快到小区门口时看到家超市,干脆停下来给齐胤打电话:“我快回来了,路过楼下超市,齐老师,你们有什么想吃的吗?”
齐胤还严阵以待地等着这小崽子向自己求助,因此接电话的速度很快,但听到季恕的话就懵了:“啊?什么吃的…等等,你怎么已经回来了?”
时雅雅当时那团散伙散得伤筋动骨,导致最后心力交瘁,连带着本来能解决的问题最后也不了了之,齐胤还以为STAR要重蹈覆辙,现在看来好像又不是这样,因为电话对面的季恕声音轻松,分明已经没了顾虑:“谢老师叫我吃乔迁宴。”
齐胤:“……”
他面无表情地回头和谢今朝对视了一眼,果然见后者拿着手机一脸无辜,电话里季恕还在问:“……或者出去吃?我都行。”
“不用,你今天也累了一天了。”
顿了顿,他还是面色复杂地报出几样谢今朝爱吃的菜,然后挂掉电话,幽幽地道:“我当时买了新房子,也没见你说要请我吃——”
谢今朝见他又开始翻旧账,立刻捂住耳朵,同时纠正道:“我买了,很多礼物。”
“你还好意思说?”齐胤的眼神变得更幽怨了,“买了两份超大炸鸡全家桶,三条挂在墙上会唱歌的玩具鱼,一个可以把头塞进去睡觉的汉堡靠枕,全是你自己想要我不让你买的乱七八糟东西!”
“那你还我。”
谢今朝捂着耳朵的一只手放下,手掌心朝上伸在齐胤面前,后者眼皮子直跳,一把把那只手拍开:“不还,给我了就是我的了!”
但他随即又很狡猾地说:“但你实在想要,可以来我家玩,你嫂子把你那堆破烂放在你屋里了,被子枕头也定时晒过太阳,保证你随时能拎包入住。”
谢今朝面无表情地转开头:“那不要了,我再买。”
齐胤对他这反应早有预料,也不觉得失望,毕竟对方以前根本不愿意他提这些,现在能说上几句已经是很大的改变,他尤不死心地追着又问了几句,见谢今朝彻底不理他了,悻悻然站起来去厨房:“季恕一会儿来吃饭,买了菜,我先去把东西拿出来。”
谢今朝还不理他,但耳朵已经高高竖起来了,等齐胤走了之后,又低头,盯着季恕回给他的那条消息看。
他还没懂对方那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回复是什么意思,默默地思索了一会儿,将两个软和的抱枕放在落地窗前;其中一个抱枕上还挂了只猫在睡觉,被颠起来了也没什么反应,懵懵地睁开眼和他对视,猫瞳缩成一条细细的缝,被放下时,大约嫌窗户透出的光刺眼,很快就跑了。
谢今朝愣了一下,隐约记得这猫应该是很喜欢在窗户边看风景的,只不过大多都是晚上,通常是一猫蹲在窗边,呆呆地看下面不息的车流。
那种隐约的怪异感又泛上来,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见有人敲门,新装的监控屏幕露出季恕的脸,对方手里提了好几袋东西,也不知为什么就那么笃定是他在,懒洋洋地笑:“谢老师,开开门。”
对方很快进了屋,夹带着一股热气腾腾的炸鸡味,齐胤还在厨房,也不知鼻子怎么就那么灵,立刻探出脑袋叫道:“季恕,不给他吃,他吃了这个就不吃饭了!上次检查医生还说他垃圾食品吃得多,营养不良!”
两人正在递出去和伸手接的动作具是一顿,随即季恕若无其事地缩回手,冒着香味的炸鸡和谢今朝擦肩而过,他看了眼谢今朝黑漆漆的、明显透露自己不太高兴的眼睛,转身保证:“好,我知道了。”
“您下厨吗?”季恕背着手朝厨房走,“我来帮忙吧。”
“不用,”齐胤只是把他拿来的菜接过去,抬头看了他一眼,“事情都处理好了?”
“差不多,”谈到正事,季恕敛起神色,“算是乌龙,知行被何经纪联系了不少次,这次约她见面,也只是想正式地做最后拒绝,没准备转公司,大概是何经纪以为胜券在握,才联系人让消息流了出去。”
“不打算走?”齐胤是真有点诧异了,他思索了片刻,眉头越皱越紧,“何宣云作风就是这样的,一旦被盯上,怎么也得被她剥层皮,你队员还算走运,她以为板上钉钉,必然要为自己的新艺人造势,放出的消息有益无害,确实问题不大,杨明能处理。”
“但我没想到,”齐胤说到这儿停了一下,缓缓露出个笑容,“你们团关系是真的不错,我看也各自有天赋,坚持初心,不必担心以后。”
齐胤算是经纪人里年轻的那一辈,但资历和手段都吊打一众入行比他早的那些老人,能被他这样说,是十分有分量的夸奖,但季恕却一时没吭声,因为他突然想起自己见过何宣云,就在不久以前。
一面之缘,他又不擅长将名字和脸挂上号,现在才猛地想起,那时候何宣云似乎是喊了老何一声爸。
真是奇了怪了,偌大一个帝都,圈圈绕绕的,最后竟都是熟人。
他再次谢过齐胤,拎着那盒炸鸡走出厨房,看见谢今朝时轻咳了一声,前面望着猫发呆的人立刻转过头,两人对视,他晃了晃手里的东西,无声地做了个口型:“过来。”
若是齐胤在这儿,恐怕真要被气死,季队长刚刚东拉西扯地聊了半天,要多正直有多正直,结果出门就换了个人似的,光明正大在他眼皮子底下投喂他们家艺人;季恕给谢今朝望风,看对方细嚼慢咽地拆吃一个鸡腿,浮动的思绪沉静下来,下意识问道:“好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