挣扎了好一番才从他的神通里挣脱,时序:“……您这样问我,若是凡间,大约是可以算作勾引的。”三言两语间时序已经抱守灵台彻底防备起来,抛了个媚眼说:“若是我二十四,必定要追求你,若我三十四,那便能娶你回家,可惜了——小道如今只有十四岁,也还是个宝宝。”
大魔头冷下脸,不知道是因为偷窥失败还是因为他的冒犯,直起身说他油嘴滑舌,偏偏时序仗着一时得意自大起来:“神君过誉了,小道只不过钦慕神君,见神君……”时序话音一顿,不由自主朝着某个方向走过去但是抬脚没能落下去,水界间壁垒还在,时序很确定是莲华,他感觉到了,回头看阻挠自己的人,好像出神了。
什么时候出神不行,偏偏要在这会儿?他清了清嗓子:“神君……呜呜呜……”
——被禁言了。
从钦慕两个字里捡回来神智,明月仪冷着脸:“再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就割了你的舌头。”
时序:“……”
老虎屁股摸不得,现在知道了。
时序长处不多,见好就收和见风使舵两样绝对修行到了大圆满,见状立刻摆出可怜兮兮的模样求饶,呜呜地叫,明月仪背着手,难免想起来故人,也是一样油嘴滑舌,再看那张嘴,过了多少年转世投胎也还是一样,目光难免就带上了几分时光也未能磨灭的厌恶,用以掩藏失而复得的欢喜。
同样花言巧语,同样不知所用。
那样的目光,时序为了自己的舌头缩了缩脖子,疯狂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同时嘴闭得更紧。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错了错了,再也不敢了!
下一刻他的脚落地了,嘴也能张开了。
重获自由,舌头也保住了,时序拍了拍胸口道谢,然后欢欢喜喜往有莲华的地方去了。
明月仪的确很好奇:“你果真不怕死吗?”
时序心头突突,怕他这么问是为了弄死自己,但是仔细想想今天他这么作死都没出事,可见大魔头对弄死自己这件事情可能并没有多大兴趣,反而更喜欢嘴上恐吓。
这么一想,大魔头也没那么坏,时序二傻子一样嘿嘿地笑:“无论如何还是多谢您相救,但我真有要紧事!”说着匆匆往前走,明月仪冷笑:“还真是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也就你这般蠢了。”
声音太小,时序自然没听见,也或者自愿数钱去了。
第9章 明月仪
珊瑚水草后出现一座宫殿,牌匾写着水君殿。宫殿前是一个巨大圆形台子,大理石台子正中央,沉着接近气绝的府君,吸引时序过来的异光正是从他身上发出,莲华果然在他身上。
时序走过去仔细探察,发现他胸膛微弱起伏,有几个细微的泡泡从他口鼻里溢出来——还好,有救。
但也很棘手,祭祀中为了叫祭品不能挣扎几乎放干了血,府君失血到接近透明,现在可以称之为人干了。
时序打从心里好奇:杀人不眨眼的守君是绝色,从头到脚看不出来内里的黑心肝,眼前这位府君也是,怎么看都是一心为民刚正不阿一位父母官,身上流的血也是鲜红的,谁能看出来他心肠是黑的?
时序先给他止血,让他先吊住这口气,可是凡人身体实在太脆弱了,寻常救治恐怕没什么用。
明月仪跟在时序后面慢悠悠到了,看着时序救人,有些疑惑他怎么还闲心救人,他说:“你若是抓紧时间,你那想要的东西或许还能趁着他没死的时候拿回来。”
时序动作一僵,听大魔头口气,甚至知道莲华不能见凶光。
完了!
他险些忘了,他们第一次见面动手就是因为莲华,他要拿回来,大魔头给,所以今天——
看出时序心中所想,明月仪嗤笑:“本座不至于贪图你那点碎片。”
碎片?
时序再次端详府君身上的莲华光,果然不如莲华亮,别的碎片呢?
——那岂不是,他还得找到别的碎片,还得拼起来?
时序面无表情——碎片兑换活动最烦了。
顾不上恼火,府君马上就要断气了。
“大人你再撑一下,俞瑕在等你!”他凑近府君耳畔跟他说。
然后他念咒召唤莲华,时序身上也泛起星星点点的莲华光,在昏暗水底交相辉映,夺目极了,可惜这样的景致只有一个观众,并且那观众也没看莲华。
朱砂痣也变得艳红似血,狭长眼眸盯着时序杀意涌动,恨意并不作假——他极想杀了时序。
就如同时序难以自抑被他身上的莲华吸引,他也有本能。
守君与恶鬼本就势不两立,何况他们之间的羁绊。
这样浓重的恨叫人无法忽视,固然芒刺在背,可时序忙着施法无暇顾及身后。
他这会儿是真没有反抗之力。
其实本来也没有反抗之力,怪他因为大魔头对他展露一丁点好意就放松警惕,反正都这样了,要死也得搏一搏。
不再犹豫,时序默念口诀,莲华碎片慢慢浮起来。
看见莲华,时序喜出望外,虽然就一块碎片,好歹有了一件喜事——当然,忽略身后那尊杀神的话。
他冷汗涔涔,唯恐大魔头此时发难,可身后那人似乎依旧只是目光摄人,并没有动手的意思,时序松了一口气,僵硬的后背也放松下来——他就说,大魔头对弄死自己兴趣不大吧?
正要伸手收起莲华,然而下一刻,失重感袭来,他又掉进了异世。
异世中的异世,旁人的前生。
看淡了,生活就是无止尽的套娃和被坑。
明月仪看时序消失在莲华中,也慢悠悠上前跟上去踏进扭曲空间。
等时序从乌漆嘛黑的混沌一片里看见光,眼前又是一条大河,还是熟悉的无定河。
他轻车熟路闭眼闭气,已然是准备好了。
但这次他没有砸进水里,而是在即将掉进水中时悬浮在了半空,巨大惯性让他震了一下,胸腔传来窒息感。
凉凉的嘲讽从身后传来:“天资普通,不学无术,浪费筋骨。”
不生气,有大腿抱,小命得救,开心还来不及,时序勉强给自己洗脑道。
等白色身影出现在河岸,圈着时序的力道消失了,时序急速下落,慌忙念咒才改变下坠方向滚到了滩涂上。
明月仪仪态万千从容不迫,时序狼狈不堪。
等时序滚了两圈在河岸的沙地里就势坐起来,衣服已经沾到一层泥沙,整个一个泥人。
时序坐起来拱手:“谢了啊,小道运道不好,师父说我命里犯水。”
话没说完,身上沾满泥沙的衣服变成了一套干净道袍,时序发现自己恢复到成人体态,不再是那憋屈的短胳膊短腿了。
“谢过神君……不过下次要是能好人做到底就更好了。”
腹诽时喊自己“杀神”“魔头”,当着面假惺惺喊自己‘神君’,他瞧着时序:“神君?”
时序心说我也不好直接叫您魔头。
“怪小道礼数不周,见了这么多面了,还没讨教神君神号?”
讨教神号该是很正式的场合,如今这人不懂礼数,席地而坐。
而明月仪,无言良久,望着眼前的人不知心绪如何,最终吐出三个字:“明月仪。”
时序在心里默念这三个字:明月仪?明姓……上古志失传大半,叫得出名字的没听过这个姓氏……
听到了时序的心里话,明月仪轻声纠正:“姓氏明月,单名一个仪。”
“……”受教了,但是——
“神君下次要窥小道心意能提前说一下吗?”
明月仪像是听到了笑话:“你也说了是窥探,提前说了还叫窥探?道长心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事?”
时序:对不起,心里全是见不得人的事情。
他忍着腹诽放空思绪,道:“神君这句道长小道不敢当,小道怕折寿,小道时序,您喊我名字就好。”
“嗯,你也不必再神君神君地虚伪了,本座听了牙酸。”
“那……”也总不好直呼其名吧?
明月仪看了时序一眼:“你便……称呼我尊上吧。”
他心绪复杂,时序却不明白他中间停顿的原因,反而想:叫尊上也很虚伪。
但是不要紧,迎来送往笑脸相迎,人情世故罢了。
他从地上跳起来:“好,尊上,小道时序,见过尊上!”
明月仪似乎出神了,没应他。
“小道时序,见过尊上。”
“小仙时序,问尊上安好。”
语调一高一低,话音一稳重一跳脱。两世问候在耳边重合,原以为相差不多,如今看来,不尽然。
“本座安好。”
第10章 梁上小人
“??”自己问他安了?没有吧?
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怎么出去?
“这是什么地方?须弥里还会有须弥吗?”他终于想起来正事。
时序望着周遭熟悉的景色,天上是许久没出现的太阳,他泡在晋州的雨里快发霉了,展开袖子好好晒了晒。
明月仪指着时序身后的城池:“倒不是——不是好奇上了什么当?去看看就知道了。”
时序闻言回头,看到三百年前天高气爽没有阴霾、繁华的晋州。
晋州城里锣鼓喧闹,百姓热热闹闹挤在一起聊地热火朝天。时序随意抓住一个人问了一下,原来是俞员外家的公子高中,衣锦还乡了。
此刻正是状元郎打马游街。
时序跟着人群人挤人,自己挤不够,还要拽着明月仪一起往进挤,明月仪频频皱眉。
“俞公子?晋州府君——这不会就是那位府君吧?”他隐约记得那位钦差叫过府君,似乎叫俞什么济?
乌泱泱的人群挤得时序看不清前面,新任府君路过时他匆匆瞥了一眼,状元郎比之于温和阴郁的府君显得青涩稚嫩,还有几分少年得意。
“怎么似乎有些像,但又不像是他呢?”
容貌十成十,气度一点不相似。
他这么问,明月仪叹气。
看来转世投胎会致人痴傻,要不是自己插手,此刻飘在无定河的浮尸就是眼前蠢货。
想着时序会被割腕放血飘在水底,明月仪忽而冷笑——他曾经因为没见到时序死相,遗憾了许多年……若能亲眼得见他死……
好极了,可真是好极了。
“你可有关心过,现下是哪年哪月?”
时序茫然回头,可明月仪显然不打算给他解惑,好在算一算时间的本事他有。
时序愕然瞪大眼:“三百年?”
三百年前的记忆。
可……时序更茫然。府君的记忆,从三百年前开始?
那他活得也太久了,还是说,方才那个跟他相貌无差,但浑身气质不同的‘府君’,其实是他的前世?
这就奇了怪,凡人登天又历劫,记得天上事已是大忌,怎么还有成仙之前的记忆?府君岂不是违背天条很多次?
像是看懂时序心中所想,明月仪道:“那也未必。”
“未必?”
风调雨顺卷丢失,水君奉命下凡来寻找风云卷,所以隐约知晓天意,没成想其实是监守自盗,将风云卷并一段心结藏在了莲华中,奄奄一息才显露一角。
“来都来了,那便自己看吧。”明月仪这样说,其实也不太明白俞彰。
他那天出现在晋州,原本是警告他一番叫他好自为之,可谁知那人见一计不成,便改梁换柱,宁愿自己葬命也要晋州死绝,一命换一命的蠢事……呵。
明月仪勾唇:“兴许看完,你就明白了”
新任府君游街之后回了自己家中。
他摘下发冠,褪掉状元袍,正要坐下,椅子被无形中一道力往后一拖,他险些摔倒,环视四周空无一人。
府君没作声,打理起居的动作依旧有条不紊。
走到桌前,他想喝口水,茶壶摇着咣当咣当分明是满的,但水就是倒不下来,少年府君叹气,又走到书案前席地而坐,看起书来。
咣当——
香炉被推倒了,香灰洒出来升腾起烟雾。
府君恍若未闻。
哗啦——
门外屋檐上掉下来一片瓦,瓦片在廊下摔成碎片。
少年府君入定了般一动不动。
啪——
门窗被重重关上了。
太阳下山了,光线本就昏暗,这下更看不清了,府君起身点起烛火,油灯才亮起,下一刻就被不知名气流熄灭。
“俞瑕。”少年府君终于无奈喊出那个名字,“不要闹了。”
门外偷窥的时序气愤极了——好哇,这两人三百年前就认识!
再看年纪轻轻就八风不动的俞彰,还有幼稚的俞瑕,惊觉三百年后的两个人也还是一个样子——
两个骗子一起合计着害人,俞彰天衣无缝,俞瑕处处是缝。
接着往下听:
少年府君再次点起油灯,又有气流吹来,这次府君护住了那点火苗。
“俞瑕!别闹了。”府君无奈开口,房梁上出现穿着黑色锦衣的少年,看上去比三百年后活泼地多。
锦衣少年坐在房梁上的姿势同三百年后如出一辙,气鼓鼓看着少年府君。
府君自问自己刚从王都返回晋州,两人都没来得及见面,应该没有惹恼对方的地方才是啊?他看向少年:“你怎么了?”
俞瑕双手环胸,冷哼一声消失在屋子里。
府君哎了一声,什么都没来得及问人已经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