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阿律古翻遍三界都找不到,如今他是出不得鬼门关的鬼王,却将他们这些小喽啰为难住了,实在不知道怎样帮鬼王大人娶一个碎的连齑粉都没有,作古数千年的人。
因此才会有那小鬼病急乱投医,捆了灵曜来顶锅这回事。
那双手快要探到跟前,灵曜屏息,回忆程璧跟他提过几句的巫族术法,甚至还有闲心想一想他是怎么被那小鬼发现的。
思前想后,看到了手背点朱。
灵曜叹了一口气。
——总不能是尊者害他吧?
尊者何必跟他计较?
莫不成,果真厌恶他至此了?
阿律古问‘书书’怎么不说话,灵曜依旧不吭声——此时断不该提醒阿律古‘书书’早就死的不能再死了,若是叫他此时发狂,暴怒的鬼王可不是一时半会能招架得住的。
阿律古摸到了灵曜的手背,表情激动了三分,话都要说不连贯:“书书?你真的来了?”
“书书,说好了要娶你,我不食言,你看,今日我来了,你没有久等吧?”
“怪我杂事缠身,家里事情太多,一时半会不能脱身,书书没有怪我吧?”
“都怨我,叫你受委屈了。”
灵曜抿嘴屏息,听阿律古一个人喃喃不休:
“早就该娶你的,可每回都找不到你,你叫我好找。”
“烟柳洲是不是开了花——当初说过,烟柳洲春日一好我就回来了。”
“书书?你怎么不理我?”
阿律古顿了顿,很是歉疚委屈:“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我知道,是我的错,我不该误会你。”
“书书……”阿律古捂着瞎了很多年的眼睛隐忍啜泣:“你骂我几句,打我也好,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你总不理我。”
“你怪我眼瞎,只爱皮囊,我反省了,如今这只看重皮囊的眼睛我不要了。”
“我心里只有一个你,你是知道的,不管是程书还是巫陈宿玉,错都是我的,可我真的只喜欢了你。”
灵曜在心里叹了几口气,为他太迟的悔悟和早已来不及的反省。
顺着指骨手背,阿律古渐渐摸到了灵曜空无一物的手腕,小心翼翼地疑惑:“镯子呢?”
灵曜心惊了一下,心想这是在问什么信物?不会就此被戳破吧?他又望了一眼外面,鬼门不多时就要关了,他得赶在鬼门关关闭之前脱身。
可他此刻也不能开口,只要说话,阿律古势必会察觉不对劲。
“书书,你连我送你的镯子也不愿意要了吗?”
灵曜心高悬起来,阿律古默了好半天,好在没有过多起疑心,又说:“今日你我大婚,先拜天地吧。”
他解开那些红丝,搀着灵曜来到门前,“书书,这天我盼了好久。”
“我终于来迎你了。”
灵曜手背上的点朱颜色黯淡,阿律古牵着他的时候不小心碰到,点朱猛地一亮,阿律古被灼痛一下,“这是什么?”
阿律古语气严肃,灵曜原以为是因为点朱上带着的尊上仙泽灼伤了阿律古引起了他的注意,顺着他空洞的目光看去,却看到自己虎口渐渐蔓延出的一道红丝。
阿律古牵着那红丝捻了捻,姻缘线那一端沉甸甸绑了个人,他表情猛地阴沉:“你成亲了?”
灵曜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转念才想到自己跟小狐狸还没和离,所以这是他跟小狐狸的姻缘线。
姻缘线居然能被捻住是灵曜没想到的,不过此刻也顾不上讶异,阿律古沉着脸杀意腾腾,灵曜心说不好,压制还没解开,可阿律古已经挽着复杂的法诀,说:“是谁?”
红丝迅速变黑,往看不到尽头的那端蔓延,阿律古的巫术似乎能顺着这道丝线逃逸去外界,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灵曜果决召出问心砍在姻缘线上,阿律古反应极快松手,姻缘线消失,他手中出现一柄法杖跟灵曜缠斗起来。
打了几个回合灵曜终于察觉不对——合着被耍的团团转的人是他?
难怪方才那些话虽然言辞恳切,却莫名突兀——怎么娶到心心念念那么多年的人,头一件事是挑起那些不好的回忆?
合着是为了扰乱视听。
他还以为自己是被认错了,谁料人家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他身上的咒术解了一多半,打的很吃力,阿律古不遗余力,灵曜一边招架一边寻找退路,阿律古冷着脸劝他束手就擒,灵曜不解:“您折腾这一遭又是为何?”
法杖舞地呼呼生风,阿律古刚才差点就成了,现下正恼怒,灵曜问他也不回答,只说他认降了还能少吃点苦。
灵曜没明白什么叫少吃点苦,紧接着手腕剧痛,被阿律古摸过的地方疼得要命,像是断成了几百截或是碎成了一堆粉末,然后每一点细碎粉末都在叫嚣着剧痛,痛觉从指尖蔓延着像臂膀而去,紧接着四肢百骸都开始拆家,各自疼各自的,最后还都要告知灵曜。
他早被阿律古种了要命的咒术。
眼看着姻缘线再次出现,阿律古要借着他同弥蓝渡外面的一丝联系逃逸,灵曜挣扎起来,捂着手背上的点朱默念尊者庇佑。
能被关在这里面,说明阿律古危害不小,所以不能叫他跑了。
这样想着,灵曜终于强撑着爬起来,将问心刺穿阿律古,可剑刃毫无阻拦穿透,他这才发现阿律古身上空荡荡,喜袍下仅有一副骷髅,没有丁点皮肉,问心恰好从两根肋骨中间穿过。
三途川的水这样毒,能将不死之躯泡地仅余一副骷髅。
阿律古掀开灵曜,喃喃着捂住衣服上空荡的孔洞:“不要露出来,书书害怕。”
“书书不怕。”
他摸着衣服下的肋骨,安抚那半截骨头,神情宠溺,看地人头皮发麻。
紧接着阿律古笑了:“等我出去了,就能给你找一个安身之所,到时候你就能回来了。”
谁回来?
灵曜表情迷惑,阿律古似乎察觉了,低低笑着:“谢过仙君的姻缘线,我的书书,要回来了。”
说起‘书书’那一瞬间,灵曜从那双空洞的眼睛里读到了安然。
不过眼下不是揣摩他心意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拦住他不叫他出去,灵曜一咬牙,将程璧给他的护身玉牌摔了,地面震了震,道祖金身压下来,剧痛暂时退却,灵曜顺着被挑动的姻缘线打过去,还是对着头一次刺空的地方,阿律古果然慌了,停下施法闪避,用浑身上下唯一有皮肉的手去阻挡灵曜的剑,动作甚至有几分笨拙。
灵曜知道他找对了,那正是阿律古软肋。
真正意义上的软肋。
他方才注意到,那一截肋骨和其他的颜色稍有不同,大约是死去多年的缘故。
轿子里挂着铜钱的红丝线是用来防止起尸的不错,可上面符咒是反画的,目的是逼死人起尸。
这顶轿子,其实并不是次次都空着回来。
第八百年,阿律古娶到了程书。
或者说,巫陈宿玉。
巫族族长不忍独子终日浑浑噩噩,在第八百年,送去一具尸骸,目的是叫阿律古清醒。
阿律古确实清醒了,可也彻底发疯,将杀了巫陈满门的剑插在了自己心口。
但他死不了,他的父亲咒他永世长生,长生与长死,最荒唐的两端,他和未婚妻子差一点的圆满。
他还是应言娶了程书。
生或死,活色生香还是黄土枯骨,见色起意还是一时意气,当初为了赌一口气宁愿寻个人间的残废,给他举世无双的妍丽皮囊,借此嘲讽一无是处的巫陈宿玉。
——是,程书没有冰肌玉骨,程书颜色普通,是阿律古下的咒,叫他皮囊艳丽。
他说自己的未婚妻子应当具有举世无双的颜色,天资出众的肌骨,据说巫陈宿玉平平无奇,天资平庸。
那么既然都是平平无奇,天资平庸的短命鬼,他怎么就不能寻一个人间的短命鬼了?
只是没想到,兜兜转转选了个最不出众的,到头来,还是栽在了巫陈家。
天生的纠缠不做假。
是他瞎了眼。
他抱着烟柳洲老柳树上解下来的凡人尸骸,怔然许久之后寻到了三途川。
活人不渡,死人不还,阴阳交界,断了他的长生,不知能不能了结书书的长死。
但不能,忘川淹没他二人时,他的皮肉化在了河水中,程书凡人的一副尸骸更是险些全化了,他只好掰了自己的肋骨,将剩下的书书藏在胸口,最要命的地方。
灵曜眼睁睁看着阿律古怀抱着那支宝贝的肋骨顺着姻缘线牵起的路线消失,追赶不及。
作者有话说:
该说不说,阿律古好变态
第78章 成婚了啊
等他打翻围追截堵的鬼众追出鬼门关,阿律古已经跑远了,灵曜心口猛地一疼,被什么东西拽着往前扯了半截,意识到是姻缘线,他顺着感应到的方向追过去,很快找到了一个缺口,犹豫了一下,出去就没有回来的机会了,可转念一想,反正是须弥,飞升不飞升也没什么要紧,少一些变数,别让阿律古闹事才是最重要的。
这么想着,他果断抬脚跨入那个缺口,巨大的吸力传来,他被压得胸口发紧,好半天终于从里面出来,没来得及反应撞到了一个人。
好像撞到了山峦,灵曜哎呦一声晕头转向,那人岿然不动,抬眼一看,是尊者。
他手里捏着半截残红,绕在苍白的骨节上,线头一端栓着自己,另一端飘荡在风里,蔓延向不知何处,中间那段被他缠在手上。
他应求救而来,来却看到灵曜与他人的姻缘。
“成婚了啊。”
灵曜不确定尊者当下是什么意思,他看一眼周围,阿律古杳无踪迹,“尊上,您见着一个黑衣红带的妖祟了吗?拿着一支法杖,巫族装扮,是个瞎子。”
“弥蓝渡没有能外逃的妖魔”尊者低着头,目光始终在那条姻缘线上,灵曜闻言放心下来——尊者这么说,应当是处理掉了。
可他一直看着那红线,他又觉得心虚,想说这是权宜之计,念头在肚子里转了一圈又觉得解释了有些突兀。正想着,心口发疼,他按着胸口,以为是姻缘线,手贴着心口才觉得不对。
月牙痕在发烫,是玄门秘术起效了。
他猛地抬眼,看到尊者表情冷淡,但尊者……
心中怀疑,按了按胸口,还是疼。
这下很清楚了,灵曜先是茫然,然后觉得……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这是傀儡术起效了?
可上回,在灵池怎么没有?
莫非苍天不降罪于他的渎神之罪?
尊者为了这样的事情难受,是心里有他吧?
猖狂一些妄想,兴许是心悦他,吃醋了。
尊者为他吃醋了。
说出来滑天下之大稽,谁会信呢?他这样一副波澜不兴的样子。
再回想那句‘成婚了啊’,灵曜品出来几分不快和讥诮。
该在此刻解释几句吗?
可按理说,他还在失忆。
那现在——
他悄悄抬眸,尊者没有离开的意思,他手背的点朱黯淡了,可还是在,相对无言,他只好扯一些无关痛痒的话;“谢尊者搭救。”
而后又想:他仅在心里想了一下尊者庇佑,尊者就来了吗?
点朱都还在,并没有消失,那么这是算数不算数?
“你往哪里去?”他拱手要走,尊者却喊住他,问他去向。
灵曜叹气,并不知道试炼开始之后外界的天翻地覆,仅仅是有些头疼:“师尊叫我不要丢人,如今却是试炼还没结束就出局了,去请罪。”
自他口中,恒真似乎总是这样的,尊者捏着手里的红丝,来回地捏,他问:“恒真待你如何?”
“师尊自是对小仙十分好。”灵曜说这话的时候看着天,惟恐天上一道惊雷,尊者自然不信他这张嘴,却也问:“十分好,大约是真的吧。”
恒真是真的将他三个徒弟认真栽培的,也无怪他要跟自己再强调一次,灵曜是他很看重的徒弟。
早八百年就说过一次了,那次恒真气势汹汹来赤鹿山,一副要讨个公道的架势。差点掀翻赤鹿山,赤鹿山的金钟后来一直有一个豁口,就是当年恒真打出来的。
他走火入魔清修,恒真以为他避而不见,一定要见他,问他怎么能对灵曜做那种事情。
虽然当年是灵曜勾连在前,不过归根究底,沉溺的是他。
恒真说,他是天生神明,不知道修行不易,灵曜年纪尚小——他以为他打算毁了灵曜。
谁毁了谁?尊者嘲弄一笑。
“那你以为,本座待你如何?”
灵曜心悬起来一瞬,几乎以为这是试探,电光火石,惟恐自己露出破绽,他扬起一个笑,大方地像是敷衍:“尊上?尊上待小仙,自然也是十分的好!”
这次没看天。
但尊者也不信。
“既然是十分地好,你怎么总想着逃呢?”
灵曜无言,也无从解释起,尊者问:“弥蓝渡还进去吗?”
心下奇怪,又看了一圈四周,似乎是黄杨道场的后山,太安静了,不太对劲。
“尊上,这是什么时候了?”
尊者手里捻着红丝,看着听涯渊的方向。
“玄门叛徒在听涯渊设阵,联合妖祟作乱,山君杳无音讯,天下大乱了。”
“啊?”灵曜拔高声音:“那尊上怎么还在这儿?”
尊者扯了扯唇角,朝着灵曜无言半晌,慈悲的眼睛里全是凉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