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吃肉怎么能行？吃点鱼？”
“不用，跟你吃一样的就行。别费神了，我向来吃的东西不多，到时候多塞两碗饭也就不会饿了。”
“怎么可以光吃饭？你就没有喜欢吃的东西吗？”
林玉晚顿了一下：“我真没有。”
“我甚至有一阵子，连‘吃饭’这件事情，都非常的不喜欢。”
看着陆霁震惊的神色，林玉晚笑了笑：“那会儿我可难受了，一吃就吐。胃都差点给呕出来，就差把自己活生生饿死了，还是师父从最北边跑到最南边的橘杏谷找来林谷主给我调理身体，我才渐渐地吃得下东西。”
“为什么？”愣怔了良久，陆霁才开口。
林玉晚依旧笑容浅淡：“你先吃，吃完了，我们去一个地方。”
陆霁是一个很容易被别人的情绪影响的人，这顿饭吃的颇有些食不知味，但不知道为什么，硬生生把那些饭菜都吃完了，撑得直打饱嗝，然后被冷风一吹，这嗝就停不下来了。
林玉晚哭笑不得地在陆霁背后戳了几下，止住了他的打嗝。两个人沿着山道慢慢往上走，路过静悄悄的太清殿，经过里面还仍有微光的宅子，最终，来到了一处顶峰。
夜晚的玉虚宫别有一番风味，白天特别耀眼的云和雪在晚上都沦为最深沉的墨色，此时正是月半，一轮圆月像是要扑进他们怀中那样近，月辉铺满了大地的每一个角落，也让翻腾的云海泄露出点点微光。
陆霁看了看天，又看了看脚下的云海，夜空群星闪烁，脚下的璀璨却也不逊于天上的明昧，地平线早就模糊，看久了，竟不知哪里是天，哪里是云，哪里是雪。
“此处名为星落崖。怎么样，很漂亮吧？”林玉晚的声音明明很近，但在陆霁的耳中却莫名的遥远。
“玉虚宫作为南唐三大风雅之地之一，风景名胜数不胜数，但其中我最爱的，还是这座星落崖。”
“为什么？”陆霁慢慢地转头看她。
“每当站在这里的时候，我都会觉得，天地都能因为我倒转，星辰都会因为我在脚下闪耀。”
“但当离开的时候，我会骤然发现，我还是原来那个人。”
“不会因为我站得高一点，或者低一点，就会改变什么事情，该无能为力的事情还是无能为力，曾经做过的事情还是无法改变。”
就在这时，一阵朔风刮过，更高处的几朵云飘过来，虚虚实实地挡住了月亮，顿时，天上脚下一片漆黑，微弱的月光反而使得周围更冷了。
“大自然就是一个骗子，它会给你无限的希望，但是事实上，它有什么都没有给你，一错眼，变什么都看不见了。”
“以后的每年，就来这里看看我吧。”
第297章 一个横跨两个月的吻
“什么叫……每年……来看看你？”陆霁有种不祥的预感。
“……在橘杏谷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金发金瞳的人。大概就是你们口中的金瞳鬼吧。”林玉晚深吸了一口气，左右看了看，找了块石头坐下，掸了掸道袍上的灰尘。
“他说，蜃地四鬼的血液和凡人的血液是不能相容的，蜃地四鬼如果和汉人结合，生下来的孩子体内的血液是带毒的，而且，活不过四十五岁。”
自从回到玉虚宫之后，林玉晚一次都没有换回过裙装。跟牧天游一样，穿着道袍的林玉晚有一种出尘的气质，但生生比牧天游多了一份沧桑，嗓音也低沉，也难怪没有人能识破她是女儿身。
“什么？”陆霁愣了一下，“什么叫活不过四十五岁？他凭什么这么说？之前林谷主也给夜心阿姨把过脉，不是除了眼睛看不见之外没有任何毛病吗？听力也恢复得差不多了不是吗？”
“首先，虽然没没有办法证明他说的是真的，但也没有证据说明他所言是假。从历史发展来看，时间这么悠久的一个部族既没有灭亡也没有选择和其他民族通婚融合，保持纯种的血统那么多年，本来就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会不会就是因为无法与其他民族通婚呢？”
“其次，我母亲，你和你弟弟也向我证明了，蜃地四鬼的身体构造的确是跟普通人不一样的，所以我母亲的确有四十五岁的时候突生疾病的可能性。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最后，”林玉晚闭了闭眼，“我确实，从未见过四十五岁以上的蜃地四鬼与汉人的混血，所以那个金瞳鬼说的话，我信了。”
“他的条件是什么？”陆霁沉默了一下，问道、
“他让我用四把不同颜色的钥匙，换取纯种的蜃地四鬼的血液。只有服下四种血液，才能帮我娘续命。”
“等一下，他说的是四把？也就是说金瞳鬼的钥匙也不在他们本族人的手里？”
林玉晚顿了一下：“他委实对我说的是四把。”
“那就奇怪了，金瞳鬼的钥匙会在哪里呢？”陆霁摸着下巴琢磨开了。
林玉晚也不打扰他思考，继续转过头看着星落崖的风景。因为是二代的混血，林玉晚眼中并没有太明显的颜色，只有点点的荧光。却见她歪了歪头，低声说了一句：“差不多是时候了……”
“什么？”陆霁抬起头看她。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却并没有像刚才那样猛烈，月亮依旧被云朵挡着，周围有些昏暗，但很快，一点一点的亮光出现在了两人身边，最开始只是稀疏的几朵，让陆霁疑心是幻觉，然而只是眨了几下眼的功夫，周身便充满了蓝绿色的光点，挨挨挤挤地在夜空中摇曳，飞舞，陆霁不禁张大了嘴巴。
“这是……萤火虫？”他喃喃自语。
“嗯。”林玉晚抬起脸，眼睛微微闭着，让眼前溢满了朦朦胧胧的蓝绿色。
“可是萤火虫不都是在春夏之交，在干净的水边才会出现的吗？而且这个颜色比起一般的萤火虫也略蓝了些……”
“我们这里叫它们星落萤，只有在初冬季节的星落崖边才会出现，可能是萤火虫的变种吧。我算了算日子，差不多到他们出来的时候了，今天带你来这里原也是想碰碰运气，没想到你运气不错。”林玉晚看着他笑。
“毕竟这些小小的星落萤，是我最为羡慕的存在了。”
“什么？”林玉晚这话说得很轻，陆霁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我也想像他们一样，美极一时，但又很快消逝，留给世人的永远是最为姝丽的记忆，不管身前事，不管死后名。”
“你说，要是我从这里跳下去，来世会不会也变成一只小小的星落萤？”
说完这话，林玉晚抬头，却见陆霁直愣愣地盯着她看，已是呆住了：“你说什么？”
林玉晚自知失言，慌忙岔开话题：“没什么，天晚了，我们回去吧。”随即站起身，拍了拍道袍上的灰。
却冷不防陆霁一下子扑过来，将她直接摁在地上，双手死死地锁住她的双肩，表情是前所未有的阴沉：“你说什么？”
林玉晚从未被人这么对待过，哪怕是被师父暴揍的时候——更何况她从小天分就高，学得快，牧天游也没什么机会揍她，所以当她被陆霁以一种惊人的力道直接制住的时候，她也惊呆了。
对于陆霁，她一开始自然是把他当弟弟看的，毕竟差了六岁呢。女性天然就爱慕强者，所以很少有女子会把比自己年龄小的男子当做未来情人看待。
玉虚宫地处北疆，隔着一座昆仑山就是奚人的地盘，除了辽人，早年奚人也是一大祸患，屡次骚扰边疆百姓，陆朝风来了十多回终于把他们打趴下了，所以早些年他们的见面机会并不算少。
不过当时因为身份问题，她并不经常在人前露脸，尤其是在她十四五岁开始发育越长越像林夜心之后更是不愿意见故人。所以陆霁印象中并没有见过她几次，但是林玉晚却是经常能看见他的。
从点儿大的孩子，慢慢长成英姿飒爽的少年，这一切都被林玉晚看在眼里。和他老子一样，陆霁是个天生就适应战场的人物。从年幼体弱的小少爷成长为浑身浴血的小将军似乎并没有花多长时间，不论是手里捧着热茶还是手里拎着敌将的人头，他的脸上露出的笑容俱是别无二致。
陆霁十三岁那年偷袭敌营，大破耶律真的军队后凯旋还朝，林玉晚特意从玉虚宫跑到京城去看他。十里长街，挨挨挤挤地都是前来迎接的百姓，陆霁一身白衣银甲，骑着白马朝众人挥手，嘴角勾出的笑意是那样的肆意和耀眼，是她这一生都无法企及的意气风发。
事到如今，她也说不清楚自己对于陆霁是憧憬还是爱慕，她只知道，自己这短暂的一生，已经深深地烙下了名为“陆霁”的烙印。
此时面对气势汹汹的陆霁，头枕着冰凉的白雪，林玉晚不知道为什么，眼眶有些发热。
“我说，”她说，“我想坠入这里的星海，我想就此消散于天地之间，我想变成一只星落萤，每年的这个时候，让你看一眼。”
“……为什么？”
“你应该知道我杀了多少人的。”林玉晚声音平淡，仿佛在说一件无关于自己的事情一般，“我还让我娘因为我，被关了整整十六年。”
“可那不是你的错！”陆霁怒吼。
“对错没有任何意义。”林玉晚神色漠然，“更何况，在被我杀死的那一百三十三个宫女太监及其家属的眼中，我就是个大恶人。而至于那些没有经历过这件事情的人，我的对和错，和他们又有什么相干？”
陆霁怔住了，林玉晚却轻轻笑了起来，抬手，抚了抚陆霁的面颊：“好话就不要再说了，我师父和师娘这些年嘴皮子都磨破了，有些人就是认死理，劝不动的。我俩相识一场，等我帮我娘集齐四把钥匙，你便……”
“遂了我的愿吧。”
一时间，雪夹杂着风朝两人猛烈地扑过来，陆霁却觉得浑身的血都朝天灵盖冲去，大冷的天，他脑门儿上竟生生出了一头的汗。林玉晚的掌心温热，他却觉得心头冰凉，脑中反反复复的就是那几句话：她不想活着了，她想去死，任凭他做多少努力，她都不再需要他了，她想连他一起抛掉，她不要他了，她不要他了，她不要他了……
巨大的惶恐将他整个儿攫住，原本就不甚稳定的情绪在一瞬间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一般奔腾而出，席卷了他的整个身体。陆霁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应该是犯病了，但是此时他却控制不住自己。
也不想控制自己。
双唇相交的时候两人都睁大了眼睛，林玉晚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始挣扎，但陆霁的力气却是骇人的大，将她固定在雪地上动弹不得。
陆霁并没有亲吻别人的经验，所以两人仅仅是双唇相贴而已，但尽管如此，足够让陆霁心旌摇曳了。他甚至反应了一会儿自己究竟在做什么，随后才加深了这个吻，在林玉晚冰凉的唇上舔舐、厮磨，直至变得温热。
良久，他支起身体，低头看了看林玉晚，这是陆霁第一次看到她的眼泪。他把她从地上抱起来，用袖子细细地擦拭掉她脸颊的泪痕。林玉晚依旧一声不吭。却听陆霁轻笑一声。
“其实，我也没比你矮多少么。”
林玉晚在发育那段时间个头窜得飞快，现在大概是五尺七寸，在寻常男子身边也不算矮的。陆霁正在发育期，比林玉晚稍稍挨了一些，但因为年龄和长相总让人觉得他矮——这也是发育期的男孩子的通病。然而实际上，这两人差的当真不算多，别说过了年，再过两三个月陆霁说不定就能超过林玉晚。
林玉晚听到这句话总算有了点反应，看了一眼陆霁，却冷不防陆霁扶着她的后脑勺再次吻了上来。
林玉晚终于回过神来了，一把推开陆霁，陆霁却不依不饶地追了上去，这一次他没有犹豫，径直撬开了林玉晚的牙关，将舌头伸了进去。林玉晚哪经历过这种这种情况？顿时羞得粉面盈腮。
偏生在这种情况下，她根本不可能在不伤害陆霁的前提下脱离开陆霁的怀抱，这时候她才发现，这个一直被她当做弟弟看待的少年，胸膛竟是如此宽广，手臂也是如此有力。
狠了狠心，林玉晚正要朝着口中那不安分的东西一口咬下去，陆霁却像是有先见之明一样往后一退，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只是手还握着林玉晚细细的腰不肯松开。
“林玉晚，你听好了。”陆霁这是第一次正经喊林玉晚的名字，让她不由得心中一突。
“我，陆霁，嘲风军的少将军，喜欢你，是那种想和你结为秦晋之好的喜欢。就是因为本少爷喜欢你，所以才纵容你给我出难题，提条件。”
“但你不要太过分了！”
猛地被陆霁凶巴巴地告白了一番，林玉晚有点懵，下意识回了一句：“我何曾过分了……”
“你想把你自己从我这里夺走，这还不过分！你是不是不知道什么叫少将军？按道理，只要是本少爷看上的女人就是我的！我直接把你抢回府都没人敢放半个屁！你以为我是为什么巴巴儿地陪你在这个雪窟窿里折腾，又是讨好你师父又是帮你对付天山派？为此还生生降了一辈儿，我为的是谁？做人要讲点良心！”
“我……”
“我不跟你讲道理，横竖我也不是讲道理的人。你是玉虚宫的首徒，我也是嘲风军的少将军，论身份，我也不差你什么。论地位，你得承认，我就是比你高。”
“既然你面对面地跟我提出放你去死的要求，我现在也很平等地回复你，我不允许！我命令你不得对自己做出任何伤害性的举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