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当然有,要吃苦。哎呀,我说的当然不是嘴里苦,这个吃下去,身体会很痛的,不过一会就好了,大概……也就痛三天吧。”
“这个不怕,他吃得了苦,三天受得住。”
媚比丘笑道:“而且不单单是练功的人,身边的人,比如你啊,也要吃苦头的。这是颗神丹乃是位成名的前辈练成的,与古神功‘吸星大法’有异曲同工之处,霸道无比。人吃了这东西,会不自觉地吸收周围人的内力,用来壮大自身,这可是控制也控制不了的。”
琼芥沉默了一会儿,“那也……没什么。”
“没什么?”媚比丘嗤笑了一声,“你回答得倒是轻巧!若是你身边的人吃了这丸药,他就会日日夜夜吸食你的内功。你练功五年,他吸去你三年,你练到十成,他吸去你九成,无论你如何天赋异禀,练功都是事倍功半!你是习武之人,最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琼芥摇头,“那我便比旁人苦练十倍。别人一个时辰,我十个时辰,就算是要赔他九个,照样够用。”
“你傻!你本应成一代宗师,出手天地变色万人心折,何苦为了一个旁的什么人自绝前路!”媚比丘不解道。
琼芥镇定道。
“我只可惜,他本应一手执笔一手持枪,文才冠世,刀马无双。”
媚比丘静静地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突然一把收了那盒子,秀眉一拧道:“我不要给你了!”
“……”
“你这又是做什么?送出去的东西还能讨回来吗?”
“这东西还没离手,在我的地界儿,有什么不能收回的?我不想给你,你还能硬抢不成……”
“……”
琼芥当场没能将匣子夺得过去,只好半夜三更从梁子上面钻进去,将媚比丘藏在床底下的东西给偷了,隔天拍了马就往狼尸峡去了。
“合气归化丹,真的好用吗……”他看着手里的东西,低低地诘问道。
他刚说完,华清渡不老实地整个人转了个个儿,头往他的大腿上靠了一靠,睡得可香。
第81章 谷中
狼尸峡的中央,乌云低垂着,看不见一缕阳光。
一如丹书铁券和龙头拐杖,夔龙刀的归属决定了军中的地位。黑甲军本来自诩是军中第一名,眼高于顶,不成想在演武中落了个下下乘,又丢了赏赐,脸面全丢进了泥巴里。
树争一张皮,人活一口气,黑甲军们无不气恼,私下发誓一定要将这一场赢回来。另一边,玄英得了上面的命令,统领要他和神锋营亲自训练这些初来乍到的风息军士。
他丝毫不客气,第二日就带着军队,如赶羊一般将满面不愤的黑甲军赶到了狼坑里。那些黑甲军再凶悍,也毕竟是人,面对这些个长牙利爪的畜生,吓得面色发白。
神锋营面无表情,站在山崖上堵住他们的退路,铜墙铁壁,如同阎罗。
不过片刻,狼爪已经穿透了最外层军士的战甲,有人挥着剑绝望地吼叫:“这些畜生可是要吃人的!求求了,快放我们上去!”
神锋营看着他们,眼睛里是死一般的宁静。
“这可是疾风狼啊!”他们急声道。
山坡上的人依然没有任何动作。
这些狼是先前在白雪狼王处捉来的残兵,专门圈养在山坑里预备吃肉的。它们不算什么精锐,但被饿了不少时日,十分凶狠,也足够黑甲军喝一壶的。
玄英冷眼看着坑里的人,“我们这些人,吹最冷的风,住最简陋的窝棚,和最凶恶的狼兵战斗,同伴们的血肉在身上绽开,前一秒还是活生生的,下一秒就是死,但从来都没有怕过。你们黑甲不是上等兵吗?不是自诩精锐吗?难道胆量勇气,还不如这些败在我们手下的畜生?”
“在踏进狼尸峡的一刻,你们就不再有退路。要么比战胜这些疾风狼,比它们更狠更强。要么就认命,乖乖做他们的盘中餐!”
狼坑中的黑甲被潮水一样的疾风狼群吓得后退,人群之中突然有人怒喝:“胆敢后退者斩!”
神锋营如铁面判官,毫不留情地搭好了箭。
黑甲望着绷紧的箭头,悄悄咽了口水。那发出怒喝的黑甲士兵提起手中的武器,“跟我杀!”
黑影一马当先,逆流而出,奔向流着涎水的狼群
空气静止了一秒,嘶吼声冲破云霄,士兵们大吼着向前冲了过去,和前方的近千匹雪狼缠斗到一起。
等黑甲们从坑里爬出来的时候,都已经像一团血人,连眼珠都杀成了赤色。他们两三个互相搀扶着,精疲力尽地躺在山坡上,仰头望天,聚成一片黑红海。
“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死了也没人埋……”
“哈哈!我埋你!我养你的老娘,继承你的婆娘……”
“他妈的死球吧!哈哈,你个鳖孙,肯定死在我前头……”
“快看!太阳出来了……”
无论黑夜多么漫长,曙光总有一日会来临。
一团熊熊的赤焰自云层之间滚流而出,点燃每一寸荒山矮壑。黑雾散尽的天色澄明似一面大镜,白色的云丝在天空飘过,视野开阔,竟看得清最南处一行大雁“人字形”的影子。
黑甲们忘记了交谈,眯着眼睛看向天尽头的太阳,直到眼底出现了青黄色的光痕。
“提刀引弓兮,长鞭策烈马……”
不知是谁最先开始唱。
“非我振臂兮,谁人敢称王……”
他们的手臂搭着对方的肩膀,唱出潮涌一般的声浪。有人瞟到了立在山脊上穿着兽皮的神锋营,他们亦被太阳迷得睁不开眼,好像……也没什么可怕的。
于是有几个胆大的向他们冲过去,两边赤手空拳,在秃石嶙峋的山坡上厮打,慢慢地都打累了,便鼻青脸肿地跌躺在一起。
“汝等疾退避,黄泉亦开道……无九死之志,如何返故乡……”
仍在唱着。
他们打杀了一昼夜,如今累的不行,席天盖地酣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黑甲军与神锋营互相枕靠,早分不出彼此了。
玄英被拽脱了外袍,正赤身躺在风坡上,冻得直哆嗦,一只手推着措达拉的脸,另一只脚揣着老往他身上拱的尤哲。
到底措达拉先醒了,一骨碌身坐了起来,像是想起来什么,大声道:“带头冲锋的,是你们中的哪一个?!”
众人被他喊清醒了,面面相觑,有大胆子的问:“将军!是该赏还是该罚?”
“赏!我回头奏请主上,封百夫长!”
百夫长!黑甲们艳羡不已,撑着脑袋等着看那人,却没听到应声,心里不住嘀咕,难道是死在下面了?
一只泥手从队伍的边缘举了起来,继而爬起一位满脸血污的青年,他走到人群中间,拱了拱手,朗声道:“抱歉!抢功了!”
风息武士们看清他的脸后,突然爆发出一阵震天动地的欢呼声,将青年围聚在中央,高高抛起。
不远处的山上,有两个骑马的人矗立,目睹这边的一切,琼芥的目光凝伫在被抛飞的小小黑影上。
他一旁的渠望华仍是一副白面的儒将样子,感叹道:“君待臣如手足,则臣待君如腹心;君待臣如犬马,则臣待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君臣以义合,得之道多助,失之道寡助,人心向背,天下所归。何愁大业乎?”
琼芥默默看了他一会,“……什么意思?”
“……”
“哈哈哈哈……”
渠望华大笑了几声,拍着他的肩膀,有些挑弄地道:“就是我如今对主君也是心服口服的了!”
琼芥望着天边翱翔而过的大雁,露出了一抹清浅的笑意。
在他们身后的几百年里,史官对黑甲与神锋两军在狼尸峡内的那段历史众说纷纭,其疑点主要在于,后来的羽元皇帝、成惠王华清渡到底有没有同威震天下的狼血骑一起进到狼尸峡里。
毕竟在史料之中,对于成惠王的描述是这样的:成惠王华氏清渡,乃华氏舜之子,图之孙,于弱冠之年晓梦,承顺天命,为开国之祖。
王少为纨绔子弟,好精舍、好美婢、好梨园、好华灯、好花鸟。男生女相,面若美玉,虽身高八尺有余,仍显娇柔。人见之弗不叹曰:“生此子,华氏败矣。”
历尽苦难,童年失恃,少年失怙、失国,飘零沦落,遂发奋,励精图治,五年之内收复失地。
王才学出众,尤以杂学见长。称王之后,仍重农桑,每每下田亲耕,效法古制,为作田器、水车,教之垦辞,岁岁开广,百姓充给,是以天下爱之。
然王不重武道,疲于枪术……
……
一个“不重武道”的君王,会和以铁血著称的风息狼血骑一同出生入死吗?
后世史学家们翻阅史料,在一本叫做《花草杂谈录》的野史小说之中看到了相关的记载。
《杂谈录》由狼血骑将士口述,一名自称闲无用公子的人撰写,其中一篇记述了狼血骑夜袭独眼狼王的故事,原文如下:
奉羽侯费氏,名荆,一品镇国大将军,王之能臣也。成惠王爱重之,关怀备至,食无一日不同席,寝无一日不同塌。
费侯率神锋营入狼尸峡,一月后于山涧处遇成惠王。是夜风声大动,狼群突袭驻地,费侯率众驱逐,至青崖山口,疾风狼随风而起,不可追也。
惠王随后至,弯弓拉箭,正中飞狼,众将士大呼神武。王赠狼皮与费侯,慨然叹曰:“他日,与卿射独眼狼王!”
五日后,大军夜袭狼穴,围杀独眼狼王及其部众,大败之。狼王大势已去,振翅欲逃,王上再开神弓,中独眼狼王背心。
战后,王双手捧狼,放之于费侯鞍上,粲然笑曰:“不负与卿之约。”
第82章 决定
军士们已经将死狼用绳索捆扎起来,堆在山脚下,然后升起了一簇巨大的篝火。
琼芥闭目坐着,倚靠着身后的思凡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自己膝盖上那只已经凉了的独眼狼王。
狼王从背部到前胸,被一只箭穿透,未来得及流出的血液在箭洞位置干涸成一个血圈。
琼芥喜欢那头战利品,眼睛一直落在上面。华清渡顺着他的目光,也盯了那狼一会儿,悄悄转了眼睛。
他已经从方才那股一击即中的兴奋劲儿中平静下来,此刻看着那头狼,心里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想到几日前,风息军初入狼尸峡的时候,还被这头狼吓得屁滚尿流,但风水轮流转,如今它就死了,冷冰冰地躺在这儿。
管它上天入地天王老子,不是照样有翘辫子的一天吗?
华清渡想到这里,自己也觉得自己有些矫情,换了副表情,笑着问:“喜欢?”
旁边那人点了头,指套还勾在狼耳朵上,仿佛爱不释手,华清渡贴在他耳侧,得寸进尺道:“既然喜欢,又应如何谢我?”
“不过一卷狼皮,我早些年就送过给你。”
“此一时彼一时,”华清渡道,像个讨糖吃的小孩子,“人家又送你礼物,怎么能拿往年的东西轻易搪塞?难道你遇上谁过生辰,说一句‘去年送过礼’,就能搪塞过去吗?”
琼芥笑:“你是和我要生辰礼?你生辰……何日来着?”
华清渡六月十六生辰,这些年手头不宽裕,不过草草一碗面打发,今年落在这峡谷之内,更是要简上加简了。琼芥见他瞠目错愕,弯着眼睛,流出来一点笑意,“笨呀,我怎么可能会忘?我一次也没有忘过。”
两人正说笑,后山处传来一阵吵嚷,然后声音越来越大,一问之下才知道是发现了几口温泉。士兵们终日在山里滚,身上的灰土一层压着一层,脏得和泥后一样,听说这事,振奋不已,不多会就下饺子一样跳进去一片。
渠望华走到大池之侧,见内里水汽弥漫,一片嬉闹之声,再一低头见岩石壁边的天然石阶上坐着个半裸的人影,一条浸了水的热帕子搭在脑袋上,闭目养神,好似睡着了一般。
他朝对方打个响指,褪了自己的衣服坐下去,嬉笑道:“也真是的,好歹都是些七尺大汉,有些媳妇娃娃都有了,一看见温泉,竟然会幼稚得像一群孩子。”
“人活着,不就求有个热饭吃,有个热水洗,有个暖和被窝睡吗?”
“说得也是,”渠望华啧了两声,“不过你说的,是最下层的追求……人最先要求个不死,随后吃饱喝足,再者娇妻美妾,然后建功立业名载史册,乃至于金銮殿上,为人帝皇……这追求才算到头了。”
“人人如此?”
“人人如此。”
“不对,”琼芥在热手帕底下睁眼,“即便是建功立业名载史册,人还是要吃热饭,洗热水,睡被窝儿,没什么分别。”
他的睫毛被水汽打湿,集结成束,低头揉了两下,渠望华笑道:“将军你现在泡了热汤暖了身子,这吃饱穿暖……大概得思点什么,怎么不见……嗯,你娇妻美妾?”
琼芥瞪了他一眼,自从渠望华那日撞见,隔三差五就要调侃他一下,他有点恼,但也没辩解,头向那边一摆:“在那边。”
对侧还有个池子,泡着华清渡和措达拉几位,他没有过去,原因很简单,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他和华清渡都怕……“起立”。
他说完,剧烈咳嗽起来,蹬了渠望华一脚:“你别搓泥。”
“我没有!谁搓泥!怎么这样红口白牙污人清白……别以为上头有人我就不敢反抗,你这是仗势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