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徐原青与太子常有来往,他进宫都会去东宫。”沈玉泽不管他是否听,追着他说,见他不为所动,厉声道:“太子好色!”
闻言,向长远猛然止步,血水在脚下集成一汪触目惊心。
“若是寻常,太子不敢,可那日他饮酒了……”沈玉泽故意顿了顿,见向长远眼露弑杀之意仍不住口,“自此,徐原青再未踏足过东宫,与太子更是水火不容,”
“闭嘴!”向长远操着剑朝他脑袋上一扫,人摔倒在雨水之中,狼狈不堪,利剑出鞘,直至咽喉,“你想死吗!”
“轰隆!”又是一声惊雷,闪电如银龙蜿蜒在灰幕上。
往事历历在目,徐原青曾对这个世界抱有极大的幻想,他天真的想兵不血刃的保着自己,所以他与沈齐文来往,不断地引导他做个人,想他如果不是昏庸无道,沈玉泽就不会有机会扳倒他,那么很多人就不会死,剧情就能彻底改变。
他拖着病恹恹的身体与他相交,对他的过往既往不咎,只求他能改过自新。
沈齐文在他面前也极其配合,有很多时候,徐原青以为自己成功了,不想是自欺欺人罢了。
那日也如今日一般,雨从清晨开始下,天空无光,明明是白日却像是黄昏。
他病卧于床,有人传信告诉他沈齐文挪用军饷,杀了负责军饷的官员还嫁祸给他,徐原青气怒不已,不顾阻拦进宫,东宫大门紧闭,强行闯入,里面歌舞升平,欢声笑语,沈齐文正与歌姬推杯换盏,调情逗趣,好不欢乐。
他呵退歌姬,与之对峙。
沈齐文反而怪他坏了他的雅事,怒声呵斥,借着酒劲对他指指点点,将平日不敢说的话一吐为快,后面越说越激动,按着他强逼着他喝酒,紧接着瞧上了他的容貌。
“女子孤知其味,男子尚不可知。”沈齐文掐着他的手腕,神色诡异。
徐原青彼时身体虚弱无力,挣脱不开,他慌了神,对沈齐文的抓打毫无作用,在场的人眼睁睁看着太子发疯,对他的求救熟视无睹。
衣衫被褪去,沈齐文叫人按住他,将酒倒了他满身,他被死死禁锢住,不论如何挣扎都是徒劳,似待宰的羔羊,沈齐文越发疯狂。
徐原青永远忘不了那一刻的绝望。
即便他救了自己,没有让沈齐文得逞,但他心里怨恨的种子依旧深深的种下,每到雨天,噩梦不断,恐惧和恨意侵蚀他的理智,日复一日,他恨不得沈齐文千刀万剐。
他狼狈不堪的逃出了皇宫,病了几月,醒来时却无人知晓此事,沈齐文将那时在场的宫人全都处理了,好像那件事从未发生一般,甚至还恬不知耻的来看他。
徐原青自问不是良善之辈,沈齐文的下场一定不能比他害过的无辜之人好。
往事萦绕心头,徐原青眼睛泛红,眼神鬼魅,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父亲,请你辞官,带我母亲走。”
时至今日,他已然收不了手了,一条路走到黑,但他不想牵连在意他的人。
宣平侯悲痛不已,话难出口,不停地摇头。
徐原青执拗的看着他,“父亲答应我。”
“请父亲答应我。”
“请父亲答应我。”
“……”
他一遍一遍的哀求,直到宣平侯神色动容。
风将雨水吹入房中,寒气四散,书桌上的书页翩翩,香炉的烟雾也被吹散。
宣平侯扶起徐原青让他坐下,擦了擦泪,平缓了情绪再与他商讨此事,“我带你娘走,这京城便无人替你撑腰了。”
徐原青:“父亲主动请辞,陛下存有犹疑不会妄动徐家。”
宣平侯:“昨夜来的刺客身手似宫里的人,不知是陛下的人还是太子的人,若你独在京城,我怕你再遭毒手。”
闻言,徐原青一怔,醒来时向长远的怪异,香炉里的香灰,还有院子里的黄梨树,事情一下就串联了在一起,“迷药?”
“我不想你为难,叫徐叔给顾先生要了对你有用的安神香,不想向公子也在,他给你点上后不肯离开。”宣平侯顿了顿,微不可闻的叹息,“是我低估了他们,若非向公子在,恐怕今日我再见不到你。”
徐原青神色骤变,猛然站起身来,一颗心似有蝼蚁撕咬,又疼又痒,一头就扎进了大雨之中,宣平侯见状忙叫徐叔送伞,后知后觉自己可能无意间透露了什么。
“向长远!”
徐原青笃定,向长远受伤了不会走大路,他怕连累家人,也怕旁人对徐原青的安危有所猜测,以他一根筋的性子一定会走小路,从徐府到向府的小路千万条,他们一起走过的只有一条。
他拂开徐叔送来的伞,拎着衣摆往巷子里窜,焦急万分的喊,“向炮灰!”
白鞋踏泥泞,焦急的叫声在小巷中回荡。
向长远坐在地上靠着墙看天,这雨没有要停的意思,他已经感受不到背后伤口的痛感,只觉得浑身发冷,想着世子平日里受不得寒,向来这样的天气恐怕屋里的炭火要再添一些,出门的大氅也要多披一件才好。
原来,冬日真的这么冷。
他的世子这么多年都是这么熬过的冬日吗?
如果他早些回京城,一定不会让他受委屈。
可惜,他不能陪着他报仇了。
以前游历江湖时也会有刀口舔血的时刻,奄奄一息之时他想的是远在北疆的家人,还有一路遇到的至交好友,如今多了一个心上人。
那双神色淡淡的桃花眼,眼下鲜红的红痣,仿佛就在眼前。
好可惜,没来得及告诉他,自己心悦他。
“向长远!”徐原青将人抱在怀里,不停的叫他,奈何再不似往常一样有人应声,回答他的只有漫天的雨帘,还有冷冰冰的身体。
徐原青从未如此失神过,愣愣地站在床前,看着顾三知忙前忙后,浑身发软的跌坐在地,嘴里呢喃着,“向长远。”
左越头一遭看着自家世子这么狼狈,见向公子不省人事,他忙帮顾三知救人。
许久,顾三知气喘吁吁的说,“好了。”
徐原青才如死而复生一般,剧烈的咳嗽起来,浑身酸痛,左越探他额头,烫的惊人,还未叫出声,人便晕了过去。
第45章
徐原青梦里都在紧张着向长远的安危, 没多久就清醒过来。
他察觉自己躺在床上,忙掀开被子下床,左越立刻按住了他, “世子,去向公子无碍,已经被向将军接走了。”
闻言,徐原青才平缓下来, 不再挣扎着下床,左越犹犹豫豫的放开他, 叫人端药来,“世子, 向公子身体比你好,顾先生说要不了多久就能行动自如了,倒是你身子弱受了风寒又气急攻心, 不好好养个十天半月怕是好不了了。”
徐原青主动将药喝了重新躺回被窝,左越递来糖他摇了摇头。
“世子放心, 侯爷亲自吩咐过了, 你和向公子受伤的事不会有人敢胡乱说的。”左越以为他在担心事情麻烦, 趴在床边小声的和他说话, 宽他的心。
徐原青转了个身, 把屁股和背对着他,表示自己不想听,左越见状讪讪的闭嘴。
屋里只有火盆中的炭烧崩的细微声响,他静下心思索昨晚的事情, 思绪却不自觉地的往向长远身上移去, 他突然想到什么,忙坐起身来叫左越。
左越慌里慌张的进里屋, “世子怎么了?”
“你去给向长宁传个话,告诉她有人想置向长远于死地。”
左越见他神情严肃,一连应了几声,将他扶睡好就忙不迭的去传信。
向长远自幼习武,身强体壮,他见了伤口在背上已简单包扎过,他在江湖中九死一生的时候常有,这点伤不致命,以他的毅力绝不至于半路就疼倒,一定是有人拦了他的路,伤口淋雨没有及时处理才致此,若他没有及时赶到,恐怕大罗神仙都难救他一命。
拦他的人定然想兵不血刃的置他于死地。
向长远能与之耽搁没有急赶着回家,唯一可能便是那人与他相识。
这偌大京城,与向长远相识的屈指可数,能拦截向长远许久的也寥寥无几,细细想来只有一人。
徐原青眼神微变,杀意腾腾。
———
初十,冬日仍寒,徐原青站在门口送宣平侯和李英离开。
宣平侯前日已向吏部递了请辞书,又写了奏折亲自递呈给崇明帝,恰逢徐皇后送羹汤来,崇明帝沉思许久还是允了他。
李英起初不同意离开京城,与宣平侯争吵了多次,直到徐原青拖着孱弱的身子亲自去求她,父子俩一唱一和,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软硬兼施,什么招数都用尽了,李英这才同意。
原本他们想上元节后再离开,徐原青却道京城局势瞬息万变,耽搁一时便多一分危机,立即差人给他们收拾东西,今日便送他们离开。
好不容易才把哭哭啼啼的李英哄上车,徐原青朝宣平侯一拜,千言万语尽在寒风之中。
马车晃晃悠悠而行,徐原青目送马车在视线中消失,左越抹了抹眼泪,胖脸哭的全是泪,委屈巴巴的说,“夫人和侯爷不在,以后谁照顾世子,谁给世子撑腰。”
徐原青嫌弃的点了点头他额头,哭笑不得,“我又不是小孩子。”
转身回府,一股强大的压迫感袭来,他侧目望去,只见沈玉泽缓步走来,与他对视,浅浅一笑,停在台阶下行礼,“世子。”
那张俊秀的脸上挂着笑,明明笑的亲切和蔼,偏一双眼毫无喜色,便似木偶人一般僵硬,瘆得慌。
徐原青不予回应,抬脚跨进了府。
沈玉泽笑容一瞬收敛,眼底阴诡之色弥漫。
他如今是沈齐文面前的红人,一跃成了京城新贵,以往对他不屑一顾的达官贵人如今竞相邀约,就连对他嗤之以鼻的丞相也对他多加挽留,他一面受着万人攀附,一面又厌恶着他们恶心的嘴脸。
他在江府做了几年幕僚,费劲心力的打听朝中大臣的秘闻,对沈齐文那些丧尽天良的事情所知甚多,他乃是读书人,所思所想报效家国,自然对这种人不以为耻,只是京城繁华,他一介无权无势的书生太难立足,日复一日的屈居人下磨灭了他的信仰,让他忘了自己曾经有多厌恶沈齐文那样上位者。
人的贪欲不会轻易停止,尤其是尚未达到顶峰之前。
沈玉泽清楚沈齐文不是良主,与他同行无异于与虎谋皮,他既想暂借东宫的东风,又想扶摇直上。
他知道徐原青憎恨沈齐文,向长远又喜欢他,便想借刀杀人,再做一个一箭双雕,做他梦寐以求的清廉好官。
他自以为查明无双,却不知他这点龌龊心思早已赤/裸裸的摆在了徐原青眼前。
徐原青看着冷清的徐府,平日里因着他病不可喧嚣本就不热闹,如今两位家主都不在家,便显得凄冷起来,他倒不以为然,送将李英和宣平侯送走后心里宽松了不少,无后顾之忧便可认真解眼下燃眉之急。
现下百官复工,刑部着手审理布菜女在宣平侯府下毒一案。
若宣平侯未辞官,此案就犹如烫手山芋,如何审理是身至险境,如今却宣平侯辞官,徐家无人在朝局中,徐皇后后宫之人不涉朝政,徐原青便没了靠山,案件如何审理是最好的结果一目了然。
他相信,若他乖乖等着,不日刑部送来的信便是一桩女子嫉恨徐原青,下毒一事供认不讳,已于牢狱中自戕。
好不容易破的局,他可不想死棋变活棋。
“左越,我带你去见个人。”
“现在吗?”
左越诧异,侯爷和夫人离开前千叮咛万嘱咐他不要乱跑,要细细养着身子,这前脚刚离开,后脚他就要往外跑。
小孩的劝阻毫无作用,徐原青披上鹤羽大氅就出门去了,左越无奈地紧跟其后。
徐原青上车前同门口守着的小孩说,“小豆,一会李一鸣若是来了,你叫他去大相国寺接我。”
初七那日,在他屋子里自己吃迷药的小孩徐原青留下来了,其实他年长左越两岁,是个少年人,只不过从小被人贩子折磨营养不良耽搁了长身体,前些年徐叔见他可怜就买了进来,名字也是徐叔起的“徐豆豆”,从小被欺辱打骂,进了徐府衣暖饭饱,没人欺辱,他对徐叔感激涕零,对徐府自然也忠心耿耿。
他要被发卖时慌了神,四处逃窜躲着,不小心冲撞了宣平侯,便被当成留徐原青在府里的棋子,他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徐世子不仅没怪他,还将他留在了院子里。
徐豆豆感动的痛哭流涕,对徐原青的话奉做圣旨。
这几日京城时不时的下着淅沥沥的小雨,路上泥泞不净,马车不如晴日稳当,左越紧张徐原青,在车厢里取了毯子给他盖上,又往里塞了两个手炉仍觉得不够,还想再加毯子,徐原青面无表情的阻止他,左越这才瘪嘴作罢。
马车里也放了一个火盆,徐原青觉得闷得慌,轻轻推了些车窗,街上一些店家已经提前挂上了花灯,路边卖花灯的摊子也是一眼望去乱花眼,他想起屋檐下的丑灯笼,深觉向长远若是做花灯该别有一番风味,最适合用来猜题,保准旁人想破脑袋都猜不到他做的是何物。
“世子,你笑什么?”左越好奇的随他视线看,指缝大的缝隙只看得见普普通通的街,什么稀奇的都没见着,怎么他家世子就满眼笑意了。
徐原青被他点醒回过神来,将车窗关上,闭目靠着车壁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