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后,他之前所言便被人奉为圭臬,徐世子活不过弱冠京城无人不信。
崇明帝这些年来的诸多政绩离不开国师装神弄鬼,就连让向家带兵出征夺回城池一事都有国师推波助澜,这天下要说谁最想国师所言皆是天象,无出其右必是陛下。
若是国师之言,尤其是闹得最严重的言论不实,那天下人就会对国师产生怀疑,朝中对他专治早有不满,届时定会大做文章,百姓亦会随波逐流,如今北疆才定,朝廷正是休养民生,以安天下万姓的时候,若从上至下纷乱,北奴定会卷土重来。
他身为皇帝,当以安邦定国为首,国师算天算命只要为他而算,即便是假也得为真,他不需要天命,只需要一个能将他的意愿变成天命的人。
徐原青适才来路嗅到醉云桂香就推测出了事情大概,国师深知自己若是行差踏错,给陛下招非议,他不仅国师之位不保小命也危矣,为做实对徐原青的判词,他不能让徐原青活过除夕,却不料徐原青破了他的计。
陛下沉得住气没有发怒于国师,初七还有机会,于是初七明知是阳谋仍旧兵行险着,不想宣平侯早有安排,又有向长远拼死护他,他毫发无损,国师判词彻底成了笑话。
京城已流言四起,议论纷纷。
他要国师死,要以更大的事情压住流言,现下最好的方法便是国师因徐原青而死。
徐原青猜想,那自以为英明神武的崇明帝,此刻正坐在他的龙椅上坐着春秋大梦。
他望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国师,垂眸看自己大氅上染上了他的脏血,斑斑点点甚是丑陋,他站起身来将大氅扯下仍在一旁,李一鸣想去捡就被他招手示意离开。
李一鸣眉头紧皱的随他走,还是不放心他的大氅留下,无疑是留下了把柄。
徐原青就是要留下把柄,他倒是想看看,崇明帝知道自己的算盘打空后如何震怒,这姓沈的果然没一个好东西,没一个喜欢。
左越和小和尚守在山梯边,他一见徐原青忙凑上前,见他大氅没了紧张起来,再细看他袖口可衣摆上有几滴血迹神色一惊,有外人在不敢惊动强忍着担忧之色。
徐原青行至小和尚面前,眼中的血红之色褪去,如往常一眼神色淡然,“救活他,否则大相国寺所有人给国师陪葬。”
小和尚惊愕,尚未反应过来徐原青便下山了。
李一鸣知道他动气伤身,提出被他下山却被无情拒绝,只好小心翼翼的看着他走,时不时抬手虚扶他一把,疑问,“给国师毒药的人是谁你知道?”
徐原青慢条斯理的答,“有人选。”
“怪不得。”李一鸣点了点头,再未与他深交之前,他还不知世上竟有如此理智之人,即便再如何动怒也会先掂量事情大小和轻重缓急,若他不知给毒之人,会等国师说完才会割他舌头。
上山之时急切不已,将所有力气倾注,只想快见到人,下山之时消了心中一桩愁事,不急着做什么,便慢慢悠悠的下山,只是仍然劳累,以至于美景在前也无心观赏。
半个时辰后才坐到马车里,徐原青挨着车壁就昏昏欲睡,左越从车厢了给他又找了一件大氅盖上,又盖了还几层毯子才罢休。
李一鸣看到徐原青袖中露出的灰色东西,伸手取出,巴掌大的小瓶子,他抬头看左越发问,“这是什么?”
左越盯着他手里的瓶子眼睛一亮,凑过脑袋去,眉飞色舞,小声的说,“世子叫我找出来给向公子的药,治刀伤最好了,这可是当初世子非闹着去军营不小心伤着了,皇后娘娘叫太医院特制的药呢,世子平日都不舍得用。”
徐原青与皇后娘娘手足情深,当年徐原青病重,皇后娘娘还只是妃子,便在御书房前跪了几日,只求皇上恩典她出宫见一见弟弟,后来先皇后也一起求情,陛下才许出宫,徐皇后衣不解带的照顾徐原青几日,姐弟间的深情厚谊曾在京城也传了一段佳话。
徐原青喜欢他姐姐,李一鸣最是清楚,他与他交好要他什么东西他都眼睛不眨的给,唯独皇后娘娘的东西他碰一下都要被他阴阳怪气说一阵,这药膏竟然就如此给向长远了,真真是他离京太久,世子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左越看李一鸣捏着瓶子手背上的青筋暴起,一看就是不高兴了,小声的宽慰他,“向公子这是为救世子受的伤,世子心地善良担忧也是正常。”
“切。”谁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李一鸣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的把药瓶塞会他袖子里,嘴里呢喃,“向长远,向长远,谁都念叨向长远,烦死了。”
“阿嚏!”
正被向长泊按着喝鸡汤的向长远打了个喷嚏,向长泊眼疾手快的移开碗才没让他糟蹋,面无表情的看他,“不想喝吗?”
“……”向长远无辜的揉了揉鼻子,他大哥一天三顿都给他煲汤,且都是大补,他鼻血都流两次了,偏他大哥一根筋就是说不听,非说生病就要补一补,很快就好了。
向长远婉转道:“大哥,日日劳烦你,我很羞愧。”
“你想多了你!”向长宁跨进房门,一本书就往他脸上扔去,准确无误盖住了他的脸,然后自然的往床架上一靠,垂眸看着向长泊满满一碗人参红枣淹零星几块鸡肉,止不住的笑,“大哥这是拿你练手艺呢。”
“长宁!”向长泊黄脸微黑,扭头瞪着他。
向长远恍然大悟,怪不得这几日大哥盯着他喝完还要问有没有哪里不妥,有次还问女孩子喝会不会喜欢,他追问什么意思,向长泊就冷脸呵斥他胡思乱想,原来他的大哥做这些不过是把他当成试菜童了。
向长远拉下脸来,故作生气,“大哥!”
向长泊心虚,“咻”一下站起身来,将碗不由分说的塞给向长宁,僵硬道,“长宁喝。”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向长宁端着碗和向长远相视一笑,她晃了晃一碗的食材,垂眸看气色大好的向长远,这小子实心眼,喜欢世子就拿命护,看来是挡不住了,作为姐姐这么多年也没能照顾他,这眼皮子下的感情,能帮就帮,往后看了看无人守着,便问,“你能下床吗?”
“我早能动了,要不是母亲非要我躺着,我早就出府了。”
向长宁挑了挑眉,意味深长的看他,这京城他就认识那几个人,出府除了找世子还能找谁。
“给徐世子下毒的那姑娘肖征想动,我不好插手,你反正也是要去刑部,不如就去牢狱当个小吏?”
她言正中下怀,向长远满眼放光,“正是如此想,只是……”他被罗氏一直拦着,别说出府了,院子都出不去,这几日他是深刻体会到了世子的苦楚,这么多年被限制着自由,只能偶尔翻墙透透风,这日子可苦死了。
向长宁看他满脸愁色,拍了拍他肩膀,“你尽管去,姨娘那有我。”
向长远喜笑颜开,从向长宁手里接过鸡汤一饮而尽,不想今日大哥醋放多了,酸的他面目狰狞,想着世子才缓解一二。
向长宁看他一脸春心荡漾,嫌弃的扭头就走,脚才踏出门槛,就被门口不走的向长泊吓了一跳。
向长泊抽了抽眼角,木头一样的立在廊下,瞥了一眼屋内思索了一下往院子里走,示意向长宁跟上,走到院中说话屋里听不见了,他才问,“阿远有心悦之人?”
“……”
向长宁以为他一脸严峻要问什么大事情,没想到问的是八卦,一时无语。
不等他回答,向长泊又问,“你有吗?”
向长宁直接不想搭理他,哪壶不开提哪壶,还非戳刀子。
“算了,白问。”向长泊一句回话都没等,扭头就走。
向长宁翻了个白眼。
向家世代从军,个个都是铁骨铮铮的好男儿,女子也都温婉贤良,每一代儿女求亲之人争相竞逐,偏到了他们三,向长泊木有一根,京中贵女与他说话都被气得半死,更别说相中他,向长宁错过适婚之龄,一手长枪耍的如鱼得水,京中儿郎望而却步,向长远……
算了,不死心上人手上就谢天谢地了,不求能修成正果了。
怪不得向家冷清,盖因这一辈都是桃花淡薄的缘故。
她思索间,想起几年前行军路上遇到的蠢道士,倒是有点意思,只是后来寻不到踪迹了,郓城大乱,只愿他平安无事,再见与否无妨。
第47章
翌日, 徐原青刚准备去向府送药,就听左越喊“向公子来了”,他转身回到桌前, 随手拿了一本书看。
“世子。”向长远跳进屋子,摇了摇手示意左越可以一边去玩,径直走到卓边去,站在他旁边伸头看他在看什么, 那么入神。
徐原青感觉到他越发凑近了,“啪”一下将书合上, 扭头看他,不妨陷入一双黑白分明, 人畜无害的大眼睛,一下怔住。
这小子气色怎么这么好,这么快病就好了?
“唔!”向长远突然仰着头退后, 一手捂着鼻子,另一只手在身上摸东西。
徐原青将桌上搁的手帕塞他手里, 向长远用手帕捂着鼻子才低下头来, 手帕一下就被侵红了, 他一下就红了耳根, 忙跑出去。
“……”
过了片刻才别别扭扭的回来, 鼻子还有些红印,他将洗过未干的手帕藏身后,看着坐在太师椅里慵懒惬意的世子,支支吾吾解释, “这几日我大哥日日煲汤, 补过了。”
徐原青没在意他尴尬的模样,看他刚才手脚灵活, 精神气十足,哪有受重伤的样子,微微皱眉,“这才几日,你就出门?”
向长远见他不悦,原地给他转了一圈,努力证明自己并无大碍,笑吟吟的说,“小伤,不碍事。”
见他面色红润,较之还胖了些许,徐原青才信,再看他一脸傻样,又颇为嫌弃,抬手示意他不要转了,等他停了起身给他倒茶,“你来这么早?”
现下不过辰时,他要不是为了早些为他送药,估计要睡到下午才够,怎么他一个病人就起这么早。
向长远答:“我今日要去刑部报道。”
徐原青依稀想起,初七那日他就说过要去刑部任职,只是他家里人都在兵部,以为行便利他也会去兵部,不想他竟对司法更感兴趣。
“你尚未好全,刑部于礼可给你休假。”
“不用,我早些去为好。”向长远吹着手里的热茶,盯着徐原青直勾勾的看,不知为何几日不见他淡然的气质多了几分锐利,倒是比往常多了几分精神气,甚好。
两人闲话几句,向长远从腰间取出一把黑鞘匕首,不大不小藏于袖中恰好,他搁在桌上退到他面前,“若遇危机用此防身。”
徐原青有些差异,捡起匕首看,剑鞘精巧,剑身锃亮无杂色,比他身上藏着的顺手许多,他歪头看人,一言不发。
向长远被他一双桃花眼盯得心虚,搁下茶杯就告辞,“去晚了不好,世子我先走了。”话音还没落地人就一溜烟不见了。
徐原青垂眸浅笑,将腰间藏的匕首取下,新换上向长远送的,忽然想起什么叫左越,左越忙不迭的跑进来,药瓶就扔了过来,他手忙脚乱接住,脚没站稳又往外跑去。
追出府门才见到人影,边叫人边跑。
向长远将他扶住,问怎么了。
左越气喘吁吁,将药瓶子递给他,“世子叫我给你的,治刀伤最好,不留疤。”
向长远看着手中的药瓶,嘴角上扬,眼中的喜色溢出,小声呢喃着,“世子。”
左越目送他痴痴的离开,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他身形修长,红衣黑披,马尾微晃,不知是京城多少女儿的闺中谈资。
他不自觉看入神了,肖予安何时到他身边的都毫无察觉。
“小孩,你站路中挡路了。”
耳边突然响起声音,左越吓了一跳,见是肖予安才稍稍缓和,四处看经过的推车都绕开他着实费劲,忙往边上躲闪,肖予安也随他行到路边。
左越规矩的行礼,肖予安大冬天仍扇不离手,一身衣袍都是京城时下最流行的款式,锦衣华服,端的是风流倜傥,扇子轻敲了他手一下,示意他不用多礼。
“公子怎么在这?”
肖予安笑了笑,扇子往旁点了点,“路上遇到了向公子,特意送他来一趟。”
左越点头,惊讶向公子居然和肖公子交好。
肖予安看他呆头呆脑,没想到徐世子身边还能有这么可爱的人,他信步往前走,方向是徐府,看人还没跟上,无奈的回头,“外面不冷吗?”
左越一脸懵的跟着他,连替他引路都忘了。
直到人都到了门口了才后知后觉,没有事先通传,为时已晚,肖予安已经进了屋子,还说话了,“世子安好。”
他以为世子要生气了,脑袋一头扎进屋,一个没站稳直接摔在地上,“砰咚”一声响,惊了屋里两人,左越第一反应看向世子,见他神色如常,眼里的几分嫌弃与担忧是为的自己,便松了口气,不等离得近的肖予安扶他,自己就拍屁股起来,闷声道,“我去沏茶。”
徐原青示意肖予安坐下,他却不客气的摇了摇扇,毫不避讳的四处打量他的住所,一眼就瞧见了放在案上的琴。
他上前几步,扇子轻砸了几下桌案,意味深长的看徐原青,“我道向长远非要这琴做什么,原是玩了一出好琴赠美人。”
徐原青懒得接他话茬,随他以为琴送给自己的。
反正寻娘确是美人,他说的也无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