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萧瑾如今所?见的楚韶,已经并非如此。
萧瑾揉了揉眉心,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件事,而?后对叶夙雨说:“那时候你不在庆州,自然?不知道本王做了一件错事。”
叶夙雨惊奇:“王爷不是觉得自己?永远都是对的吗?怎么还会做错事。”
“……”
萧瑾无语凝噎,缓声道:“那天,本王让老张运来?了一船彩灯,挂在院子里?供王妃赏玩。”
叶夙雨更加疑惑了:“彩灯配美人?,这不是好事么。”
萧瑾叹道:“不,你不懂。”
“那天不仅是王妃母亲的忌日,而?且王妃素来?不喜热闹,本王却命人?送来?了一船彩灯,还堂而?皇之地?挂在院内,岂不是大错特错。”
说完这句话,萧瑾顿了顿,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听了沈澜的话,自己?第一反应居然?不是畏惧这样的楚韶。
而?是……
懊恼那天不该运来?一船彩灯?
萧瑾深深觉得,自己?怕不是也快疯了。
叶夙雨并没有领会到萧瑾的意思,只是瞧见萧瑾神情复杂,笑道:“王爷原来?在为这件事烦恼,若是如此,那您的确是多虑了。”
什么多虑了?
萧瑾发现,她现在真是越发听不懂自己?的下?属讲话了。
不禁抬起头,问叶夙雨:“本王多虑了什么?你又知道了什么?”
叶夙雨面有异色:“王爷,夙雨如今真是越发看不透您了。”
萧瑾沉默。
到底是谁看不懂谁啊。
叶夙雨继续说:“王爷您若是为了元宵节那天的事懊恼,实在是没有必要啊。毕竟王妃娘娘对您很好,很喜欢您呢,自然?不会计较这种小事。”
萧瑾不信:“你怎么看出来?的?”
“属下?当然?看得出来?。毕竟王妃娘娘方才听闻您还没用晚膳,便要去审问沈澜,于是亲自下?厨做了些夜宵,现下?正在您的院子里?等着呢。”
萧瑾愣住了。
楚韶……亲自下?厨给自己?做夜宵?
她都不知道,像楚韶这种大女主,居然?还会做饭。
叶夙雨笑眯眯地?说:“您若是心中懊恼,想向王妃娘娘赔罪,现在不就是最好的时机?”
萧瑾沉默良久。
半晌,才吐出一句话:“你怎么不早点说?”
叶夙雨奇了怪了,反问萧瑾:“王爷,您也没问啊,属下?怎么早点说。”
罢了。
萧瑾不想再和叶夙雨说话。
她把小花藏进袖子里?,看向叶夙雨:“推本王进去吧,进去以后,便速速退去。”
……
小院内。
夜色浓稠如墨,枝头的雀儿叫了几声,便歇下?了。
楚韶用手撑着下?颔,抬眼望向叶夙雨飞速离去的身影,再看看坐在自己?身边的萧瑾,眼中似有笑意。
“叶姑娘脸色不好,如今又走这样得快,只怕是被谁得罪了,才会这般不开心。”
萧瑾坐在石凳上喝茶,头也没抬:“因为,本王刚刚让她速速退去。”
楚韶微微挑眉:“噢,这是何故?莫不是叶姑娘做错了什么事,惹了您不快。”
萧瑾摇头:“不,本王只是觉得和叶夙雨待在一起,我们俩中间?大约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楚韶愣了愣,而?后眉眼微弯,意识到萧瑾这是在跟她说笑呢。
两?人?随意聊了会儿。说着话时,楚韶起身,从?食盒里?取出了一碗清粥,以及一杯沙糖绿豆冰。
配上几只清蒸的肥蟹,整桌菜肴甚为鲜美可口。
下?人?步入院中,替二人?掀了螃蟹壳,将钳子掰开,取出蟹脚里?饱满嫩滑的白肉。
楚韶执起银筷,夹起玉脂般的蟹膏,放进萧瑾的盘子里?,轻笑着说:“您快趁热吃吧,凉了就不新鲜了。”
萧瑾看着这副排场,感受到了封建也有封建的好处。
只不过这般养下?去,就算双腿未残,恐怕假以时日,也得在精神上被养成个残废。
萧瑾在心里?作此感慨,手上动作却很诚实,一刻没停。
毕竟,谁还不想被封建王朝养成个废物呢。
道过谢后,萧瑾便开始品尝了。只可惜,无论楚韶所?烹煮的夜宵呈现出了什么效果,对于萧瑾来?说,其实都是一样的。
因为她又不是真正的燕王,所???x?以自然?也品尝不出云秦国上贡的河蟹,到底与寻常的螃蟹有什么区别了。
而?喝着冰凉的沙糖绿豆,感觉夏日的暑热也消散了几分。
萧瑾吃凉食,喝杯子里?的桂花酒,并不觉得这些东西冷胃,身上反倒充斥着一股暖意。
比偎着炉子,吃着热气?腾腾的菜肴还暖。
其实在回寝居的途中,萧瑾本来?是很饿的,只不过夜风吹得她心烦意乱,也就忘了自己?正饿着。
萧瑾不知饥饿,但却有人?记着她饿,摆了一桌子菜肴,在满院熏风里?静静地?等。
这样的事情,本不该有。
就算有,本来?也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发生在这里?。
如今有了,萧瑾的心中却生出了些许酸涩。同时,也感受到了一股被爱的暖意。
想着这些,将佳肴吃在嘴里?,萧瑾都不太能吃得出来?味道。
满心怀着感激和欢喜,夹菜的动作也渐渐慢了下?来?。
楚韶早已用过了饭,此时只是坐在石凳上看着萧瑾吃饭。月下?树影婆娑,萧瑾的面容被影子遮住,时明时暗。
偶有飞花逐叶,落于面前人?的发间?。
楚韶撑着下?颔,微微地?笑着,没有伸手去拂,因为觉得这是极美的画面。
当然?,即使?月亮不圆,东风不来?,树上也没有掉下?落花。那个人?只是坐在那里?,便极好。
其实萧瑾这个人?并无特别之处,但楚韶突然?觉得,活在这世间?,眼前能站着这么个人?,被自己?这么看着,偶尔聊上一两?句琐碎平常的话,好像也挺不错的。
也足够了。
眼见萧瑾吃饭的速度慢了下?来?,这时候楚韶又觉得不太满足了,不由?得蹙眉,问道:“这是妾身随意做的几道菜,可是不合您的口味?”
“没有。”萧瑾回答得很快。
然?而?,楚韶还是蹙眉。
萧瑾只得收起内心的思绪,对楚韶说:“王妃做的夜宵很好吃,本王只不过是有些想家?了。”
毕竟她吃夜宵的时刻,多在现代。
准确地?来?说,是在手机上,在外卖里?。
楚韶并非现代人?,故而?不解其中意,只道:“等您处理完手头的事,便可以回京了。”
萧瑾没有答话。
说来?容易,只是解决完手头的事,又谈何容易。
不过在今夜,本不该谈论如此无奈的事。有人?陪自己?一起吃饭,闲聊两?三句话,已是极好,不该再奢求些什么了。
萧瑾放下?碗筷,转而?说起了另一茬事:“本王今日去审问了沈澜。”
楚韶含笑,似乎并不在意:“您可审问出了什么?”
“沈澜一心效忠血雨楼,自然?问不出什么。只不过,他跟本王讲起了一个故事。”
听见这句话,楚韶看着萧瑾,笑意不减:“什么故事?”
萧瑾说:“故事有关于一位妃嫔,还有一位为祸朝纲的大奸臣,沈澜讲了许多,本王也听了许多,但本王始终有一点想不明白。”
“何处不明白?”楚韶问。
萧瑾看着楚韶的眼睛:“本王只是不解,那奸臣杀了妃子全家?的人?,可妃子最终却选择留在了皇宫,并未对其复仇。”
“这样的事,便是市井上贩卖的话本,也不该写得这般荒唐。”
楚韶唇边弯起了柔和的笑:“兴许,那妃子自知做不到。”
萧瑾皱眉:“为何做不到?”
楚韶笑道:“或许仅凭那妃子一己?之力,做不到杀死奸臣,待到她有能力杀死奸臣时,却又下?不了手。”
萧瑾摇摇头,表示没有这回事。
“隔着血海深仇,哪有下?不了手的道理。”
说完这句话之后,萧瑾突然?反应过来?,如果要这么说的话,自己?和楚韶,本也是仇人?。
问出这句话,便稍微显得有些古怪。
月华流转,楚韶忽地?笑了笑,镀了亮银的眼睫轻轻扑闪:“谁知道呢。”
萧瑾咳了一声,略显尴尬。
自知说得有些多了,正准备打住这个话题。
谁知楚韶含着笑,继续说:“那一台子戏,或许是假的。因为母妃曾对我讲过,她这一生的祸端,其实并非源于那一寸。”
萧瑾愣了愣,没想到楚韶会说的这么直接。
楚韶看向天边月色,悠然?道:“有人?一掷千金,只求携佳人?共度春宵,本不足为奇。”
“就算那人?捧着一杯桃花羹,跑了千里?万里?,也只是寻常。”
萧瑾问:“那是什么打动了她?”
“或许是一个拥抱,或许是……一滴眼泪。”
在萧瑾的注视下?,楚韶轻轻地?笑了笑。月色朦胧,就连说出口的话,都变得如梦似幻起来?。
……
蒹葭楼烛影摇曳。
南锦侧卧于床榻间?,吐过之后,难得陷入了沉眠。
夜里?下?起了雨。沈容怜行至窗前,拉上帘子,隔绝了外头飘洒的雨丝,以及底下?酒客们的吵闹声。
回过身,却发现南锦的眉蹙得很紧,又开始在床榻上乱动了,幸好她事先已经把易碎的东西都收捡了起来?,才不至于被南锦毁得彻底。
作为尧国最大的奸臣,南锦着实难缠,刚被她抓住想去碰杯子的手,脚下?又踢了被褥和薄毯。
明明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却不忘去抱她的腰,嘴上也一刻不消停,总要喊些什么。
刚开始还在喊娘亲,姊姊。末了就喊美人?,喊容怜。
沈容怜也不说话,就这样坐在那里?听着南锦喊,然?后拿了帕子,用热水浸湿,覆在那位大奸臣的额心上,又静静地?坐着,静静地?看。
南锦不醒的时候,沈容怜的脑海里?隐约浮现出一片桃花,一座山。
似乎有位长者曾教?导过她,这世间?并不是非黑即白,善者亦有恶行,恶人?亦有善举。
沈容怜虽然?想不起来?很多事,但总觉得,那长者如此告诉她时,自己?应该是不懂的。
不理解恶,自然?也就不懂善。
沈容怜不明白,为什么会想起这些事,但总觉得,自己?以前应该是个很固执的人?,正如同挂在墙上的那把剑。
而?南锦不一样,南锦是个奇怪的人?,总是随便说出一些奇怪的话,做出一些奇怪的事。
泼天的富贵和权势浇在她身上,骨子里?却还是一个半夜做噩梦会哭醒的小女孩。
南锦站在面前时,沈容怜尚且还能凭借内心莫名生出的厌恶,对她不假辞色。
但当南锦睡着了,沈容怜看着这块缺了边角的玉,又不自觉地?伸出手,抚平南锦的眉峰,去摸南锦眉心的那颗朱砂痣。
然?后,南锦醒了。
又带着那种令人?生厌的笑,攥住她的手指开始作乱。
过了一会儿,便开始流泪。
南锦只在她面前流过两?回泪,一次是刚见面时,南锦梦见了死去的娘亲。另一回,则是现在。
沈容怜躺在床上,任由?南锦吻她的唇,流泪,抱着她,不作言语。
心里?却在想,这世间?果然?不是非黑即白,大尧这么多人?,又有谁见过国师南锦流泪。又有谁知道,南锦其实叫做楚锦,这个人?的拥抱其实很温暖。
沈容怜透过红色纱幔,去看挂在墙上的剑,恍惚间?她有些不喜欢那把剑了。
直到后来?。
有一天,梦醒了。她才知道,南锦不会是楚锦。
她也不再是沈容怜。
第88章
烟山,半山腰。
层层密林,掩映着一处山庄,上头还挂了块乌木描金的匾。
想?来是取花晨月夕之意,书有“月夕”二字。
在庆州城内,烟山的风光称得上是一绝。
而在平日里,来往于月夕山庄的游客其实挺多。只不过,不知?为何,今天的客人却一下子?锐减了大半。
庄子?里的伙计们闲得发慌,瞧着门庭冷落的庄子?,为着自?己每月的薪资,心里也担忧。
他们觉得,老板这生意怕不是做不下去了。
伙计们不知?道,其实他们东家今天容光焕发,早早地就站在匾下候着,像是在等着什么人似的。
时不时还理一理衣襟,看看身上穿着有无不妥之处。
神色之中,微微显露出一丝慌乱紧张。
身旁的小厮惯会察言观色,瞧见东家这般严阵以待,便也低垂着眼,小心翼翼地问:
“大掌柜,小的斗胆问一句,这会儿要到我们庄子?里来的,可是上回谈生意的那位大主顾?”
东家先是一愣,而后哈哈大笑:
“大主顾?”
他拍了拍小厮的脑袋,骂道:“枉你小子?平日里颇有一股机灵劲儿,今儿个却是犯了浑。”
“你也不想?想?,哪里有什么谈生意的大主顾,能让你掌柜我亲自?站在这里迎接?”
小厮平白?无故挨了一记锤,此?时有些发懵。
不免挠了挠头,虚心求教?道:“小的愚钝,实在,实在猜不出是??x?到底是哪位主顾,还望您指点。”
“糊涂东西?。”
东家呵斥着小厮,脸上却露出了一丝儿笑:“来的还能是谁,当然是你东家的东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