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绝歌恍然大悟:“王爷英明。”
倒也不至于英明,不过是?没搞懂血雨楼的行为动机,先按兵不动罢了。
萧瑾没有多作?解释,对?叶绝歌说:“眼下,本王想?见一个人。”
“您想?见何?人?”
“沈澜。”萧瑾垂下眸,又把花放在了手心里,“本王去会会他。”
……
暗室内,点了几只蜡烛。
车轮滚地?声渐起,烛影摇曳,墙壁上晃了晃影。
沈澜被?锁链缚在铁架上,听见动静,艰难抬头,循声望过去。
瞧见轮椅上的萧瑾,定睛看了半晌,而后剧烈咳了起来。
边咳,唇齿间边涌出血水。而大抵是?血流得太多,此?时沈澜的血算不上浓稠,颜色已经很淡了。
萧瑾冷眼看着一切,指节微动,抚着掌心里的小花,并?不作?言语。
待到沈澜的咳嗽声消停了一会儿?,才淡声问:“落到这种地?步,你现在是?不是?很想?杀了本王。”
沈澜恨声道:“不管是?为了我自己,还是?为了大尧,我都该杀你。”
“是?么,沈院主。若真是?如此?,本王合该更不放心,把你放回?去了。”
“要?是?你回?去后,又跑过来刺杀本王,那本王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还忙着跳下去。”
沈澜讥讽一笑:“你知道就好,不如现在就杀了我,以绝后患。”
“以绝后患,听起来倒是?很有理。”
萧瑾看着沈澜,却有笑:“不过,沈院主,你可曾听说过大象会因为害怕老鼠,而不敢前进一步。”
“又可曾听说过,苍鹰会因为畏惧蚂蚁,不敢往天上飞?”
沈澜嗤笑道:“大象体形巨大,根本不会看到老鼠。苍鹰在天上飞,恐怕连蚂蚁的模样都没见过,为何?要?畏惧?”
萧瑾沉默。
这么看,沈澜的反应能力的确很差,让人不敢恭维。
片刻过后,沈澜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
萧瑾微微叹了口气:“真是?,夏虫不可语冰。”
听见这句话,沈澜愣了愣。
这才回?过味儿?来,怒道:“萧瑾!你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若不是?生在齐国皇室,仗着他人权势作?威作?福,以你这副德性,早就不知道被?人杀了多少次了。”
有理,她也是?这么觉得的。
萧瑾很赞同沈澜的话:“你说得对?。”
“沈院主,你兄长沈琅沾了沈容怜的光,好歹在书里还有个名字。”
“而你身为隐去姓名的路人甲,自然有恃无恐,唯己独尊。反正也不占多少篇幅,说什么都觉得自己对?。”
沈澜虽然没听懂萧瑾到底在说什么,但?能明白,对?方说的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奈何?确实听不懂,只能愤然吐出一句:“萧瑾,你……”
然而,萧瑾已经厌倦了这种无聊的对?白。
直接打断了沈澜:“好了,沈院主,别?说那些套话了。”
“本王至少有福气,还能仗着他人的权势作?威作?福,而沈院主你呢……”
“我什么?”
萧瑾瞥了他一眼:“你如今被?锁在这里,本王只希望你能摆正自己作?为阶下囚的身份,少说点废话。”
“其一,这没有用处,其二,听起来很傻。”
论?及言语攻击,沈澜自然不及萧瑾。
面色涨红,连道几个“你”字,奈何?也说不出下文,只是?愤怒得快要?背过气去。
萧瑾还不忘补充:“而且很老套,没新?意。”
听见这句,沈澜的一口气彻底上不去,也下不来了。
许是?暗室里的空气太血腥,也闷。
银朱悄然步入室内,捧着一只小巧的雕花香炉,放置在了角落处。
对?萧瑾说:“王爷,燃点香,消消腥气。”
萧瑾看了银朱一眼,微微颔首。
轻烟从香炉升腾而出,香气淡雅,消解了几分暗室里的血腥。
此?时,沈澜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萧瑾吸引过去了,自然就不会多作?留意,暗室里莫名其妙多了一炉香。
不过就算留意到了,估计也会不以为意。
王孙子弟对?血腥和腐臭味,向来避之不及。萧瑾会在审讯时燃上一炉香,他也不觉得奇怪。
银朱已经退去了。
萧瑾嗅着暗室里缭绕的熏香,淡淡开口:“沈院主,现在来说点儿?正事吧。”
“燕王殿下,你觉得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可说的吗?”
萧瑾语气轻缓:“现在,本王不会提及你不愿回?答的事,不过只是?想?问一些寻常的问题。”
沈澜并?不知道萧瑾想?问什么。
只不过,在叶夙雨连日?的审讯之下,此?时他觉得自己好像也有些疲惫了。
思维也变得滞缓,一时之间,竟忘了回?应萧瑾的话。
对?于沈澜的不言不语,萧瑾不觉得奇怪,摸着掌心里的小花,问道:“楚韶的身体里,还有没有蛊毒?”
按理来说,平日?里的沈澜,肯定是?不会回?答这种问题的。
然而听见楚韶的名字,他沉默片刻,竟动了动嘴唇,答道:“已经没有了。”
萧瑾再问:“我听闻,蛊毒的药理极复杂,并?无明确的解药。既然无药可解,又能用什么办法祛除?”
沈澜面上流露出了古怪的神情。
并?没有直接回?答祛除的办法,反倒嗤笑一声:“这种事情,你得去九泉之下问国师。”
“皇后被?废之后,楚韶被?南锦抚养了。她身体的毒,也是?南锦祛除的。”
萧瑾想?起南锦那副状若疯癫的模样,直觉这人是?不怎么会带孩子的。
充其量,恐怕只比皇后好一点。
了解到这一点之后,不知为何?,萧瑾竟觉得心里有点闷,挺难受。
压下这股闷意,她没有再问关于楚韶的事,转而提及:“国破之后,南锦就自尽了,那沈容怜呢,她又是?怎么死的。”
在记忆碎片里,唐翎曾说,沈容怜是?容颜尽毁,不得好死。
但?萧瑾总觉得,其中还有蹊跷。
南锦得知容怜死去的消息,是?在容怜死后一年。
一年前,唐翎还未曾摊明自己卧底的身份。南锦也还在征战,没有被?那抹了毒的箭射中。
按理来说,纵是?唐翎隐而不报。
那时候,皇帝和皇后为了稳住领兵征战的南锦,应该也不敢轻举妄动,直接下手杀死沈容怜。
沈澜似乎想?起了什么事,神情都变得有些恍惚。
他的声音很低,描述出了一幅画面。
沈澜说,那是?一年来,大尧最冷的一个冬日?。
尧国皇宫里,正在欢庆上元节。
他跟着沈琅,深一脚浅一脚,踩进雪地?里,往琉璃宫的方向走。
沈琅背负无名剑,告诉他无论?如何?,容怜都是?他们?的妹妹。
自始自终,也都是?沈家庄的人。
说着,容怜上次不跟他们?一起回?去,是?因为知道,就算回?了沈家庄,她做不了天涯门弟子,也当不了沈容怜了。
又说,南锦报复沈家庄时,她身上只有一把剑,明知守不住,仍要?守。
沈琅定定地?看着沈澜:“容怜她固然害了沈家庄,却没有折了半分沈家庄的气节。”
“容怜是?沈家庄的人,也是?我沈琅的妹妹。如今民间相传皇后残害妃嫔,我不能让她继续待在宫中。”
入冬,天地?飘雪。
二人迎着碎白,推开朱门,步入琉璃宫内。
远处,宫宴上,雅乐声起。
大殿金碧辉煌,年幼的皇子公主们?手拉手,伴着乐曲,唱起歌谣。
歌声虔诚圣洁,荡进风雪中,宛如巫祝跪地?祈祷的瞬间。
琉璃宫,小院内。
沈澜看着眼前这一幕,手脚都变得冰凉。
细雪飘摇,漫天的神圣洁白。石板上,却泼开一片血。
蓝衣银袖的女子,安静地?卧倒在纯白之中,衬着后背淋漓的血,宛如一只被?残忍扼杀的孔雀。
满头白发,掩住了她的容颜。
透过纷飞飘扬的纱幔,沈澜只能看见女子肩头那片泼洒的银蓝花瓣,正沾满血。
那些美而不详的花,就在死尸般冰凉的肌肤之间,绚丽绽放。
成片凋零的花瓣,如雪如绸,似乎足以掩盖所有肮脏和丑陋。
就在这时,带血的匕首,却砸进雪中。
一切丑恶还是?浮了上来。
年幼的小公主站在雪地?上,垂首看着洁白中飞溅的红。
眉目间,毫无悲伤之色,有的只是?唇角格外柔情的笑容。
这时,沈澜才恍然发现,地?上那具尸体的致??x?命伤,是?从心口贯穿而入。
该是?好快的一截刀锋。
才能捅进去,抽出。干脆利落,溅开淋漓鲜红。
刀刃快到这种地?步,将死之人,甚至感受不到痛楚,便会断气。
而那位小公主衣袖上满是?血,扔了匕首后,站在原地?,抬头望着他们?,眼中竟有还未消褪的温柔。
唇间带着笑,轻声对?他们?说:
“你们?来了。”
没有一丝惊讶,似乎都在意料之中。
沈琅手中的剑正在颤抖:“你,杀了容怜?”
小公主点点头,嗓音轻柔:“刚才母妃想?勒死我,但?掐了一会儿?,又松开手。”
“母妃看起来好像很痛苦,盯着我的眼睛,央求我杀了她。”
“她说过,生不过凌迟,死,才是?解脱。”
“所以,我帮了她。”
沈琅和沈澜,根本说不出话。
而公主韶的脖颈上,有着一圈深红勒痕,但?她好像感受不到痛楚。
却因为手腕上的血液正在逐渐变冷,而感到有些难过,说着:“这么快,就没有温度了。”
以至于下颔处滚落泪珠,滴在了沾满血的银蓝花瓣上。
水痕划过。
美丽之物?碎裂,宫殿飘起雪,纯白温柔。
沈琅并?不知道公主韶因何?而哭,他只是?喃喃地?说:“楚韶,容怜她是?你的母妃,你怎么能……你又怎么敢杀了她……”
公主韶没有回?答沈琅的话。
她伸出手,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人似的,抬起沾血的指节,凑至唇畔,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嘘,不要?说话。”
“母妃她,已经睡着了。”
第87章
自从?萧瑾进入暗室后,叶夙雨就一直守在院外。
虽然?她不太放心萧瑾独自一人?进去,但沈澜已经玄铁捆着了,想来?也出不了什么差错。
等了半个时辰,萧瑾还没出来?,天色却越发黑了。
叶夙雨听着耳畔风声,心生担忧,便从?石阶上起身,摸着腰间?的银鞭,准备入室探查一番。
刚转过身,却瞧见银朱推着萧瑾走了出来?。
叶夙雨忙迎上去,对银朱使?了个眼色,接过轮椅,转而?由?她推着萧瑾。
直到走出守备重重的院落,叶夙雨这才放低声音,问萧瑾:“王爷可问出来?了什么?”
半晌,萧瑾没有说话。
叶夙雨这才发现,在月光下?,萧瑾的脸色似乎不太好看。
于是推得缓了些,讲道:“王爷若是没问出来?,横竖人?也还待在我们这里?,改日再盘问也未尝不可。”
萧瑾摇头:“问倒是问出来?了。”
叶夙雨笑道:“属下?也觉得应该是能问出来?的,炉子里?燃着引魂香,沈澜又并非心性坚定之人?,多少总能吐出点儿东西。”
“燃一炉引魂香并不难。”
萧瑾垂眸,看着搁在掌心里?的浅紫色小花:“关键只在于如何让沈澜察觉不到,并且将引魂香悄无声息放入暗室。”
叶夙雨推着轮椅,赞道:“银朱心细,不负王爷重托。”
躺在手心里?的小花失了水分,逐渐变得干枯。
萧瑾撂了手,将那朵花放在衣袍之间?,抬头望着前方的路,却没有太多想说话的兴致。
一路无话。
直到快要到寝居了,萧瑾看着衣袍上的小花,忽然?提及了一个话题:“今年元宵节时,你似乎还没回来?。”
叶夙雨不知道萧瑾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不过还是应道:“是,那时候属下?待在燕地?。”
萧瑾想起,元宵当日,她曾跟着徐郡守一同游历庆州。
饮了些梅花酒,也倚在白石砌成的桥上,看着河中花灯顺水飘流。
彼时的景致,萧瑾其实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只记得烟花盛绽时,众人?皆是抬头望着天边火光,唯有身侧那人?不为所?动,含着笑,却不似在笑。
河水边漂着花灯,明暗变幻的光影染红了楚韶的衣袖。
千万浮华与尘嚣从?她身边掠过,却只是拂动衣角,什么都没改变,什么也没带走。
唯有绿波依旧,向东奔流。
她看着站在桥边的楚韶,看着楚韶脸上的表情,突然?觉得,或许这个人?对于世间?万物早已司空见惯,所?以才会活得随心所?欲,才会更寂寞。
现在回想起这些。
经过方才的盘问,萧瑾才知道很多年前的同一天,楚韶曾拿着一把匕首,亲手杀死了容怜。
听着沈澜描述出这些时,萧瑾的神色看似平静,其实却有些心惊。
毕竟,她是现代社会的好青年,就算再怎么大胆,再如何嚣张,骨子里?也是个现代人?。
这样的楚韶,从?前她并不陌生,只是放在今时今日,不免生出了些许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