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瑾不敢轻易触碰楚韶哪一根搭错的神经,只能压低声音问:“那两位长什么样子?”
银朱愣了半晌,才答道:“一位穿着鹅黄色的衣衫,另一位穿着红裙。”
萧瑾瞬间释然了。
没事了,都是已经出现过的熟人?。
银朱听着萧瑾刻意压低的声音,再看看站在紫藤萝花下?的楚韶,心里生出了些许不可置信。
王爷这是……惧内吗?
可王爷也是女子,为什么要畏惧王妃呢。
银朱注定是不可能得知萧瑾“惧内”的真?实原因?了,只能依照主子的吩咐,恭敬地将二人?迎进来。
只不过,当这两人?踏足小小一方?庭院之时,银朱敏锐地发现,院内的气?氛发生了一些变化。
而且属于肉眼可见,站在原地都能感受到的变化。
楚韶的笛声戛然而止。
恰巧断在一个不怎么美妙的地方?,让陶醉于其中的秦雪衣和秦雪庭都愣住了。
秦雪衣看着楚韶唇畔的微笑,觉得对方?笑得很好?看,比院子里所有的花还要好?看。
本来很想?问一句,漂亮姐姐为什么不继续吹笛子了。
但之后却莫名感到一阵凉意,这感觉太冷太可怕,甚至让她不敢说话。
幸好?秦雪衣其实更?喜欢面冷心不冷的萧瑾,对于楚韶,她的内心总有一种天然的畏惧。
所以?只是好?奇地看着走进院子的两位大姐姐,很明智地没有发问。
秦雪庭却很喜欢楚韶身上的神秘感,佯装天真?地仰起头:“韶姐姐,你为什么不吹了呢?”
从?“王妃娘娘”到“韶姐姐”,秦雪庭转变称呼的速度极快。
因?为她知道如何审时度势。
比起真?正单纯的秦雪衣,她更?明白该怎样迅速拉近和他?人?的距离。
楚韶似乎并没有在意秦雪庭对她的称呼,微微笑着,轻声说:“院子里好?像来客人?了,所以?只能下?次再吹了。”
“以?及,或许你不应该叫我韶姐姐,而应该称我为王妃。”
秦雪庭惊讶地看着楚韶,被对方?语气?里似有似无的寒意给吓出了一身冷汗。
楚韶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唇角甚至扬起了更?温柔的笑,耐心地向秦雪庭解释着:“因?为我更?喜欢这个称呼。”
……
如今是三月。
庆州位于齐国南部,气?候较为温暖。此时,木架子上的紫藤萝花也竞相开放了。
白筝和沈双双坐在紫藤萝花底下?,喝着徐郡守遣人?送来的花茶,惊奇地看着一脸闲闲之态的萧瑾。
她们合理怀疑,庆州这块地方?大抵盛行巫蛊之术。
否则也无法解释,向来暴戾好?战的燕王殿下?,何以?被这一方??x??水土养育成了养尊处优的闲散人?。
不过,养尊处优也都是假象罢了。
但凡埋了些眼线的人?,结合萧瑾在筵席上吟出的那首诗,都知道对方?此行定是大有所图。
即便白筝知晓萧瑾的目的并不简单,而且清楚其中还有她的几分功劳。
如果不是她将纸条放进了装有春山空的盒子里,恐怕也就不会?出现如此多的波折了。
然而白筝却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看着轮椅上的萧瑾,以?及坐在萧瑾身旁的楚韶,寒暄道:“庆州果真?是好?天气?好?春光,也难怪燕王殿下?乐在其中,不思京城了。”
萧瑾听着这句闲聊,莫名觉得跟乐不思蜀这典故没什么两样。
当下?便有些不爽,心想?还是你把我引到这里来的,现在搁这儿装什么天真?无辜呢。
考虑到无论出于何种目的,白筝也算是顺水推舟卖了自己一个人?情。
萧瑾淡声应道:“庆州这块地方?不比京城繁华,自然说不上太好?,也谈不上乐在其中,不过少纷扰,偶得一日?闲,倒也舒服自在。”
这句话并非作伪。
庆州好?就好?在任务少,可以?疯狂摸鱼放飞自我。
但这话落在沈双双耳朵里,就实在是虚伪至极了。
萧瑾这么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居然有一天会?摆摆手说自己酷爱清闲生活。
笑话,天大的笑话。
沈双双觉得萧瑾实在是无耻,连带着看向楚韶的眼神,都不自觉地有些难过。
像王妃姐姐这样好?的女子,怎么就看上了萧瑾这样的人?。
三人?各怀鬼胎,只有楚韶的想?法十分单纯。
笑望着白筝和沈双双,楚韶觉得天气?实在很好?,风儿也略有些喧嚣,如果这两个人?能够不存在——
从?她的眼前,或者是从?世间消失,那就更?好?了。
楚韶根本不想?去思考,自己为什么想?让这两个人?消失。
她只是有些讨厌。
讨厌这两人?不声不响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且讨厌她们坐在萧瑾的身边,以?这么近的距离跟萧瑾说话。
以?至于当白筝解释她们的来意时,楚韶依然沉浸在自我世界里,面上保持着柔和的微笑,实际上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待到楚韶回过神后,却发现萧瑾正转过头,问她:“王妃意下?如何?”
因?为这一句话,在场所有人?都看向了楚韶。
楚韶唇畔的笑意极温润,极真?切,浓得仿佛和紫藤萝花融成了同一种颜色。
望着萧瑾,只是微笑着答了一个字:“噢?”
“……”
当其他?人?都以?为楚韶是在装逼时,萧瑾却明白,楚韶是真?没听见刚才的谈话。
与礼节和人?情世故都无关,走神不过是此人?的常态罢了。
萧瑾看着乖顺地坐在花架子底下?的楚韶,心里有些无奈。
这种无奈大部分源于对她自己。
萧瑾觉得,自己大抵是患上了某种神经接触方?面的传染病,才会?觉得这样的楚韶有些天然呆。
而且,好?像还有点可爱。
她的内心很无语。
可爱这个词,能用来形容楚韶吗?萧瑾你怕不是嫌自己活得太长吧。
最?可怕的是,萧瑾明知自己脑子有坑,却仍是不自觉地放缓了语速,耐心解释着:“庆州近日?发水灾,白小姐身为户部尚书之女,此番来庆州,是准备跟白尚书一起赈灾。”
楚韶的心情突然变得好?了许多。
颔首表示理解,笑问:“那么沈姑娘呢?”
沈双双受宠若惊,惊喜地望向楚韶,却发现对方?的眼神一直是黏在萧瑾脸上的。
虽然内心很受伤,但楚韶既然发问了,还是忍着悲痛答道:“王妃娘娘,民?女是跟着家父一同前来押运赈灾银钱和粮草的。”
这两人?来庆州的理由,都十分具有说服力。
楚韶却微微蹙眉,提出了一个疑问:“这些道理妾身都明白,不过二位姑娘,你们又?是为什么来这里呢?”
此言一出,紫藤花下?霎时变得安静异常。
就连向来自诩不怕尴尬的萧瑾,都觉得楚韶这个问题问得着实有点尴尬。
哪有人?都来了,还问为什么会?来的道理。
楚韶的唇边依然弯着微笑,并没有觉得这个问题很失礼,也很冒犯。
因?为她的确有些好?奇。
一个押运粮草,一个赈灾,可为什么……非要来这间宅子呢。
白筝陷入了沉默。
要是没有那件事,那她的确没有什么能说给楚韶的理由。
毕竟她来此,只是想?看看萧瑾。至于沈双双……她和沈双双是闺中密友,依稀能够感觉到,对方?好?像很想?和楚韶说话。
不过这些理由,都没有另一个必要的理由来得正当充分。
白筝笑了笑,回答:“因?为太子殿下?托民?女前来传话,说想?见见王爷和王妃娘娘。”
这是她们先前就在谈论的事,只不过因?为楚韶一时走神,没听见罢了。
所以?才会?有萧瑾微微皱起眉,问楚韶的那句话。
白筝笑望着身侧的楚韶,只要看着这个人?,她就想?起了那天出现在烟雨楼的蓝衣公子。
还有前段日?子洒满鲜血的雨夜。
会?是你吗?
出乎白筝的意料,楚韶仅是愣了一瞬,而后笑着说:“原来是这样。”
此时白筝才明白,或许楚韶并不是在精心伪装,而是真?的不在意,所以?没听见。
这种解释,合理之中又?带着一丝荒谬。
萧瑾见状,不咸不淡地说了一段话:“太子殿下?被圣上任命为钦差大臣,前往庆州赈济灾民?,本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不过听二位先前所说的意思,太子殿下?此番前来,是想?让本王协助赈灾。既然只是因?为公事找上本王,那么为何又?要见本王的王妃呢?”
白筝听见“本王的王妃”一词,神色稍稍黯淡了几分。
但略一思索,未免觉得萧瑾这话说的着实也过于较真?了。
太子若是只见萧瑾,不见楚韶,便会?生出轻视对方?的意味。连带着楚韶一起见,其实也寻不出什么差错。
白筝暗自思忖着,明明之前还好?好?的,也不知萧瑾究竟是从?何处对太子生出了这么大的敌意。
她并非皇室中人?,这种事情自然不会?管,当然也没有权利干涉。
只是笑一笑:“王爷若是需要一个明确的理由,可能只有待到太子殿下?亲自登门拜访时,才能问清楚了。”
萧瑾心中有些讶异。
男主这是发什么疯,怎么还要亲自来?
这时她就很难受了。
一国储君登门拜访,即便她身为齐国燕王,也没有将对方?拒之门外?的可能性。
萧瑾直觉太子不是什么好?货,也没安什么好?心,但却不得不见。
一想?到自己又?要被迫营业,萧瑾整个人?的心情都变得不太好?,语气?也有些冷:“敢问,太子殿下?究竟何时驾临?”
白筝看着萧瑾的表情,微微叹了口气?:“大抵是今夜戌时。”
……
日?暮西山,烈日?隐于浓云之间,逐渐变得黯淡无光。
离戌时只剩下?一个时辰。
虽然萧瑾内心很不欢迎太子,但表面上还是要收拾着装,戴好?发冠,像接待上级领导那样做足姿态。
银朱和子苓正在给萧瑾束发。
她们动作很快,不像楚韶,总是喜欢执起木梳一点点刮蹭,仿佛在享受某种漫长而又?愉悦的过程。
不过,这次楚韶倒也没有闯进房门,干涉她的穿衣自由权。
萧瑾看着铜镜里的那张脸,觉得怎么看怎么凉薄,面相之中尽是冷淡。
即便有铜镜的滤镜和天然磨皮,映出的轮廓依然不显柔和,反倒像是银剑折出的冷光,不含一丝情意。
萧瑾想?,也是。
面对这样一张臭脸,但凡是个人?,都不会?想?成天看见吧。
包括楚韶,应该也不想?看见。
心中刚生出这个想?法,萧瑾便皱起眉,尝试着弯了弯嘴角,改变一下?自己周身的气?质。
镜中冰雪似乎消融几分。
瞧见嘴角虚伪的笑容,这下?萧瑾是真?的笑了,眉眼都微微弯起。
对着镜子眨了眨眼,像是在确认自己不是个假人?。
只不过乐极难免生悲。笑完过后,萧瑾脸色微变,捂住嘴剧烈咳嗽了数声。
待到松开手,摊开掌心时,却发现自己又?握了满手的鲜血。
血液沿着苍白的指节,滴落在刚换上的衣袍间。衣服是玄色的,就像滴进墨池里,并不会?浸开任何痕迹。
萧瑾看着掌心里刺目的鲜血,盯了半晌,莫名觉得有些烦躁。
银珠和子苓连忙寻来了锦帕,仔细为萧瑾拭净手指。
一边擦着,一边劝慰道:“王爷不必担心,太子还有些时辰才会?到,待会?儿您再换一身衣服就好?了。”
然而萧瑾烦躁的根源,倒不是因?为弄??x?脏了衣服。
而是一种无法言说,无以?言喻的烦躁。
她好?像有些……过于在意楚韶了。
但掌心里的鲜血却在提醒萧瑾,自己始终只是一个寄居在躯壳中的外?来者,做这一切的目的只是为了延续生命,暂缓倒计时。
而最?终目的则是完成所有任务,再让楚韶亲手杀了自己。
然后,离开这个世界。
萧瑾来到这里,认识这里的每一个人?,本质上都只是为了离开。
一想?到这里,她就有些烦躁,甚至感到沮丧。
沮丧的尽头是什么,萧瑾不知道。
只知道当她抬起头时,银珠和子苓已经去找新衣服了,蹲在她跟前的人?,变成了楚韶。
楚韶正拿着手中的锦帕,温柔地替她擦拭着嘴角血渍。
力道和动作都很耐人?寻味。
不过如果是楚韶的话,就显得极为理所当然了。
楚韶像是正在擦拭一件易碎品。
这件易碎品很有风骨,即使已经沾满鲜血,散落遍地,变成了难以?拼凑的模样,但依然坚韧又?美丽。
她看着萧瑾唇畔沾上的血迹,以?及苍白到略显病态的肌肤,周身的血液都不禁沸腾了。
脸上的笑容很优雅,动作也轻柔冷静。
只是当对上萧瑾的眼神,察觉到其中尖锐的碎裂时,楚韶却顿住了动作。
好?像看见什么东西被残忍地撕裂,碎成粉末,楚韶唇边的弧度渐渐消减,内心不再洋溢着愉悦。
心中甚至生出了微微的怒意,和一种名为难过的情绪。
或许是因?为,此时萧瑾眼中的悲伤,好?像并非源自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