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由得肃然起敬:“也不知这位居士如今身在何方,下官改日定要前去拜会。”
“……”
王文公?都作古这么?多年了,想啥呢。
不过?瞧见徐郡守求知若渴的模样,萧瑾想起王安石又被称为临川先生,随意敷衍道:“此人身在临川,山高路远,怕是难寻访。”
楚韶微微蹙眉,因为她?从未听?说过?,九州有哪处地方叫做临川的。
徐郡守也怔了怔。
随后望向萧瑾的眼?神中,都多出了几分深意。
列国之中并?没有临川这个地名,而且,他?也从未听?说过?王安石这个人。
燕王殿下果真深藏不露,就连作出这样绝妙的诗都无意外传,反倒假托于他?人。
颇有几分淡泊名利,大巧若拙的意味。
此人心思缜密深沉至此,如若不是腿上有疾,加之生母又是异国人,想来帝位也是可以争一争的。
萧瑾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在徐郡守心中立起了高深莫测的人设。
她?甚至略有些汗颜,觉得刚才就不该背那首诗。索性岔开话题,聊了几句庆州城内的事。
饮美酒享佳肴,伴着耳畔琴音,倒也有几分意趣。
只不过?身侧坐了个不熟的人,外加另一位病娇,萧瑾终究有些放不开。
酒菜下肚,堪堪半饱,便不再?动筷了。
瞧见萧瑾放下筷子,徐郡守知晓时机到了,于是屏退旁人,举杯感慨:“庆州虽是块好地方,只是下官终究志不在此。”
“大丈夫活一世?,本该带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奈何下官武艺不精,不能像王爷那般征战四方,为大齐开疆拓土。就算心中怀有济民之策,也无处施展,徒增一腔惆怅罢了。”
这话说得直接明了。
萧瑾看着徐郡守苦大仇深的模样,觉得对方就差把“怀才不遇”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心知这是徐郡守投诚示好的手段,却装作没听?懂的样子,微笑道:“郡守大人胸怀大志,只可惜本王如今行动不便,怕是心有余,力不足。”
行动不便?
虽然徐郡守不知道萧瑾说的是真正的行动不便,还是在隐喻自己受制于人,暗示结盟之意。
但他?如今别无选择,就算冒着会错意的风险,也只能硬着头皮表诚心了。
于是从怀中拿出一册账本,恭敬地呈上,宣称这是他?献给燕王殿下的一点儿心意。
其中门道只需稍作解释,懂的人自然都懂。
萧瑾心下一喜,面上仍是不动声色,接过?了那册载有穆丞相贪污证据的账本。
为了表示对徐郡守的信任,也未曾翻看,只是微微颔首,和?对方交换了一个眼?神。
楚韶旁观着这一切,其实她?看得透彻,也知晓二人暗中周旋了数次。
萧瑾看似已经收服了徐郡守,不过?其中还差一环。
如果萧瑾最后不能拿出切实的方案,将徐郡守调回京城,只怕这步棋也是废棋,没有什么?用处。
萧瑾也明白这一点。
这些日子,她?将徐郡守的底细查了个清楚。
只是在摸清了徐郡守的背景之后,才觉得在穆家的打压下让此人重新得到齐皇的重用,着实比登天还难。
萧瑾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看着外面街市喧嚷,人头攒动,俨然是一片其乐融融之态。
她?的脑海里已经有了明确的方案,并?且迷之感觉很有可行性。
想到此处,萧瑾用指节轻轻敲击着册子的封皮,对徐郡守说:“徐大人,其实有时候,不是只有拳头才能改变局面。”
徐郡守心中一动,当即应道:“王爷以为,还有什么??”
萧瑾淡淡道:“虽然如今你与本王各有各的不如意,看似已经走到绝路,再?无生机了,但实际上……还是有的。”
徐郡守恭敬地说:“下官愿闻其详。”
已经说到了这里,萧瑾索性敞开天窗说亮话了:“穆相在朝中地位很高,诸多大臣如众星拱月,紧随其后。他?若是想让谁不痛快,仅凭权势便能一手遮天。而若要在朝堂上比拳头大小,恐怕他?只会畏惧三?个人。”
自然指的是昭阳长公?主,太子,还有坐在龙椅上的齐皇。
“既然无法在庙堂之上胜过?他?,那就只能换一种方式了。或许徐大人可以……用言语来战胜他?。”
徐郡守有些疑惑:“言语?”
“对,就是言语。”
萧瑾不紧不慢地说:“不过?,并?不是像御史大夫那样站在宣政殿上掀起一场骂战,而是借百姓之口,将声音引向京城,让圣上听?见。”
徐郡守听?得云里雾里。
萧瑾却笑了笑,根据某个经典案例解释道:“倘若徐大人修建一座高楼,刻大齐今人诗赋于其上,再?请一名士作赋。如若对方的文章作得够好,将你的名声和?功绩传遍各州郡,便是有人刻意想阻挠你,只怕也奈不住民心所向。”
“更何况,如今穆丞相在朝堂上如日中天,父皇正需要有人来制衡他?。此计若是能够成功,到时候郡守大人名声大噪,遣派回京中加以重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楚韶顿时明白了萧瑾的想法。
不过?还是笑着提出了一个疑问?:“也不知道王爷究竟要请怎样的名士出山,才能作出传遍大齐的文章。”
这是个好问?题。
徐郡守也有些好奇,毕竟如果真有这样的名士,恐怕也是不肯轻易作赋的。
这时候,萧瑾已经开始在心里打《岳阳楼记》的主意了。
有那一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只需要稍加改编,她?还不信徐郡守的名声传不到京城去?
于是微微一笑:“本王倒是认识一位高士,可为郡守作赋。”
徐郡守按捺住了内心的激动之意,试探道:“如此甚好,只是不知那位高士目前是否身在庆州?”
言外之意,自然是希望萧瑾能够引荐一二了。
萧瑾摇头。
范文正公?他?不在庆州,他?在必背古诗文里,在次元壁的另一边,在广大学子心中闪耀。
换言之,你有权利不相信燕王萧瑾,但你可以永远相信范仲淹。
早有侍女将纸墨笔砚呈上。
萧瑾提笔,落下狼毫,将年号和?地名换了,洋洋洒洒写下了一篇《岳阳楼记》的翻版。
而后撂下笔,无视了徐郡守震撼的目光,任由楚韶将自己推出玉华楼,潇洒离去。
对于穿越抄诗这一可耻行径,萧瑾心中其实未曾怀有多少愧疚。
毕竟作为一个穿书者?,不背诗,那还穿什么?书?
书是死的,人是活的。
弘扬优秀传统文化,那是大大的好。
第61章
徐郡守拿着萧瑾所抄写的文章,盯着看了许久,而后大笑三声,招来民?夫修缮庆州楼。
此番修缮庆州楼,原本并不是一件大事。
只是听闻此楼修缮完毕当日?,有一位名士登上高楼,凭栏远眺。
他?吹着初春微凉的风,看着月渡河的水悠悠穿过桥底,忽而诗兴大发,临楼作赋。
赋成,朗笑数声,拂袖而去。
那位无名高士,本来只是??x?即兴写下?了一篇游记。
然而在场的一位私塾先生听得如痴如醉,拾起了高士所遗落下?的文章,将其大作读给学生,讲给妻儿。
一传十,十传百。
那位高士随意挥就的游记,终于轰动了整个庆州城。
百姓们慕名而来,纷纷登上庆州楼,远眺月渡河之水。
瞧见河边杨柳青青,城中灯笼高挂,俨然是一派海晏河清之态,便开始赞颂起徐郡守的功绩。
一时之间,无论男女老少,皆称徐郡守清正廉洁,是一位为国为民?的好?官。
待到《庆州楼记》传到京城时,又?引发了一场巨大的争议。
虽然有人?说,这篇游记恐怕是徐郡守为了博得美名,故意遣人?作出来的文章。
但即便是有意为之,此人?将骈体和散文结合得如此巧妙,且言语清丽,立意高远,简直力压大齐百年间数篇名赋。
翰林院那些老学士表面上不喜这篇游记,下?朝后,也忍不住将临摹的文帖拿出来细细品读。
“的确是世之奇才啊!”
这件事情传到皇宫时,萧霜正站在问月台上和昭华赏花。
唐羽拿着一张宣纸,恭敬地将游记呈上。
萧霜随意看花,也皱着眉,随意看了看纸上的内容。
然后屏退宫人?,念了一遍:“‘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是徐方?海找人?写出来的东西?”
唐羽看了一眼萧霜的表情,低声汇报:“属下?调查过了,徐郡守身边应该没有能写出这种句子的人?。”
看完之后,萧霜折起宣纸,微笑着说:“你向来不好?赏赋识文,如今为何这般笃定,这文章非是世之奇士不能作?”
唐羽苦笑道:“回昭阳殿下?的话,这篇文章早已在京城里传开了,便是属下?再如何不学无术,也知道作此游记之人?,的确文采斐然。”
“就连大齐文坛泰斗公孙先生都大为称赞,自叹不如,属下?当然也明白其中内容到底有多精妙了。”
昭华在一旁听着,亦是笑了笑,附和道:“方?才皇姐念出来的那几段话,的确朗朗上口,且通俗易懂,比公孙老先生那些晦涩酸腐的文章好?记多了。”
萧霜颔首:“本殿也知道此人?有才。不过据密探来报,徐郡守重修庆州楼的念头,似乎是在与燕王谈完话之后,才偶然生出。”
唐羽看着萧霜皱起的眉,思忖片刻,补充了一个情报。
语速平缓,不过当说到萧瑾在筵席上提及的那首诗时,却有些磕绊。
毕竟唐羽是出了名的不爱学习,不喜读书。平日?里见了太学生都要皱着眉绕道而行,每次执行任务见到文人?就头疼。
为了在萧霜面前完整地背出这首诗,唐羽昨晚反复练习了许多遍,才勉强能够念得通畅。
不过幸好?,此时萧霜并没有多余工夫指责唐羽的不学无术。
因?为她听见唐羽说,这首诗竟然是从?萧瑾的嘴巴里说出来的。
萧霜的眉皱得更?紧了:“萧瑾说,这诗是一个叫做王安石的人?写的?而且此人?的家乡在临川……”
“王安石是谁,临川又?是什么地方?,你们听说过吗?”
昭华和唐羽一脸茫然。
萧霜突然就没了看花的兴致,心中有些恼怒:“本殿是看着燕王长大的,当然知道她认识的字不比唐羽多几个,怎会?莫名其妙背起了那个姓王的诗。”
“……”
唐羽无辜中枪,奈何面前之人?是大齐的昭阳长公主。
她只得默不作声,垂首听训。
质疑完之后,萧霜平复了心情,淡声道:“唐羽,去查临川的那个王安石,本殿倒要看看,他?到底是何方?人?物,又?是何时与燕王结识的。”
唐羽咳了一声:“可是……殿下?,大齐境内并没有临川这个地方?啊。”
萧霜瞟了唐羽一眼:“本殿当然知道没有。”
“试问唐副指挥使,如果本殿知道这个地方?在哪里,也知道那个姓王的人?到底是谁,还需要你掘地三尺去找吗?”
……
萧瑾丝毫不知道,因?为自己随口背出的一句诗,竟然让昭阳长公主震怒如斯。
也不知道唐羽接下?来要进行的任务,是一个根本不可能完成的目标。
此时她坐在庆州的宅子里,懒懒散散地晒着太阳,而唐羽站在齐国边境,拔剑四顾心茫然。
是的,她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其实萧瑾早就该回去了。毕竟事情已经办成,此时不回京,未免有些过于凉心。
凉淑妃的心,凉齐皇的心,也凉老张的心。
然而萧瑾闭上眼,感受着庆州的春光,已经有些不在意京城那边是不是正在飘雪。
也不在意老张是否正守着燕王府独自望眼欲穿,萧瑟凄凉。
这些因?素并不能影响她享受生活。
好?不容易逮着空闲时间无需做任务,萧瑾的确要好?好?晒一晒太阳,理一理思路。
然而,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待到睁开眼时,银朱已经到了跟前。
银朱的面色说不上好?,也算不上太坏,但微微透出几分无措。
第一时间,萧瑾想?到的就是楚韶,毕竟潜伏在自己身边最?大的灾难就是此人?。
不过仍是面色不改,问道:“是王妃那边出了什么事吗?”
其实她更?想?问:是王妃又?发疯杀人?了吗?
出乎意料,银朱摇了摇头,似乎还有些意外?,萧瑾为何第一反应就是楚韶出事了。
王妃连劈手刀都劈得如此干脆利落,能出什么事。
银朱略一思索,答道:“王爷,不是王妃出事了,而是……门外?有两名女子找您。”
萧瑾顿时警惕起来了。
看了一眼旁侧摆着的木架,楚韶正站在花架子底下?,教秦雪衣和秦雪庭吹笛子。
楚韶的面上挂着微笑,似乎颇有兴致。
萧瑾莫名有些害怕有人?来找她。
尤其是……不知名姓的陌生女子。
万一又?是原主从?前欠下?的哪一桩风流债,那她岂不是还得替原主收拾烂摊子?
一想?起楚韶这几天说出口的虎狼之词,萧瑾总觉得以?对方?的变态心理,怕不是已经把自己划分成了个人?私有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