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不是啊。”
陆宛沉捧着满手的鲜血,轻声说:“我本该去死了,可我还没有给嫣然报仇,我得杀了萧烨,杀了昭阳,杀了凤璇,杀了所有那些该去死的人。”
“就是他们打翻了我的酒壶,就是他们让我再也看不到嫣然了。我一辈子都要活在??x?痛苦之中,他们又凭什么幸福?”
……
殿内的沉默被烛影无限拉长。
萧瑾垂眸看着陆宛沉:“可是皇帝不喜欢我的生母,他和你一样,只是嫉妒他人能够获得幸福。”
“他仰慕的不是凤凰,而是强大到让他无法逾越的昭阳,他羡慕她什么都有了,所以?这辈子不择手段,拼了命地?想得到姑姑已?经拥有的东西。”
“他娶你,不是因?为你和我的生母相似,而是因?为你和昭阳姑姑喜欢的人相似。自始至终,你都不该恨我的生母,你应该恨萧烨,毁了你本该顺遂美满的一生。”
“但你恨错了人,你做了和萧烨一样的事。究其根本,你其实?和萧烨没有什么两样。”
陆宛沉呆呆地?坐在地?板上,重复着萧瑾的话:“是啊,我也成了我自己最厌恶的人,我也毁了他人的一生……”
而后她话锋一转,抬起头笑望着萧瑾。
“可是本宫没有杀死昭阳,昭阳还活着,她屠杀了本宫的家人,本宫为什么不能恨她?”
“而你,你又不是燕王,又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本宫呢?”
皇后的话犹如一记雷霆,在萧瑾的脑海里?炸响。
她的后背冒出?冷汗,却仍是强自镇定,以?漠然的语气应对?:“皇后娘娘,你喝醉了。”
陆宛沉摇摇头:“本宫没有喝醉,燕王归京时?饮下的那杯毒酒,是本宫的人亲眼看着他喝下去的,虽然那酒无色无味,但依照燕王的警戒心,本不该那样干脆地?一饮而尽。”
“不过只要能让昭阳的愿望落空,便是兵行?险招,本宫也会去放手一搏。”
“幸好燕王那孩子也在帮我,他许是觉得自己废了双腿,就成了无用之人,便心甘情愿地?将?那杯穿肠的毒酒喝了。”
“既然喝下了毒酒,便没有再活下去的道?理?。所以?你不是燕王,你到底是谁?”
萧瑾盯着地?板上的陆宛沉,面色仍是平静。
只不过掉在地?上的盒子,暴露了她的心绪。
赵挽清托她送给皇后的盒子已?经摔在地?板上很久了,但萧瑾听着皇后的话,一直没有发现。
萧瑾在这个世界待得久了,都快忘记了,还会有人怀疑自己并非真正的燕王。
如今遇上了,她也丝毫不畏惧。横竖陆宛沉已?经趋于疯魔了,说出?口的话,也不会有太多人相信。
萧瑾只是担心一件事。
皇后会不会告诉萧霜,真正的燕王已?经死了。
不过眼下,萧瑾还是漠然地?看着陆宛沉,对?她说:“皇后娘娘,你认为疯子说的话,会有人相信吗?”
陆宛沉与萧瑾对?视着,仿佛看透了她的内心,轻轻地?说:“的确没有人会相信本宫说出?的疯话,但在几天前,昭阳来长乐宫找过本宫,于是本宫大发慈悲,把燕王已?经死了的事实?告诉她了。”
“你说,她会不会相信呢?”
萧瑾难以?维持面上的淡漠,她几乎不知道?自己是何时?伸出?手的。
待到发现时?,她已?经抬起戴着玉扳指的那只手,掐住了陆宛沉的脖颈:“再说一遍。”
陆宛沉被萧瑾扼住了呼吸,艰难地?喘息着,喉咙里?却在发笑:“不管,不管再说多少次……本,本宫都已?经告诉昭阳了。”
“昭阳已?经知道?了,你不是燕王,只是一个赝……赝品。”
“你这个……赝品!”
第162章
赝品?
烛光打?在陆宛沉的脸侧,萧瑾能够清晰看见对方沿着脖颈蜿蜒爬上的青筋,以及耳垂边缘颤动的坠子。
唯独那双眼睛平淡如水,没有丝毫情绪。
萧瑾瞬间意识到了,皇后是在故意激怒她,目的也许是让自己露出破绽,抑或是求死。
不?管是哪一种,萧瑾都松开了手。
而也就在萧瑾松手的刹那,一名躲在帐缦后的女官忽地拔出利刃,向萧瑾扑了过去。
脚步迅疾,带过的风声清晰可闻。
萧瑾却没有躲,只是摸上了轮椅扶手。
她直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道诏令既然是昭阳姑姑颁给?自己的,那么长乐宫必定不?会有危险。
就算有危险,应该也在可控范围之内。
女官的步法极玄妙,飞身而至,手中刀刃眼看就要刺进萧瑾的胸膛。
嗖!
倏忽一道劲风掠过。
紧接着,传来箭镞没入皮肉的沉闷之声。
那柄飞箭快到无影,只在须臾间便贯穿了女官的手腕,留下?一枚纤细如梅花的血洞。
这一箭势如霹雳,女官吃痛,不?禁闷哼一声。
右腕汩汩流血,再握不?住手中利器,只得抬起左手去接。
下?一刻,却又被接踵而至的第二?记金翎箭射穿了膝盖,双腿失力跪地的同?时,刀刃也应声掉落在地。
至此,女官趴在地上不?得动弹,算是彻底失去了行?动力。
眼见危机已经解除,萧瑾回头望去。
只见殿门大敞,来者身着墨色箭衣,眼睛乌黑,内里却明?亮有神。
那人正?缓缓放下?手中雕弓,以及搭上弦的第三支箭。
也是直到今天,在没有唐翎出现的情况下?,萧瑾终于?看清了唐羽的面容。
平日里因为?这二?人经常一起出现,唐翎的相貌虽然平平,但在气势上总是压了唐羽一头,所?以萧瑾只注意到了唐翎的锋芒,倒没怎么留意过唐羽这个人。
如今看来,唐羽风姿秀逸,武功高强,也是个极厉害的人物。
而对于?唐羽选择在这时候出手救自己,萧瑾其实并不?感到意外。
唐翎既然躲在烟雨楼里听曲摸鱼,那么领旨干活的,也就只能是其妹唐羽了。
萧瑾知晓唐羽没有当?场射杀女官,定是要留活口审问,不?过还是想问:“凭借你的准头,两支箭已经足矣,为?何还要备第三支?”
“燕王殿下?,因为?还有一人。”
唐羽指的是跌坐在地上,正?呆愣望向眼前情景的皇后。
这番傲慢的言论无疑激怒了女官,她用手捂着鲜血淋漓的腕部,冷声道:“唐羽,就算皇后娘娘被禁足在长乐宫,到底也是大齐的国母,容不?得你这种走狗在此撒野。”
唐羽似乎并不?在意女官的辱骂。
非但不?怒,听着这道声音,还瞥了对方一眼:“你不?像是宫里的人。”
女官轻蔑地看着唐羽,连话都懒得说。
唐羽提步上前,凝视着女官的脸,再看了看地板上掉落的那柄金错刀,用肯定的语气说:“你虽然戴了人.皮面具,但我?认得你。”
“哦。”女官态度冷漠,“你认得我?,那又如何?这世上认识你姑奶奶我?的人多了去了,你算老几?”
萧瑾瞬间被女官吸引住了。
真是别致,难得看见比她还欠揍的人。
唐羽显然也很想把眼前这位女子给?揍一顿,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还是忍住了。
“你擅刀,我?记得前些?年江湖上出了位略有些?薄名的侠客,也会耍点刀剑上的花样?。不?过,可惜只学了个半吊子,连群英榜都没上过。”
女官闻言,啧了一声:“群英榜算什?么,不?过是些?沽名钓誉之徒争名利的地方。”
唐羽垂眸看女官:“你倒是好生清高。”
“如此无礼,又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只有那个自小便养在叶前辈膝下?,败坏叶家名声的不?肖女才会是这副德行?,想必你就是那个,那个叫做叶什?么的——”
唐羽记性不?好,背诗文尚且背了上句忘下?句,更遑论记住谁的名字了。
皱着眉回忆了许久,方才说出:“哦,想起来了,你就是叶飞烟?”
萧瑾听见此人的名字,不?由得眯了眯眼。
姓叶,难道是她想的那个叶家?那岂非是萧霜的母家,而且还跟叶夙雨和叶绝歌沾亲带故。
而且,这个名字听起来也很耳熟。
在原著里,叶飞烟似乎曾是男主的部下?,后来被转赠给?楚韶,在其麾下?发挥了些?作用。
叶飞烟显然十分讨厌唐羽,不?耐烦地回应:“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唐羽的神情很认真,不?掺一丝伪态:“不?如何,我?只是觉得你的刀太钝了,没学到叶前辈一星半点的精髓,还得再练。”
看来,唐羽深谙真诚才是必杀技这一点。
叶飞烟点点头,也很认真地回答:“比起唐副指挥使,我?的刀的确太钝了,不?及您暗箭伤人来得快。”
一直以来,其实唐羽不?太喜欢别人直呼她的官衔。
因为?不?是正?的,而是副的。
这下?,唐羽的脸上彻底没有表情了:“我?奉命保护燕王殿下?,其余一概不?管。我?只知道你莫名其妙出现在此地,而且还对燕王殿下?动了手,所?以我?理应放箭将?你活捉,或者杀了你。”
叶飞烟忽然笑了,笑得让萧瑾直觉此人要说出??x?些?让人难以理解的话了。
唐羽皱眉:“笑什?么?”
“我?笑你那句话。”
叶飞烟看着唐羽:“你说我?莫名其妙出现在此处?唐副指挥使,你可真会说笑,难懂你不?是故意以燕王为?诱饵,好引我?现身吗?”
对于?被人误解为?“诱饵”,萧瑾无话可说。
以自己对萧霜的了解,她总觉得,叶飞烟大概率是想多了。
唐羽也出言嘲道:“叶女侠,你可真看得起自己,我?只是奉命护卫燕王殿下?,事先根本不?知道你在这儿。”
“我?亦是奉旨保护皇后娘娘,燕王已经掐住了皇后娘娘的脖子,我?为?何不?能出手?”叶飞烟反驳。
唐羽冷哼一声:“先不?说你究竟奉的是何人的旨,我?方才看得清清楚楚,你那一刀,分明?是冲着燕王殿下?的胸口去的。”
“是吗,可燕王的手不?也掐住了皇后娘娘的咽喉?”
唐羽和叶飞烟各不?相让,从嘴里蹦出来的词句比刀剑还快。
萧瑾索性待在一旁当?个看客,看这两位到底是唐羽的嘴巴先起皮,还是叶飞烟手腕上的血先流干。
话到最后,二?人眼中皆有怒意,使劲往彼此的痛处上戳。
唐羽讥讽道:“叶飞烟,你还说我?是走狗,你不?也是太子豢养的一条狗么。”
“真不?知道太子到底对你有什?么恩,莫非他是你的再生父母,才值得你死心塌地如此卖命?若是叶前辈泉下?有灵,知晓你不?想着如何让叶家刀法重振江湖,反倒跑过来掺合朝廷之事,只怕会气得一脚把棺材板踹开吧。”
叶飞烟怒极反笑:“太子殿下?曾出手救过我?的性命,我?所?作所?为?,不?过竭力报答恩人而已。而你唐羽白练了这么多年的功夫,竟是趋炎附势,为?虎作伥之辈!”
“什?么狗屁齐国二?唐,像唐翎这种卖主求荣的叛徒,也配当?上指挥使?而你唐羽,不?过是一条为?虎作伥的鹰犬,长公主让你咬谁,你就循着味儿吐着舌头去咬了,真乖,真听话。”
萧瑾眉心一跳,觉得叶飞烟这些?话简直是在作大死。
众所?周知,唐羽的手段虽不?如其姊唐翎阴狠,但唐羽既然连国丈都敢杀,又岂是好惹的主儿。
唐羽摸上腰间佩剑,声音像是从齿缝里一字一句挤出来的:“继续骂。”
叶飞烟似乎并不?畏惧唐羽的威胁,一股脑骂了个痛快。
“哦,唐副指挥使,我?知道了……我?知道你为?什?么还没杀我?了,因为?你不?介意我?骂你是长公主的走狗,你这辈子最在乎的才不?是这个,你只在乎别人说你不?如唐翎……”
“唐翎只是蛮人所?生之女,从小还在窑子里长大,之后却当?上了指挥使,而你呢,你出身这么好,如今却连当?走狗都比唐翎低一等,还只能捡唐翎不?想做的差事干。我?要是拥有你这样?的身份,还混到这种地步,不?如一头撞死得了,起码死得悲怆!你说是吧,唐……”
话还没说完,叶飞烟蓦地止住了话语。
因为?一柄寒意透骨的长剑,正?悬在她的面门前。而在剑刃与额心之间,还停着一只手。
那只手随意往剑边一放,碍于?身份,唐羽便不?敢再进半寸。
唐羽怒火未消,深吸一口气过后,缓缓道:“燕王殿下?,此人实在可恶,臣今日非给?她一点教训不?可。”
萧瑾知道唐羽很急,但还是劝她先别急。
“她有意激你,你此时若是动手,便中招了。”
唐羽逐渐回过味来,看着叶飞烟冷哼一声,将?长剑收回鞘中。
萧瑾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如果叶飞烟真是叶家嫡系,唐羽一时冲动把她给?杀了,指不?定得出什?么大乱子。更何况,叶飞烟要是死了,那楚韶以后该用谁?
但是不?得不?说,叶飞烟的嘴是真的毒。
好在毒舌也有毒舌的好处,如果不?是被叶飞烟这么一说,她还真不?知道,像唐翎这种看似风光无限的人,背后的身世居然如此坎坷。
这样?萧瑾也能想通两件事了。
难怪唐羽的眼睛是黑的,唐翎的眼睛却是浅琥珀色的,原来唐翎的生母竟然是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