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方海忙称不敢:“微臣只是看这份簿书?仅有寥寥几句话,觉得应该是被什么人抹除过,这才想到了临安赵氏。”
“赵家?从前也是钟鸣鼎食的大族,常年与陆家?交好,家?中出了一位宸妃,还诞下了二皇子。只不过后来昭阳殿下整肃朝堂之时,陆相尚且身死,赵家?就更……”
徐方海没把话说完,但萧瑾已?经?明白了,他为什么不敢看这份簿书?。
原来是当?年那个被昭阳姑姑血洗的赵家?,也难怪徐方海看都不敢看,估计是怕知道的太多?,被她?灭了口。
如此一来,萧瑾也分不清赵嫣然到底是被皇后抹了档案,还是被萧霜抹除的了。
眼看线索又要断了,她?突然想到了另一个切入点:“宸妃和赵嫣然已?经?死了,赵家?可还有存活于?世的亲族?”
徐方海似乎知道些什么,面?上??x?却有难色。
“王爷,这……其实微臣当?年参加科举之时,主?考官便是罪人赵彦,算来赵彦即是微臣的师座。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微臣实在……”
萧瑾瞬间会意了。
敢情原主?的残暴人设深入人心,徐方海以?为她?专程调查赵嫣然,是想翻旧账把赵家?的人全?杀光?
这下萧瑾必须要为自己正名了:“徐大人,你不必多?作解释,本王并无对?赵家?赶尽杀绝之意。”
徐方海的手心里攥着汗,显然他不太相信,并且以?为萧瑾专程让他来调查赵家?,也是对?他起了疑心。
见此情景,萧瑾很无语,只得发下每一个古代人都会相信的毒誓。
“若本王对?赵氏怀有杀心,便叫本王遭五雷轰顶,天打雷劈,永堕无间地狱。”
萧瑾这毒誓发的连贯,一看就是老手了。
然而却吓惨了徐方海,连忙从椅子上起身,跪倒在地:“微臣相信王爷的话,还请王爷不要随意立此毒誓……”
萧瑾看人下跪就头疼,开?始想念不会一言不合就跪的楚韶了。
抬手扶起徐方海,淡声道:“徐大人不必惊慌,本王并非对?赵家?怀有杀意,只不过想查清一件旧事罢了。你若知道些什么,但说无妨。”
眼见萧瑾已?经?发了毒誓,徐方海也没有再藏着掖着不说的道理了。
“赵家?成年男子皆被斩首,女子则流放边关,只剩了赵四?小姐被一位官家?小姐收留,得以?待在京城。”
萧瑾微微皱眉:“那位四?小姐被哪家?的小姐收留了?”
徐方海伸出手,指向的位置却在原地。
萧瑾懂了。
是白筝。
……
白筝正坐在烟雨楼顶部的华屋里,数着她?一辈子也用不完的钱。
清算完银两之后,又摇晃着水红色的宽袖,开?始吩咐诸多?事宜:“这味香是周大人要的,周大人偏爱淡香,务必小心谨慎着些。”
“我当?是何事,原来是那位隐瞒姓名的大人要听曲,听的是什么曲子?”
“噢,原来是那首曲子啊,莫说是长相思了,出这么多?钱,便是失传已?久的《广陵散》,也能弹给?他听……”
姑娘们?笑作一团,皆道白姑娘上辈子指定是枚铜钱,这辈子真真是钻进钱眼子里去了。
忽的又有一人进来,附在白筝耳畔低语了两句。
听着听着,白筝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发生了变化,而且是宛如变脸谱的转变。
姑娘们?暗道不好。
紧接着,便看见白筝高兴到将手里的账本都抛了,笑得倒在榻前,发髻上的珠钗在灯烛照耀下一颤一颤。
“什么?你说燕王殿下过来烟雨楼找我,指名道姓要见我,而且燕王妃还没有跟在身边?”
白家?二小姐白琴停下拨算盘的动作,面?无表情地对?白筝说:“姐,你这么开?心干什么,你不是怀疑燕王其实是……”
说到这里,白琴也有些疑惑,她?怎么突然就想不起来,自己到底要说什么了?
然而,白筝已?经?拿出铜镜开?始描眉了。
同时心里开?心地想着,她?才不管燕王有什么身份,到底是人是鬼,是男还是女。她?只知道她?真的很喜欢萧瑾,甚至在明白萧瑾绝对?不会和她?在一起之后,也盼望见到萧瑾。
这种情绪究竟是什么呢?白筝不太能想得通,但却知道这是一个美妙的习惯,让她?感?到十分满足。
但是当?白筝真正见到萧瑾时,又变得格外矜持且收敛,佯装讶然地笑了笑:“您说,您要找我们?楼里的落月姑娘?”
“对?。”萧瑾点点头。
白筝也以?为萧瑾要翻旧账了,当?即便道:“可落月姑娘是我们?楼子里的清倌儿,向来只卖艺,不接客的。”
“……”
萧瑾:“本王也没有这个想法。”
白筝蹙眉,试探着问:“那您来此找落月姑娘,又是为了什么?”
苦于?原主?立下的凶恶人设,萧瑾只得又走了一遍发毒誓的流程,然后对?白筝说:“本王对?落月姑娘没有恶意,不过想查清一件往事罢了。”
谁知白筝不吃发毒誓这一套,扬眉笑道:“王爷,就算您对?落月姑娘没有恶意,也并不代表落月姑娘对?您没有恶意啊。”
又是一个让萧瑾意想不到的回答。
虽然听起来有些离谱,但萧瑾不得不承认白筝说得对?。
原主?和萧霜关系密切,可以?说赵四?小姐如果因萧霜而恨上她?,也完全?是合情合理的。
也就在萧瑾陷入沉思之际,一人突然从华幔飘荡的屏风后走了出来,平静地说:“白姐姐,你不必向他隐瞒我,我本就命如草芥,苟延残喘到今日,已?是万幸了。”
白筝微愣,对?于?看见女子出现在这里,她?似乎很是意外。
动了动嘴唇想说出些什么,却也明白为时已?晚,便只是将那女子给?望着,轻轻叹息一声。
萧瑾知道,眼前的白衣女子大抵就是赵家?四?小姐赵挽清了,被白筝收留后化名为落月,落脚在烟雨楼。
她?正作此猜想,却见女子微微欠身,以?官家?小姐的姿态向自己行了一礼。
“民女赵挽清,见过燕王殿下。”
“燕王若是有恩怨旧债要清算,请冲着民女一人来,与白姐姐和其他任何人都无关。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
“您是为了那件事来的?”
赵挽清皱眉,显然没想到萧瑾竟然真的是来调查旧事,而并非来杀她?的。
屏退过周围人之后,萧瑾如今可以?畅所欲言了:“本王是为了当?年之事来的,赵嫣然是你的三姐,你应该知晓其中内情。”
赵挽清看着坐在轮椅上的萧瑾,嘴角勾起一抹略显嘲讽的笑:“燕王殿下,民女算是明白您来此的目的了。”
“皇室斗争向来如此,您也无非是想从民女这里找到线索,以?期抓住太子的把柄,这样便能顺理成章登上帝位。可是,民女为何一定要告诉您呢?”
萧瑾对?上赵挽清的眼神,甚至懒得解释自己对?帝位没兴趣。
抚摸着指间玉戒,嗓音淡淡:“可本王笃定,你一定会告诉本王。”
“不知王爷从何处生出的笃定?”
“就凭你出现了,如今就站在本王面?前。”
赵挽清摇摇头:“民女之所以?在您面?前现身,只是不想拖累白姐姐和楼里的其他姑娘。”
“可本王却觉得并非如此。”
萧瑾与赵挽清对?视,眉梢堆着笑意,可惜眼底没笑:“在白筝知道本王要来这里的时候,你恐怕就已?经?知道了吧。你若是真的怕连累其他人,大可收拾细软一走了之。”
“只肖脚程快些,本王完全?就找不着你,也不可能抓得到你。但你出现了,并且没有提前知会过白筝,可见你肯定还怀有其他目的。”
赵挽清没有说话。
良久,那张如白栀子般的清丽面?容浮起浅笑:“燕王殿下果真聪明,民女出来见您,的确还有其他目的。”
“您不妨猜一猜,若是猜对?了,民女便将所知晓的东西悉数告诉您。”
萧瑾心想,这我怎么猜。
但又明白自己如果不能猜出来,赵挽清可能真不会说出内情。
对?方反正也没说能猜几次,萧瑾决定先试探一下,猜一个最离谱的:“你想杀本王?”
赵挽清:“……”
她?怎么觉得燕王的脑子忽有忽无的。
萧瑾微微笑了笑:“本王胡说的,进门之前侍女就已?经?搜过你的身,你身上没有利器,门外又有本王的人,你如何敢刺杀本王?”
“更何况,本王要是在烟雨楼出点什么事,必然祸及白小姐和其他姑娘。赵姑娘是位重情之人,又怎可能忍心将姐妹陷于?水火之中呢?”
赵挽清眼睫微垂,知晓萧瑾此言是在提醒她?,不要妄想行刺杀之事,否则便会累及烟雨楼。
所以?她?发髻上的玉簪,是萧瑾吩咐搜身时故意没有挑出,给?她?留下的。
沉默良久,赵挽清取下发簪,放在了远处的桌案上:“民女明白。”
而通过赵挽清的这一行为,萧瑾大致可以?猜想到对?方到底怀有什么目的了。
“你重情重义,按理来说本不该出现在本王面?前,给?烟雨楼引来祸事。但你却现身了,并且脱下发簪,放弃了刺杀本王,替你姐姐宸妃报仇的机会。”
“这说明你与宸妃的关系并不亲厚,大抵对?赵家?也是如此。”
“排除以?上信息,唯一一个可能性,便是你念及昔日的亲姐妹情谊,还想为赵嫣然报仇。”
赵挽清的表情终于?发生了变化:“你知道我姐姐的事?”
萧瑾还在思考,知道姓名和生卒年算不算知道。
赵挽清喃喃道:“不对?,就算你调取了姐姐的簿书?,她?的经?历早已?被皇后抹干净了,你也不应该??x?知道她?是我的胞姊。”
“不需要知道,大致也能猜出几分。”
萧瑾淡淡地说:“赵嫣然若是备受瞩目的赵家?嫡女,怎可能嫁与慎亲王为侧室?所以?本王猜测,她?应该是家?中庶女。”
“而你如果是赵家?嫡女,平日里经?常在宴席、诗会上露面?,那么世家?大族的公子小姐大抵都认识你,白筝自然也不可能瞒天过海,将你留在烟雨楼。”
“如此一来,你和赵嫣然应该都是不受赵家?重视的庶女,说不定还是一母同胞的亲姊妹,所以?你才会放弃杀死本王为家?族报仇的机会,转而想替赵嫣然报仇。”
赵挽清不言,许久才缓缓说出:“您猜的都对?,现在就只剩最后一点了。”
“您能如何替我姐姐报仇?”
萧瑾顿了顿,回道:“不出意外的话,你姐姐大抵是枉死的,而且那个人必定有所图谋,才会杀害你姐姐。”
“所以?让杀死她?的人图谋落空,便是最好的复仇。”
赵挽清哑然笑了数声:“是啊,是该让真凶的愿望落空……燕王殿下,看来您是有备而来,知晓的事情远远比我想象的要多?。”
萧瑾摇头:“不,本王只知道你姐姐身死那一年,是太子的诞辰。”
“太子?”赵挽清冷笑连连,“一个蛇蝎之妇所生下的孩子,心肠定然毒透了,怎配当?太子。”
萧瑾微讶,赵挽清说太子的生母是蛇蝎毒妇,那太子岂不是……不是赵嫣然的儿子,而是皇后的亲生子?
紧接着,赵挽清讲起了一段往事。
京城有两大家?族,一个姓陆,一个姓赵。两家?是世交,交情甚笃。
赵三、赵四?小姐虽然生在簪缨世家?,但因为庶出的身份,时常被家?中的嫡子嫡女所欺压,也吝惜于?与她?们?多?说一句话。
但陆家?的嫡出小姐陆宛沉不同,向来都是笑眼弯弯的,对?赵家?姐妹极好,十句话里有九句都要提及赵三赵四?小姐。
陆宛沉喜欢背着家?里人偷偷饮酒,喝醉了便爱谈天说地,说些不着调的俏皮话:“以?后我不嫁人了,躲进竹林里当?个居士,咱们?姐妹三人快活过一辈子。”
听到这里,萧瑾问:“后来呢?”
赵挽清的声音很冷淡:“后来,陆宛沉入主?中宫,当?上了皇后。而我的姐姐赵嫣然嫁进慎亲王府,成了侧妃。”
“陆宛沉和我姐姐同月怀有身孕,又是手帕交,便托词宫中寂寞,邀我姐姐入宫与她?作伴。”
萧瑾一时无言。
她?确实没想到,想躲进竹林当?居士的陆宛沉,竟是齐国皇后。
总觉得不太能把这两人联系在一起。
赵挽清说:“我姐姐和皇后一起在宫中养胎,一起吟诗作画,甚至也在同一天临盆生产。”
“但在那一天,我姐姐死了,死在长乐宫,连孩子也没能保住,生下来便是个死胎。皇后悲极怮哭,说我姐姐乃是难产而死。”
萧瑾觉得这也太蹊跷了:“你相信吗?”
赵挽清冷冷地说:“起初我是信的,但在后来,陆赵二族遭灭顶之灾,慎亲王却依旧支持太子一党时,我就发现端倪了。”
“像慎亲王这样懦弱无能的男人,一辈子怕极了昭阳长公主?,怎会公然站在太子这边与其对?抗。”
萧瑾想到了一种可能:“你是说……慎亲王以?为太子是他的儿子,所以?才会冒险行此举?”
“对?。”
“慎亲王怎么会觉得太子是他的儿子?”
赵挽清:“当?日我姐姐和皇后一同生产,所以?只有一种可能,皇后告诉慎亲王,她?诞下的才是死胎,而太子是姐姐难产生下的孩子,才能以?此获取慎亲王府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