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竖孤忤逆父皇,也?不?止一回?两回?了。”太子说着话,合上了那?本书册。
沈闺臣垂下眸,看着太子放在?手?边的书册:“殿下,我本以为您是倾心于韶公主,才会行此举,但如今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
太子笑了笑,没有认同,也?未曾反驳,
只道:“韶公主么?孤看过她的画像,的确生得很美?,任何人看见这?样的女子,想必都会望而倾慕。”
沈闺臣面色平静,问:“所以您也?倾心于她吗?”
太子摇摇头?:“孤这?一生,并没有任何喜欢的东西。假传父皇的那?道旨意,也?只是因为好奇罢了。”
“好奇什么?”沈闺臣不?解。
太子说:“燕王出征前夕,曾与孤一同饮酒,那?时燕王说他要?走了,打下尧国,便永远离开大齐,不?回?来了。”
“喝完一杯酒,又?说孤与他手?足情甚笃,且救过他的性命,便问孤有何心愿,他愿尽力帮孤实?现。”
沈闺臣问:“之后呢?”
“之后……”
太子想起从前的事,说道:“之后孤便与他开了个?玩笑,说孤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不?过有些遗憾,至今未曾觅一良人入主东宫,问他打下尧国后,舍不?舍得将尧国第一美?人给孤。”
沈闺臣知道,大尧第一美?人其实?是楚韶,而并非柔嘉公主,所以问:“燕王殿下答应了吗?”
“他没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只是假托自己不?胜酒力,不?陪孤喝酒了。顺便让孤把燕王府的那?百盆薄荷都端回?去,说他不?会养花,更?不?会养草,以后他不?在?了,那?些薄荷白白枯死,也?是浪费。”
沈闺臣幽幽地说:“也?是难为燕王殿下了,自己要?一走了之,还惦记着那?些花。”
太子笑而不?语,片刻后才道:“所以孤十分好奇,那?名尧国第一美?人究竟是何风姿,才会让燕王顾左右而言他,如此舍不?下。”
这?一茬事,本也?无关紧要?。
但提及另一件事,沈闺臣的语气?就变得认真起来了:“楼主,您先前说陛下并不?想让您当上齐国之君,所以您才扶持了五殿下。但在?之后,您为何又?废了他的手??”
太子没有急着回?答沈闺臣的问题,反倒纠正了她的说法。
“你说错了。孤并非血雨楼楼主,只不?过是隐于幕后,一个?见不?得光的存在?罢了。”
“但在?属下心中,您是大齐的储君,才是血雨楼真正的掌权人。”
太子摇摇头?:“他人给予的权力,能长久到哪里去?父皇能将血雨楼交给孤,自然也?能随时收回?。皇爷爷如此看重昭阳姑姑,尚且都是如此,孤又?怎会相信父皇,是真的想将皇位传给孤。”
“至于与五弟有关的事,孤心中已有定夺,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你自然会知晓。”
沈闺臣将太子看了很久,而后叹息道:“那?么殿下,您如今还要?做什么?”
太子把案边的书册放进暗格里,锁好了,再对沈闺臣说:“把苏檀召到烟雨楼里来,孤这?里还有一个?承诺,未曾兑现给她。”
听见太子的话,沈闺臣略显犹疑:“您想以什么身份将她召来?”
“以烟雨楼之主的身份。”太子回?答。
交代完这?些,太子便披上斗篷,动身前往烟雨楼。
夜雨不?歇。
驱车抵达烟雨楼时,太子的斗篷沾上了水,而白筝已经在?雅阁内相候,奉上一杯煎好的茶。
从前白筝并不?知道,隐于烟雨楼幕后,屡次帮助她调查信息的人到底是谁。
如今看见太子现身,知晓烟雨楼之主便是齐国储君,倒也?并不?惊讶。
白筝立在?一旁,看向戴着蝴蝶面具的红衣女子,对太子说:“您如果要?见苏姑娘,血雨楼副楼主又?站在?此处,恐怕会暴露您的身份。”
太子脱下斗篷,端起茶水抿了一口:“无妨,想来苏姑娘心中应该已有猜测,请她进来便可。”
白筝点点头?,离开了雅阁。
才过了半盏茶的功夫,苏檀便到了。叩门步入雅阁,见到了戴着蝴蝶面具的沈闺臣,神??x?情却也?没什么变化。
苏檀对着太子行完礼,却并没有落座。
她站在?原地,平静地说:“你交代给我的事情,我已经完成。韶公主抓住了百里丹,燕王也?从百里丹嘴里审出了东西,如今已与昭阳长公主貌合神离。你答应给我的解药,如今是否也?应该兑现了?”
听见苏檀的话,沈闺臣透过面具的两个?窟窿,将目光投在?了太子身上。
她竟从来不?知,主上不?仅向苏檀隐瞒了血雨楼楼主的身份,而且也?骗了自己。
当时太子得到苏檀的行踪之后,只说让她带着人去抓苏檀,但是并没有告诉她,苏檀其实?也?是他亲手?布下的一枚棋子。
两头?都骗。
主上究竟想干什么?
太子知道,苏檀已经猜到了自己即是血雨楼楼主。
而苏檀一向厌恶血雨楼的行事作风,所以才会出言挑拨他与沈闺臣的关系。
不?过,太子也?未曾在?意,笑了笑:“苏姑娘,孤并无想让燕王与昭阳姑姑离心的打算。”
“而且孤也?知道,你清楚燕王并不?会因为此事与昭阳姑姑生出嫌隙。若非如此,凭你的心性,大抵不?会答应孤的要?求。”
被太子猜到了心思?,苏檀微微一怔,而后冷冷道:“那?你究竟想如何?”
太子:“苏姑娘不?必紧张,孤只是想借百里丹,让三弟知晓真相罢了。顺便,想看看最后到底会发生什么,又?会如何收场。”
苏檀才不?关心太子到底想看到什么,只想拿到她想要?的东西。
“把解药给我,你我便两清了。”
太子笑了笑:“苏姑娘为何如此笃定,孤手?中便有延缓绝愁蛊毒性的药?你已是尧国首屈一指的圣手?,尚且不?能自医,又?怎能轻易相信孤的许诺。”
言语之间,竟是带有反悔之意。
苏檀却不?以为意,淡然道:“太子殿下,我虽然自小在?尧国长大,但也?知道北齐百里氏出了两位名医。”
“百里丹善毒,百里言善药。百里丹听命于昭阳长公主,与我一同研制出绝愁蛊。而百里言则为齐国皇帝卖命,成了太医院之首。”
太子颔首:“百里言的确医术高超,替不?少人解过毒。但孤先前也?告诉过你,他未必能解开绝愁蛊,只能暂时延缓毒性发作。”
“足够了。”
苏檀咳嗽几声,抬起袖,擦拭嘴角血渍,眉间隐含痛意。
“我亲手?研制出的蛊,自己给自己下的毒,当然知道这?世上根本无药可解。若非用蛊者是我自己,毒性发作到第一重,我早该失去神智,成了行尸走肉。”
太子捧起茶,微抿一口:“你当年既然怀着求死之心服下了绝愁,如今为何还想继续活?”
苏檀笑了笑,没说话。
她这?一生游历过好多地方,本该知足了。
春日在?大尧看过桃花成林,冬天又?在?齐国看了一场大雪。
本打算等毒性到了第二重,便到南边那?些小国去。那?里有大雁,还有温暖的池水,若是能够死在?南边,那?真是太好了。
可惜。
“当年我太想解开世间所有的毒了,所以将全副心思?浸在?了里面,甚至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铸成大错后,我才知道世间最酷烈的毒,原是人心。”
太子看着苏檀:“你对人心如此失望,何不?一死了之?”
“但那?天,我忍着毒性到了齐国,在?大雪里栽了跟头?,再爬不?起来了。”
“我感觉自己快要?死去,藏锦巷街头?的灯却亮起来了。一对夫妻把我从雪地里救起,给我被褥,找来郎中煎药。我醒了,喝着那?碗药,眼泪掉进去,没尝到一点儿咸味,只是觉得活着真好。”
太子端着茶,不?作言语。
苏檀却笑着说:“从那?时候起,我就开始在?藏锦巷看诊,报答那?条街的人对我的善意。然后,我在?等,等一个?人过来,还清我所欠下的旧债。”
太子放下手?中茶盏,道:“苏大夫,你这?样的人,或许活着更?好。孤若是能找到解药,会交予你。”
“不?必。”苏檀摇摇头?,“能够还清这?笔债,我便无憾了。”
讲到此处,太子也?不?再说什么了,让沈闺臣拿来一只紫檀木盒,把延缓毒性的药给了苏檀。
沈闺臣道:“里面有两颗药,服下一颗,可延缓毒性一年。不?过服下两颗后,就算再多服,此药也?不?会起任何作用,还请苏大夫自行斟酌。”
“多谢。”苏檀接过了紫檀木盒。
临走时,烟雨楼外?还在?飘雨。
白筝将苏檀送出去,递给了她一把伞,然后轻声问:“苏大夫,你是何时结识东宫那?位的?”
苏檀顿了顿,答道:“几月前,四皇子搜查烟雨楼那?次,曾偶然碰过一回?面。次日,我的桌案上便多了一张纸条。”
“纸条?”白筝微微蹙眉,“上面写了什么?”
“上面写着,他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我想找百里言,得到解开绝愁的药。而且,他说他能帮我,只要?帮他办成几件事。”
白筝看着苏檀:“可太子不?该认识你。”
苏檀叹道:“齐国储君当然不?该认识我,可他若是血雨楼的幕后之主,就不?足为奇了。”
白筝点点头?。
血雨楼通晓天下秘闻,对于奉城侯之女苏檀,的确不?可能毫无所知。
苏檀想起那?件事,又?道:“更?何况,那?天我听从太子的安排,刚到酒馆找上了百里丹,血雨楼的人就来了。如果都是巧合,未免也?太巧了。而除开巧合,就只有那?一种可能了。”
白筝凝眉思?索,总觉得不?止这?件事情太巧。
百里丹那?日进京,应该是奉了昭阳长公主的旨意。
他本就是见不?得光的毒医,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却爽快应了苏檀的约。算来他的态度,也?十分奇怪。
但白筝最想问的并不?是这?个?,她更?想知道另一件事:“太子……到底让你帮他办成了什么事?”
苏檀看着白筝,知晓对方是想查清,自己有没有做出对萧瑾不?利的事。
回?忆起太子开出的那?几个?条件,苏檀说:“白姑娘不?必担心,不?过是几件无关紧要?的小事罢了。”
随后撑开伞,走进夜雨中,渐渐远去了。
直到一袭青衫消失在?街巷拐角处,白筝才挪了挪浸入水潭的鞋履。
转过身,烟雨楼的歌女还在?阁中唱曲。
今夜的雨,也?还在?下。
……
皇宫内。
无人敢问,楚韶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正如同当她抱着萧瑾走出去时,也?无人敢上前,过问一句。
楚韶的腰间没有悬着长剑。但宫女们丝毫不?怀疑,走进雨中的白衣女子,随时会变出一把剑,挥剑斩断她们的双手?,或是斩去这?场雨。
雨水淋湿了她的衣袍和头?发,身后传来马蹄踏过水潭的飞溅声。
楚韶知道,来的或许是太医,也?有可能是燕王府的人,却依然往前走,没有停下脚步。
后面有人急匆匆地追上来,喊着:“王妃娘娘,停一停……”
楚韶抱紧了怀里的人。
回?过身,说:“滚。”
楚韶甚至不?知道,自己刚刚到底露出了怎样的表情,才会让那?群人在?雨中吓得不?敢动弹。
她只是往前走,往宫门外?走。
直到走出了这?座灯火通明的宫殿,楚韶低下头?,看着那?双眼睛,抬起衣袖替怀里人揩着不?断从嘴角涌出的血。
雪白的袖被染成了鲜红一片,楚韶突然想起,白筝曾说过,她讨厌下雨天。
当时她并不?懂这?是什么道理?,现在?却好像有些明白了。
楚韶回?过神时,发现萧瑾的手?还在?抓着自己的衣袖。
那?只手?戴着白玉扳指,沾了血,扯住她的衣服,好像想让自己俯下身听她说话。
楚韶俯身倾听,只听见一句话。
萧瑾说,疼。
萧瑾对她说,韶儿,我疼,我想回?家。
第164章
萧瑾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
偏过头,外面的天空很蓝。
做梦的时候,萧瑾一直没有忘记谩骂坑货系统。等?到真?正醒过来,看见这么好看的天空,又?懒得骂了。
想起系统,系统应声开机:“宿主,其实您的生?命时长还没有用完,但?可?能因为遭遇突发状况……或者由于?任务时间迫近,会出现一些系统无法控制的反应。”
萧瑾:“你能控制什么?”
见证了系统的这一波甩锅操作,她本想再嘲几句。
接着又?想到,万一吐血是?原主身?体的本能反应,那系统确实也控制不了。
萧瑾察觉到房内没有旁人,便??x?自行起身?,穿好了衣服。
顺便,在手上绑了一匣袖箭防身?。
院里虽然也安静,看起来不像有人的样子,但?考虑到自己目前仍以残废之躯示人,还是?坐上轮椅,才伸手推开窗。
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感觉生?命体征良好,仿佛昨晚那种咳得撕心裂肺,快要猝然长逝的状态全是?幻觉。
萧瑾抬起手,发现染血的玉扳指已?经消失不见。她估计,应该是?被楚韶取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