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绫一抖,看了沈琉墨一眼,后者朝他点头,阿七才一五一十开始交代。
“是太乐令大人先对皇后殿下不敬的,他见殿下不跪,对殿下言语嚣张,殿下打了他一巴掌,他就扑过来伤了殿下。”阿绫重重磕了个头,“陛下要为殿下做主,这种事不是第一次了。”
“皇后是后宫之主,对皇后不敬,如同对朕不敬。”萧吾泠低着嗓子缓缓道,他有心给方絮一个下马威,挫挫他的锐气,也想让沈琉墨往后行事能够大胆、无所顾忌。
“传朕旨意,太乐令不敬皇后,按律当斩。朕顾及旧情,便打上二十大板,禁足三月,以儆效尤!”男人阴沉威严的语调让方絮忍不住哆嗦,他不敢相信,萧吾泠居然让人打他?!
“带下去!”侍从很快围上来将方絮拖了下去,方絮正要嚷嚷什么,被侍卫眼疾手快捂住了嘴。
大殿恢复了宁静,萧吾泠看了沈琉墨一眼,甩袖便走。
“陛下!”沈琉墨情急之下双手攥住了萧吾泠的手,有些着急解释什么,“臣……”
细腻白皙的手上,伤痕血迹未干,看起来十分骇人。萧吾泠故意要他反思,于是控制力道甩开他的手,冷着脸道,“皇后故意摔碎御赐之物,禁足一月,罚俸半年,回去吧。”
沈琉墨有些失神道,看着萧吾泠的背影,慢慢垂下了手。
所以,萧吾泠是生他的气了,因为他打了方絮……
第11章
思绪不佳,晚膳就没用。
沈琉墨躲在被子里,心里有些难受。
他做错什么了吗,萧吾泠因何生气?
是嫌他打了方絮,还是嫌他将事情闹大,没有如往常一般息事宁人。
可是明明是萧吾泠自己说的,给他身为皇后足够的尊重,行事可以不必顾忌。
萧吾泠的态度,让沈琉墨又一次开始怀疑,他或许就不该相信萧吾泠,不该抱有期望。
想着想着,不光委屈,心里的气也窜了上来,他坐了起来,招来阿七,“把去年内务府送来的冬衣全都给本宫扔了。”他眼眶红着,正在气头上,阿七哪敢不从,只好先顺着他应下。
“殿下,小厨房煨着猪脚莲藕汤,天冷了,喝一碗正好暖暖身子。”
“不用。”沈琉墨赌气道,睁着一双清眸看着阿七,“你说陛下是不是生本宫的气了?”
“殿下。”阿七拿了条毯子给他披上,劝慰道,“奴婢都听阿绫说了,您只是患得患失,太过在意陛下罢了,怪不得您。不过您既然知道陛下生气了,大可以去哄一哄。”
“哄?”萧吾泠自己心偏了,还要他哄?
“殿下,您要学着示弱扮可怜,实在不行往陛下怀里一倒,陛下还能跟您生气吗,您说是吧?”
沈琉墨扯掉了毯子,认真看着阿七,眼睛左右转了转,最后觉得阿七的话有道理,“罢了,将本宫前些日子刚做的那身衣裳拿来。”
阿七愣怔片刻,“哪件衣裳?”
对上阿七疑问的眼神,沈琉墨顿感不好意思,脸有些热,“算了,本宫自己去拿。”
“奴婢知道了!”阿七总算反应过来,忙不迭去拿衣裳。
他知道了,那件压箱底的衣裳,所以殿下,这是要去哄陛下了?
换好衣裳,沈琉墨拢紧外衣走了出去,又看到了那件大氅,忍不住催促,“快些拿去扔了。”
“奴婢马上就去。”阿七应着。
去年国库充裕,送来的冬衣都是极好的,有些根本就没有穿过,扔了实在可惜,阿七纠结半晌,灵光一闪。
徐公公伺候陛下已久,不如待会儿顺便问问徐公公的意思。
“陛下在里面,今个儿事务繁多,陛下还没用晚膳,殿下来的正好。”
“嗯。”沈琉墨从阿七手里接过食盒,有些犹豫,但还是走了进去。
他扯了扯衣领,宣政殿恢弘肃穆,他穿成这样,会不会不成体统,但开弓没有回头箭。
看着沈琉墨身影消失,阿七才悄悄问徐福。
“公公可否借一步说话。”
徐福交代别的太监守着,跟阿七去了别处。
“阿七小公子的意思是,去年内务府拿了旁人不要的衣裳充作皇后的冬衣?”
“太乐令是这个意思,他说殿下的大氅是他不要的。”阿七面露纠结之色。
徐福呵呵一笑,“阿七小公子有什么尽管说。”
阿七想了想,到底没说沈琉墨要将冬衣全扔了的事,他摇摇头,“没事了,劳烦公公帮奴婢出出主意,这事是否要告知陛下,殿下只怕会忍着不说。”
“这事,咱家去通传陛下。”
“那陛下想来应当不会生气怪罪殿下吧?”
“若内务府真敢拿别人不要的送至中宫,陛下不仅不会怪罪殿下,还会补偿殿下。”见阿七到底没经历过什么事,徐福于是又劝慰他几句,“放心吧,保准过了今晚,两位主子就和好了。”
阿七这才放心。
宣政殿内,沈琉墨提着食盒,裹紧了外衣。
“这么晚,皇后怎么来了?”萧吾泠早早听到声响,一直等沈琉墨挪步到他身旁,才扫他一眼,神色看不出喜怒。
“臣……来看看陛下。”沈琉墨道。他知道阿七说的对,但又放不下脸面,更何况萧吾泠分明就是故意对他甩脸色。
站在一旁说不出话来,萧吾泠放下狼毫,心里微微叹气,“皇后可知错。”
“臣知错。”沈琉墨下意识要跪,见萧吾泠拧眉于是动作稍顿。
“皇后何错之有?”
“臣……不该将事情闹大。”沈琉墨闭了闭双眼。总归是些言语中伤,以后他不与方絮计较就是,萧吾泠既然生气,他就不做了。
“你!”萧吾泠拿他没办法,站起身来走到沈琉墨面前,居高临下看他,眉心皱的更紧了,“你以为朕是因为这个生气?”
“不是吗?”沈琉墨下意识后退,“那臣以后不动手打他了。”
“……”
萧吾泠咬牙看着面前不知所谓之人,打不得骂不得,偏偏沈琉墨根本不知道他生气的缘由,越说萧吾泠脸色越难看,沈琉墨干脆跪下不再言语。
萧吾泠被气得冷呵了声,舌尖顶了顶上牙槽,重重吐气。
“起来。”他去抓沈琉墨没受伤的那只手,却被沈琉墨猛地抽了回去,似乎对他极为抗拒。
萧吾泠都要被气笑了,“皇后自己来找朕,又恨不能对朕退避三舍,是何意思?”
“臣日后当做好皇后的本分,绝不再意气用事。”他跪在地上,大殿里烧着地龙,萧吾泠便由着他跪,“那皇后说说,你的本分是什么?”
沈琉墨一时哑然。
“怎么,答不上来?”萧吾泠轻轻捏住他的下巴,迫使沈琉墨直视他,“朕来告诉皇后,皇后只有一个职责,就是以朕为天。”
“……是。”
他乖顺应下,逆来顺受的模样让萧吾泠恨不能捏死他,可一想自己从前做的那些事,便觉得沈琉墨如今的性子也怪他,心里的火气就没了。
“起来。”他松了手,等着沈琉墨犹犹豫豫站起来,又做了很长一段时间心理准备。
“你听着,朕不是因为你对方絮如何而生气,朕是因为……”
因为他根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方絮伤他的时候他不躲,明明身子不好,冰凉的青石板却还是说跪就跪。
话到嘴边,萧吾泠说不出口。
“因为什么?”沈琉墨忽然抬头小声问他,那双明眸直视着萧吾泠的双眼,特意换的衣裳领口很低,萧吾泠只要稍稍低头就能看到他白皙的脖颈,和泛着莹白光泽的半个胸口。
如果想,萧吾泠什么都能看见。
目光慢慢往下移,清冷的香气又不受控制钻入鼻腔,萧吾泠掩下内心的躁动。
“因为你受伤了。”他叹了口气,算是败给沈琉墨了,“旁人伤你,你身边的奴婢侍从应当第一时间保证你的安全,而不是靠你护着。你是皇后,他们是奴婢,他们一百条命都抵不上你,懂吗?”
沈琉墨失神,心里有预感,但是他不敢相信,“所以陛下是因为这个生气?”
萧吾泠点头,有些不自在的坐了回去,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皇后先回去吧,朕还有些事没处理。”
沈琉墨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许久才点头,“那陛下记得把猪脚汤喝了。”他低低道,扯了下衣裳走了。
门口徐福等沈琉墨主仆离开,转身就进去禀报了萧吾泠有关冬衣的事,说到正事,萧吾泠脸色终于没那么别扭了。
“陛下,若是真的……”
“去查,格杀勿论。”
“是。”徐福躬身倒退几步,到门口才转身关上了门。
第12章
阿七随着沈琉墨一同回去,一路上沈琉墨一句话也没说,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阿七纠结地脸都皱了,想问又不知道怎么问。
事情发展似乎不应该是这样吧,陛下看到殿下穿成这样,不应该让殿下留下吗?
好不容易回到长乐宫,沈琉墨脱了外衣往床上一躺,被子一扯盖住整个身子,轻轻一卷,连根头发丝都没露出来。
阿七被他行云流水的动作看呆了,“殿下?”
“本宫累了,要睡觉。”沈琉墨闷声道,后知后觉想通了萧吾泠的意思,整个人都红了。
萧吾泠说因为他受伤所以生气,是不是代表萧吾泠真的开始在意他了?
翌日凌晨,皇宫上方飘荡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宫里人心惶惶,内务府经过一场杀戮洗礼,领头的管事被换了大半。
那狐皮大氅的确是瑶华宫退回来又送到中宫的,倒不是皇帝送给方絮的。
“皇后可还生气?”徐福交代完事情始末,萧吾泠道,“若还生气,朕便将他们全杀了,给皇后出气。”
“臣没有生气。”沈琉墨根本没想因为这点事惊动萧吾泠,内务府阳奉阴违,克扣中宫的份例已是常事,他只是心里不舒坦,那日也是气话。
看沈琉墨似乎仍是心神不定,萧吾泠干脆让阿七把从前的衣裳都拿了过来。
不多,内务府除了第一年是按规制送的,后面几乎减半,甚至不送,加一起也不过二十多件。
萧吾泠目光从那些衣裳上扫过,“拿去烧了。”
“是……”
“徐福。”他在沈琉墨复杂的目光中继续吩咐,“命人为皇后量体裁衣,按照规制,每年春秋衣裳八件,夏衣十件,冬衣四件,四年就是八十八件,让尚衣局率先赶制冬衣,其他衣物两月内补足。”
“奴才领命。”
“布料一律用江南柳家的绸缎,夏衣就用今年新产的软烟罗。”
“是。”徐福一一记下,“奴才一定仔细叮嘱他们。”
陛下是真对皇后殿下上心了,江南柳家进贡的上好绸缎,不过十多匹,估计全都拿来给皇后制衣了,今年新产的软烟罗更是只有几匹,当今世上也就长公主夏天要了一匹,还只做了件罩衫。
徐福清楚的事,沈琉墨自然也清楚,所以内心感情才更加难以言喻。
“臣终日待在中宫,穿不了那么多华美衣裳,不如四季衣裳各两件,其余用宫里存量最多的锻锦即可,陛下以为呢?”他朴素惯了,一时接受不了,也受不起。
“内务府敢克扣中宫,说到底是朕治下不严,皇后不必多说。”萧吾泠执起沈琉墨的手,“况且,朕后宫只皇后一人,这些上等的料子,也只皇后用得起。”
沈琉墨随着他的手往前走,心脏扑通扑通的跳,良久才平复下来。
“陛下,臣只是皇后,说到底这几年也没有功劳,臣知道陛下是为臣好,但臣实在承受不起。”
萧吾泠知道沈琉墨在顾忌什么,“朕的命令,无人敢置喙。”
他是天子,没道理给自己的皇后做几身衣裳还要经过旁人的同意。
沈琉墨侧头去看萧吾泠冷硬的轮廓。
他一直知道萧吾泠是个冷漠又暴戾的人,平时不显,若是有人惹怒他,便能毫不眨眼要了他人性命。但如今这个似乎努力对他好的萧吾泠,沈琉墨当真是陌生。
努力在记忆中找寻蛛丝马迹,却是无迹可寻。萧吾泠对他向来对他都是能不理会则不理会,如今的温柔,或许能从他对待方絮的态度中窥见几分。
手指被温暖的大掌握住,沈琉墨能够感觉到对方的温度正通过二人连接的部位源源不断朝他传来。
心跳又开始不由的加快,他仿佛根本抑制不了内心的情动。
二十多年了,他是为萧吾泠生,为萧吾泠活的。
从出生就被抱去给嬷嬷养,沈琉墨从来没有体会过寻常人家的父母对孩子的宠爱和照顾,他有的只是嬷嬷冷冰冰的奖励与责罚。
从前他常常想,父亲不喜娘亲不爱,这些都没关系,他还有个未婚的夫君,等以后他们成亲了,他就有人疼爱了。
他可以和夫君琴瑟和鸣,举案齐眉,他的夫君有别人也没关系,他只要一点点宠就够了,让他不至于活得像是一抹浮萍,漂泊无依。
可他没想到的是萧吾泠心里有了别人,所以再也装不下他。
无数次难眠的夜里,他忍不住羡慕方絮,嫉妒让他变得扭曲,他甚至生出将方絮杀了的心思,不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做。
可现在不一样了,萧吾泠开始对他好,好像从前幻想的都要成真了。
心里渴望之余,剩下的全然是畏缩与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