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晚上,程颂真就因为病发再次晕倒,额头还在浴缸上磕了一下,还好管家徐忠及时发现并喊来了医生。
这几天程颂真都在竭力克制体内对盛泊远信息素的渴求,整日与失眠头疼、情绪躁郁、四肢无力等等症状对抗,甚至到了度秒如年的艰难程度。
他内心极度不希望自己臣服于这种生理反应,更不希望因此再多麻烦谁,结果却因为这份坚持造成了更大的麻烦。
第二天见程颂真终于醒来,徐忠总算松了一口气,去给他张罗平日里爱吃的。
不同于某些表面应好、背地里却嚼舌根的佣人,徐忠待他多少是真心实意的,毕竟受盛岳辉临终之托,加之看着程颂真从小孩长到如今。
程颂真从这三天的痛苦煎熬中摆脱出来,难得恢复平静状态,他一睁眼立马就感受到卧室里氤氲一股带上焦糖香味的酒气,淡淡的,便知道昨晚谁来过。
不想欠人情,却欠下了更多人情。
第6章 心病
思考再三,程颂真去了一趟盛泊远的公司。有了上一次,前台一见来人是他,还没等程颂真亮出小本子说明来意,就直接放他上去。
Amanda后来总算了解到程颂真是老盛总收养的孩子,法律上是盛泊远的弟弟,于是客客气气地将人迎进了总裁办公室,说盛总还在开会,待会就过来。
她本来还在跟会议的,这是中途跑出来特意接待程颂真的。
程颂真敏锐地看出她似乎不太方便,便用手比划道:“我在这里等就好,你去忙你的,谢谢姐姐。”
Amanda给他端来一杯白开和好些零食,说了句抱歉后就匆匆赶回会议现场。
偌大的总裁办公室独留程颂真一人,整个空间残存着盛泊远的气息,从四面八方朝他奔来。
而其中气味最为浓郁之处正是被屏风半掩着的衣帽间,那里清一色挂着盛泊远平日经常穿戴的西装套装、领带、袖扣等,还有一张被褥柔软的大床。
盛泊远是个加班狂人,经常干到领导就直接在这里冲个澡就歇息,因而到处都充斥着他的日常生活痕迹。
程颂真瞪大了眼睛盯着望着衣帽间所在处,出了神。理智与情绪直打架,最后却是理智先一步溃败,他脚步不听使唤地走向了信息素最为芬芳的地方。
盛泊远的气味真好闻啊,程颂真心底涌出一股难言形容的依恋,就像是疲倦的小鸟终于找到一隅安息之处,从此不再惧怕外头风霜暴雨。
总以为Alpha的信息素只与占有和征服有关,蕴含着一种不容反抗的锋利力量,却没想有Alpha的信息素会带来如此绵长持久的温暖气息。
程颂真不是没见识过别的Alpha的信息素,却没有谁的气息能像盛泊远这样,令他一见钟情、念念不忘,就像专门为他量身定制一样。
仿佛被蛊惑一般,程颂真鬼使神差,竟将盛泊远挂在实木挂衣架上的外套抱进怀里,侧脸靠在床边渐渐坠入梦乡。
盛泊远会开到了半路,从Amanda那里得知程颂真来找他,对方就在总裁办公室等着,脑海中不自觉浮现起一张谈不上熟悉的脸,竟有一瞬间的失神。于是等结束了会议,他没多逗留就直接去找人。
Amanda这边还说程颂真就在办公室里等着,结果一推门,沙发空荡荡的,原本待在这里的Omega不知所踪。
Amanda一下就噤声了。
盛泊远眉头微微皱了,无意间一转身,瞥到了衣帽间屏风露出的一角。
他走近一看,一张冰山脸出现了难得的裂痕。
那个靠在床沿,抱着他的西装外套呼呼睡着了的,不就是本应乖乖等他的Omega吗。
Amanda也注意到了,没想到竟有这么一出,一时间也木住了。
盛泊远先作出反应,他对Amanda说:“先出去吧。”
等只剩下他和程颂真二人,他脱掉了西装外套,放轻步伐走过去。
程颂真似乎沉醉于衣服上残余的信息素,即使在梦里也将外套抱得死死的,还将自己的嘴巴和鼻子都藏在衣领里,柔软的头发就铺散在床沿,跟随他平稳的呼吸一起一伏。
盛泊远没有贸然出声惊动他,莫名其妙就这样蹲着看了会儿,直至自己的呼吸节奏也调整成与程颂真的一模一样。
突然地,程颂真的脑袋就顺着床沿倏地滑落,盛泊远眼疾手快,一把将程颂真托住,掌心与程颂真柔软的脸蛋亲密地吻住了,彼此的体温瞬间互相传导开来了。
扑通扑通——
盛泊远在这么一刻恍惚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程颂真睡得可真沉,连这样都没能醒过来,干脆脸贴着盛泊远的手继续睡,还不满足地哼唧两声。
盛泊远心下觉得好笑,嘴角不觉生出了并不明显的弧度。
他顺着这动作,将程颂真整个打横抱了起来,轻放在床上。小小一个,抱起来比想象中的还要轻,盛泊远想,要是他能嗅到信息素,这会儿估计会将某种香味抱了个满怀。
大概是察觉到某处的信息素远比怀里的西装外套要浓郁,在盛泊远准备将手撤走的时候,程颂真却突然松开衣服,改成抬手圈住他的脖子。睡着的人用力不知分寸,这使劲一挽住令盛泊远始料未及,猛地一低头,与程颂真鼻尖互擦一下。
咫尺之间,盛泊远吐纳的热气薄薄地拂过程颂真的眼睛,惊动了栖息在程颂真眼睫上的蝴蝶翅膀,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盛泊远瞬间屏住呼吸,顿了两秒才将程颂真捆住他脖子的手轻轻掰开,替他脱掉鞋子,掖好了被子,正要将手抽走的时候却被程颂真抓住了一根手指。
盛泊远又是一愣,他没见过有谁睡着了比程颂真小动作更多的人了。
见程颂真如此执着,盛泊远便没有再进一步动作,而是就这样坐在床边等啊等,时不时用手机处理一些简单的工作。
他应该将程颂真赶出去的,但他不仅没有这么做,还一而再再而三出手帮助。
盛泊远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奇怪又陌生,而这与任何生理因素无关——他感受不到任何信息素作用,因此也不会对任何Omega产生冲动或渴望。
问题在于他的心。
一方面照顾程颂真是他应尽的责任,既然继承了盛岳辉的财产,规则意识强烈的他自当履行好相关义务,另一方面则是不知为何生出对程颂真的同情和怜悯。
不管是医院陪床的那一晚,第二次在盛家老宅照看了一夜又悄然离去,还是此时此刻,他都能清晰感觉到程颂真对他强烈的需要。
那么无助,那么倔强,充满渴求。
仿佛盛泊远是程颂真漂泊大海之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盛泊远坚硬冰冷的心竟然被触动了。
上一次感觉到如此强烈地被需要、被依赖,还是童年那会儿。
母亲生下弟弟后落下了很严重的病根子,在生命余下的日子里大部分时间都是卧病在床,而父亲盛岳辉彼时却整天忙于事业无暇照看。
缺乏温情陪伴,又被束缚自由,母亲深陷抑郁情绪的沼泽,被一点一点抽去生命力,昔日姣好若鲜花的容貌被侵蚀,只剩枯槁憔悴的一副躯壳。
每天上午,他总会在庭院采摘一束沾着露珠的山茶花,牵上弟弟到母亲卧室探望,母亲一听到声响,便会强撑起那架只剩枯黄皮肤依附的骷髅,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他,面无表情,眼神却异常强烈,仿佛要将眼前的人吃掉一样。
弟弟当时年纪太小了,大概被形若鬼魅的母亲吓着了,小手揪得盛泊远的衣服皱巴巴的。尽管如此他并没有逃离,而是怯生生地将鲜花递上去,奶声奶气地重复盛泊远教他的话,说,希望妈妈赶紧好起来,再陪我和哥哥去花园露营。
数秒后,母亲脸上终于显出无数裂痕,她那双干涸的眼睛后知后觉积聚了水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只紧紧攥住盛泊远和弟弟的手指。
盛泊远从不会害怕靠近母亲,不管对方外形变得多可怕,母亲就是母亲。
尽管母亲什么都没说,但他能从母亲那双眼眸里看出对他的渴求,对他的需要,所以他始终如一来到母亲身边,回应母亲对他的渴求,对他的需要。
他总以为这样就足够了,哪怕没有盛岳辉之类的人帮助,他依然可以靠着这长久的陪伴令母亲一点一滴好起来。
天知道母亲突然提出带他和弟弟去花园露营,他简直快乐得像一只小狗,他以为母亲真的要好起来了。
直至两天后他怎么都找不着弟弟,匆匆闯进母亲卧室,沿着浓重的血腥味,推开那扇通往浴室的门……
一时间,世界彻底崩塌。
他明白作为小孩的他能做的相当有限,身边人都这么劝他放下这段沉重的往事,但无数个失眠的夜里,他总想当时自己应该还能多做点什么,或者是哪里还能做得更好,这样或许就能挽救母亲和弟弟了。
久而久之,他甚至会梦见母亲和弟弟,他们反过来问他,为什么你不能再多做点什么,为什么你不拉住他们的手。
他拒绝心理治疗,长期依赖药物入睡,独自承受这份凌迟般的折磨,经常在噩梦中惊醒,然后放空自我盯着天花板直至天亮。
他故意放任自己沉沦,用这种痛苦的方式一遍遍地记住母亲和弟弟,因此也无意从这种糟糕的状态中走出来,连药物导致他无法感知信息素也不关心。
余天欢总劝他要戒掉药物,放下过去,与旁人建立新的亲密的联系。
可是啊,他从来不觉得背负噩梦的自己能够给谁创造美好梦境。
他是如此笃定地认为。
然而,看到面前如此依赖自己的程颂真,他忽而有了动摇。
第7章 需要
程颂真这一觉睡得很沉,丝毫没察觉到周遭的动静。他惬意地舒张手脚,无意识一个翻身却滚到床下,疼得他当即清醒过来,低低地“嘶”了一声,还没弄清当下的状况,一抬头就跟不知何时出现在衣帽间的盛泊远正正对上。
“……”
这辈子大概没有比此刻更丢脸的时候了。
程颂真别开了盛泊远的视线,双颊飞起了一抹可疑的红,很快就蔓延至耳朵和脖颈,跟熟透的虾子差不多。
方才他飞快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他明明只是来找盛泊远道谢,却睡了整整一个下午,都过了晚饭点了。
盛泊远觉得好笑,但看到程颂真还衣衫凌乱地坐在冰凉的木质地板上,眉头皱了起来,到底轻叹一口气,伸出双手将人拉起来。
程颂真刚开始没站稳,惯性使然扑到了盛泊远的怀中,瞬间触及藏于胸腔的有力搏动,一股温暖的甜味随即将他轻轻环住,就是这气味令他在盛泊远面前丢了好大一个脸。
盛泊远低头,发现程颂真乌黑秀发露出的半截耳尖更红,要滴血一样。
他轻轻地扶住Omega的双肩,拉开了与对方的距离,尽管还是板着冰山脸,说话语气却很像刚摘下的棉花,有种不易察觉的柔和:“好了。”
说罢,也不多停留地抽走了手。
程颂真站定,眼睛也没看他,呆呆地点了一下头。
看来还是没怎么睡醒,盛泊远目光落在程颂真脸上,默默地想。
“Amanda说你来找我,”盛泊远终于还是先挑起话题,“你来找我有事?”
程颂真这才从窘迫的情绪中抽身,掏出小本子窸窸窣窣写起来。
“我是来道谢的,昨天晚上你又一次帮了我,谢谢你。”
他举着小本子看盛泊远,眨了一下眼,如挂天边的星宿闪了闪。
盛泊远目光从小本子转向程颂真,不知为何萌发出某种“坏”心思,竟回道:“你来答谢,结果就睡到我的床上了?”
程颂真这下可真是百口莫辩,颇为郁闷。他记得自己明明只是不问自取盛泊远的外套,然后靠在床边坐在地板上,也不知为何一觉醒来却安睡在大床上,连鞋子都脱掉了。
他张了张口,半天说不出话来。总不能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也不能说盛泊远的信息素着实好闻,令他毫无防备甚至出了洋相,听起来耍赖似的。
盛泊远见程颂真脸皮薄,这心血来潮的“为难”也就点到即止,只道:“不是怪你。”
当然不是怪罪程颂真,是他将人抱到床上睡的,但他不想明白说出来。
就像昨天晚上他一接到徐忠的电话就赶回去,在程颂真身边呆了大半个晚上,却趁天破晓的时候就离开,临走前还嘱咐徐忠别说出去。
程颂真红着脸冲盛泊远点了点头,在小本子上写下一句:“对不起。”
“谢谢说了,对不起也说了,”盛泊远低头看着他,“没有别的要说了?”
程颂真摇了摇头,但仍在原地踟蹰,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盛泊远以为程颂真还要逞强,想及对方昨晚那副备受折磨的可怜模样,眉头又是微微一皱,一丝不悦悄然划过眼眸,他说:“那你是打算回去继续忍受,等哪天发病的时候再去找谁帮忙吗?”
他能感觉到,程颂真不愿麻烦他,甚至好像……不太敢靠近他。
程颂真闻言先是一怔,连忙摆摆手,立马在本子上写了一长串,大概是因为过分着急,原本娟秀的字迹也有些许潦草。
“不是这样的,我不想麻烦你但还是给你造成了更大的麻烦,是我低估了这病情也高估了自身忍耐力。”
“你的信息素让我感觉很安心,我很需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