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泊远并不打算跟余天欢叙旧闲聊,上来就要求开安眠药,就跟往常一样。
余天欢一看他又是这样,便道:“这种安眠药长期服用很容易产生抗药性和副作用,你最近不还出现剧烈头疼的症状吗,这就是证明。”
“还有还有,”余天欢这就说开去,“你因为吃药多久没感受到信息素了,都没办法跟人建立进一步的联系了,整天躲在自己的孤独城堡里当国王,这对你心结解开是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盛泊远还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说:“那就换另一种。”
“哥哥啊,”余天欢无奈叹气,“你这些年都换了几种药了,这已经是对你来说副作用最小且最有效果的了。”
沉默对峙了将近半分钟,最先举白旗的还是余天欢,他与盛泊远既为医患又为朋友,太清楚自己拗不过对方那死脾气。
“行吧,”他扶了扶额头,让了一步,“药我给你开半瓶,但你要答应我不能多吃,一旦副作用加重就要立即停药,到医院检查治疗。”
盛泊远嗯了一声:“谢谢。”
余天欢没好气地看了看他,噼噼啪啪地敲电脑写病历,期间又开始啰嗦起来:“我听说你父亲给你留下个小漂亮,跟你弟弟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你的父亲收养他多少是一种对你弟弟的弥补。”
盛泊远听得眉头一皱:“你怎么知道的?”
余天欢从电脑屏幕抬眼,冲他挑眉一笑:“当然你的父亲告诉我的,他曾经来过找我,我给他做了几次心理治疗。”
盛泊远脸色显见地更沉了。
“放心,我没有跟他透露你的情况,尽管他最初来的目的是了解你的情况,”余天欢连忙补充道,“我还是很有职业道德的。”
盛泊远没再多说,接过病历取了药就走,他并不关心生父这猫哭耗子行径。
盛泊远的秘书Amanda接到老板即将回公司的信息,通知文秘团队和各部门负责人准备好,待会准时开每周例会。
鉴于老板作风雷厉风行、要求严格,大家都不敢有半分怠慢。就在这最忙碌的时候,Amanda却接到了一楼接待前台的电话,说是有一位看起来还没成年的高中生坚持要见盛泊远。
“没预约的免谈。”Amanda一口回绝,她跟着盛泊远有好些年,没听说对方认识什么高中生。
“可是……”前台小妹有些为难,“他很坚持要见,在这里已经等了一个小时了。我们在这里劝都劝过,他一个Omega看起来很小个,客客气气的,我们也不好动粗啊。”
Amanda只好亲自出马,匆匆下楼一看那到底何方神圣。
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个不会说话的小漂亮,长得那叫一个我见犹怜,一双眼睛眨巴眨巴的,还朝她眸子弯弯地笑了一下,叫人不好意思对他说话稍微大声一点。
还好她学过手语,勉强能跟他来回对话。
正当他们还在沟通的时候,盛泊远风风火火地回来了,一进门就注意到前台的情况,直接朝这里来。
Amanda立即躬身,喊一声盛总好。
程颂真转身看过来,有样学样跟着Amanda躬身,胸前挂着的纯铜哨子和微长的头发都随他这动作荡了一荡。
盛泊远一见是他,第一个想法便是,小鹿误入了他的丛林。
第3章 误入
Amanda未能在老板出现之前摆平此事,自觉失职了。
她急忙将前因后果解释,说方才跟程颂真手语沟通,对方坚持认识盛泊远,要求见他一面,不论要等多久。
盛泊远却定定地看着程颂真,问他:“你怎么来了?”
他记得程颂真是后天变哑的,听力健全,只是不能说话。
Amanda当即傻了眼,敢情老板还真认识这高中生模样的孩子啊。
程颂真抿了抿嘴唇,飞快地垂下眼睫,从口袋掏出一个小本子,一笔一划认真地写起来,从盛泊远这个视角能看到他乌黑浓密的头发,以及小巧的发旋。
盛泊远不着急催他,Amanda也只好在一旁耐心等待。
程颂真唰唰写完,将小本子举到胸前,认真的模样莫名有些乖巧。
“你这几天伤好了吗?还疼不疼啊?我那天之后有些担心你,但不知道你的联系方式,也不敢打扰你。”他是这么写的。
他们不过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这写在纸上的关心却是超过关系的直白坦诚,但意外的没让盛泊远生厌。
大概是程颂真这张脸太有欺骗性了。
毕竟,没有人会责怪灵动可爱的森林小鹿误闯某个地方,甚至做出超过界线的冒犯之举。
见盛泊远没回他的问题,程颂真也不觉得尴尬或退却,而是从背包里掏出一小袋事先准备好的药,又在小本子上写上一句:“都是止痛化瘀的药,很有用。”
距离那次初见过去了两三天,身上轻微淤伤好得七七八八,但一对上程颂真那双如秋日晴空一般明净的眸子,盛泊远那些拒绝的话就停在了唇边——竟觉得怎样都不该对他这么冰冷强硬。
陈阅好巧不巧在这时候出现,打破了这一僵局。
他本是打算来找盛泊远确定遗嘱相关事项,没想会碰到程颂真,再看他手里那小袋的药,立即就明白过来。
程颂真一见是陈阅,露出甜丝丝的笑容,做了一个问好手势。
陈阅毫不掩饰对他的喜欢,伸手摸摸他的头发:“真真也来了啊。”
程颂真还做了一番手语动作,似乎是在解释今天来公司找盛泊远的原因,陈阅认真看下来,点点头说了句:“原来是这样,真是个乖孩子。”
盛泊远对程颂真的手语一无所知,站在一旁像个局外人干看着两人亲昵互动,于是开口道:“陈叔来这里是有事?”
“哦,是的,”陈阅这才将注意力从程颂真这里收回来,转向盛泊远,“今天是想跟你却确认一下遗嘱的有关事项的。”
盛泊远说:“先上去吧。”
陈阅应了一声好,自然而然牵起程颂真的手:“真真你也跟着来,待会我开车送你回去。”
盛泊远扫了一眼他俩交叠的手即收回目光,脸色依然很平静。
陈阅跟着进总裁办公室后,还不放心地透出玻璃窗看向外面,盛泊远注意他心不在焉,便道:“我的秘书不会吃了他,陈叔放心。”
陈阅闻言笑了:“当然,真真可是个纯真善良的孩子,很招人喜欢。”
盛泊远无心跟他继续这个话题,只道:“我们直接入正题吧。”
陈阅这就收起关注的视线,拿出早前备好的资料,与盛泊远再从头认真对照一遍,确认没问题后签字,这就算完成基本手续。
文件明确了盛泊远继承资产和义务,虽说盛岳辉几乎给了他所有,但对他来说不过都是锦上添花。且不说盛岳辉是依靠盛泊远外公家才赚到人生第一桶金,再说盛泊远离开他这么多年,通过创业和投资早就闯出一片天地。
盛泊远做事干净利落,很快就在文件上签好名,问他:“还有别的事吗?”
“还有最重要的,”陈阅将文件收起来,认真道,“其实不需要你做什么特别的事,也不要求你将真真当成家人,只要你力有所逮就照拂一下真真,仅此而已。”
盛泊远冷淡道:“遗嘱没有明确说必须同吃同住同睡多沟通多见面,我允许他住在那里,保证他物质无忧,这就是我对他最大的照顾。”
他顿了一下,“我不是我父亲,我对找个相似的人进行无意义的补偿没兴趣。”
这番话说得铁石心肠,陈阅看着盛泊远,感觉面前是一堵打不破的铜墙铁壁。
少顷,他轻轻叹气,也不再多说什么。
事实上,盛泊远这般理解也并不违反遗嘱,哪怕盛岳辉初衷并非如此。
在盛泊远和陈阅在总裁办公室谈事情那会儿,程颂真就坐在招待室的沙发里安静等着,他将要盛泊远方才没接下的药放在一边,想着临走前要记得送出去。
Amanda刚刚将几个人的互动全程看下来,心知这位高中生模样的孩子与老板和陈律师关系匪浅,容不得怠慢。她将程颂真引到招待室后,主动问他想喝点什么,咖啡、柠檬水还是果汁之类。
“你有什么想表达的,都可以对我做手语,”Amanda见他又想掏出小本子写,微微一笑,“我之前学过的。”
程颂真眯眼睛笑了,唇角两个小梨涡着实可爱。他一手平伸,掌心向下,作波纹状移动的动作,意思是要水就可以。
Amanda应道:“好啊,等我一下,我再给你捎点零食什么的。”
程颂真伸出拇指弯曲两下,对Amanda说谢谢。
盛泊远素来是个禁欲主义的工作狂,秘书团的几位秘书跟随多年,没见过盛泊远跟哪个Omega在私底下扯上关系,因此程颂真的出现都令他们很是好奇,尤其是对方还是个漂亮活泼的Omega。
Amanda一从招待室出来,几个秘书就凑上前八卦情况,有的透过玻璃窗跟程颂真招手打招呼,在收获对方反应后忍不住感叹一句真可爱,有的则过分热情想要挤进去问要不要给他送点零食之类的。
整天埋头苦干多无聊,还不如八卦老板私生活来得刺激。
Amanda看他们都如狼似虎的,不禁笑出了声:“你们这是上辈子没见过Omega是吧。”
有一位秘书更正道:“不是没见过Omega,是没见过老板身边有Omega。”
Amanda好笑道:“我只能说他应该跟老板和陈律师关系都不一般,至于是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就不好说了。”
另一位秘书搭话道:“我觉得这看起来年纪也太小了吧,感觉还在读高中的。”
Amanda伸出手臂将他们都拨回去,笑道:“行了行了看够了就回岗位干活去,都堆在门口看猴似的,吓着小弟弟我找你们算账。”
她很快就端着一杯白开和各种各样零食折返,坐在一旁陪程颂真聊了会儿天。程颂真见这位姐姐亲切得紧,还看得懂手语,也很愿意与她交流。
作为总裁秘书,Amanda平日经常接待形形色色的人,找话题可是一把好手,她注意到程颂真背包挂着一个木雕配饰,便夸这小鹿做得真好看。
程颂真眼睛亮了起来,指了指自己,手语说这是他的做。
Amanda不过随口一夸,以为是在什么工艺品店买的,没想这小鹿居然是程颂真亲手雕刻的。
程颂真解释道,他是A大雕塑系大二学生。
这下Amanda更惊讶了,程颂真这外形怎么看也不像是读大二的孩子。
正当她还想继续这个话题的时候,盛泊远和陈阅从总裁办公室里出来了。
程颂真这就站起身来,朝陈阅露出笑意,笑眼活像是一瓣月牙。
“聊得这么开心啊,还有这么多零食,我看再待下去就要乐不思蜀了,”陈阅打趣道,“还跟我走吗真真。”
程颂真重重地点了一下头,朝陈阅这边走过来。
他在盛泊远跟前停住脚步,将那小袋的药再次呈上,眼神恳切。
没想到程颂真对他的伤如此执著,盛泊远微怔了几秒,如坚冰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丝裂痕。
陈阅在旁帮腔:“既然真真这么在意,要不就收下吧?”
盛泊远沉默了一会,终于还是接下那袋他不需要的药,对程颂真说了句谢谢。
程颂真摇摇头,习惯性做了个手势,突然记起盛泊远看不懂,于是在随身携带的小本子上飞快写了一句话,然后亮给盛泊远看。
哦,原来这是“没关系”的意思。
盛泊远不动声色地看进去,不知为何,竟在脑海中将程颂真方才的动作默默重复了一遍。
第4章 发病
目光在程颂真和陈阅离去的背影逗留片刻,盛泊远才道:“例会十分钟后开。”
在旁的Amanda立即应好,正准备去通知相关人员与会,却被盛泊远叫住。
怎么也想不到盛泊远突然问她:“你会手语?”
Amanda愣愣地点了一下头,补充道:“以前学过一点基本的。”
盛泊远脸上依然不起波澜,听到回答后也没再接话,仿佛这不过随口一提。
他只是意外发现,围绕在程颂真身边的好些人,包括律师陈阅和管家徐忠在内都会手语,仅此而已。
程颂真坐上陈阅的车,陈阅问他接下来去哪,却发现对方心不在焉。
“怎么了?”陈阅好声好气问他。
程颂真眉头拧了在一块,满脸忧心,双手比划了一下。
他问陈阅,盛泊远会不会讨厌他,以及今天是不是给他和陈阅造成麻烦。
陈阅了然地笑笑:“他没有讨厌你,你也不是麻烦。”
程颂真似乎并不满意这个答案,他摇了摇头,又接着做手语。
尽管与盛泊远接触仅两次,他却能明显感觉到盛泊远对父亲的拒绝,连带着也不是很想接纳他这份附加的“遗产”。
他表示,其实他可以将自己照顾好的。
车停在路口等绿灯,陈阅分心地看他一眼,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
“跟你没关系的,”待绿灯亮起,陈阅继续驱使车子前进,缓缓道,“他跟他的爸爸有心结没解开。”
程颂真歪着脑袋,露出不解的神情。
陈阅道:“至于为什么,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总之他不会不喜欢你的。”
说到这里,他语气显见地柔和了许多:“其实泊远是个很好的孩子,从小就特别温柔纯良,共情能力特别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