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醒表情凝固了一瞬,说:“那恐怕这段时间,你需要多抽几盒烟了。”
烦了。
张深拧起眉毛,更想抽根烟顺顺气了。
两个多小时后,黄昏降临,城市被染成了橘红了,车稳稳停在了千景的门口。黎醒和张深分别,下车时特意嘱咐了句:“深哥,车上别抽,回家了再抽。”
张深最忌别人管教,越管着越不听,他不耐烦地冲他摆了摆手,就差说句多管闲事。脚踩上油门时,他偏头看了眼扶手盒里躺着的烟,没有伸手去拿。
黎醒在千景门口没进去,反而在路边伸手打了辆车,车门紧锁,暖气将他包裹:“师傅,南楼。”
第 8 章
南楼在长安街往西,是最著名的老北京菜馆之一。
黎醒今天大早起就收到了任少绛晚上的约饭通知,弄得还挺神秘,问干嘛去也不说,就说想吃南楼的菜了。
他拿任少绛没办法,这人对熟悉的人办事太由着性子,定好了吃饭,就算是暴风雨龙卷风,那也是不能缺席的。
墨云逐渐盖过晚霞残阳,直到将它彻底吞噬,只余一片无垠夜空。
一个半小时后,出租车停在了南楼的门口,这是栋古典的建筑,碧瓦朱甍,在夜色仍旧熠熠生辉。
今天很热闹,南楼宾客如云,大门口往里看上一眼都乌泱泱的。
这儿人杂,黎醒怕人认出来,捂得严严实实才往里走,迎头遇见服务生报了号,被领着去了四楼正对十字街道的雅间。
红木圆桌,能容十几个人的大小,任少绛已经等在那儿了,倚着窗户一站,背对着满桌冒着热气的佳肴,透过细小的窗缝,看楼下车水马龙。
“我当您贵人多忘事,不打算来了。”任少绛从裤兜里掏出手,将窗户轻轻扣好,走到圆桌前随便拉开了一个椅子,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来,坐,随便点了点儿你爱吃的,不够一会儿再加。”
黎醒和他认识这么多年了,又实在饿得紧,也不客气了,拾起筷子就往嘴里夹菜,嘴里咀嚼着还不空闲:“任少今天找我什么事儿?”
“滚蛋。”任少绛对称呼恼了,拿胳膊肘杵他,“少给我添堵,任少是你叫的吗?”
黎醒被杵着的手一抖,差点没捅着自己,他嘶了一声,捏着嘴两侧,赏了任少绛一个不爽的眼神。
“哎,捅着了?没事吧,来,哥给你看看。”任少绛笑着打了个哈哈,动手就要去掰黎醒的嘴,真把人快整急眼了才停手。
“吃你的饭吧。”黎醒气急败坏,往旁边挪了一座儿,把两人中间的位置空出来。
任少绛装傻,嘿嘿笑了两声,连吃了好几筷子菜,才重新捡起话茬:“你最近和张深老师磨合得怎么样?剧本什么进展了?”
黎醒夹了块红烧肉,裹进嘴里,含糊道:“还可以。”
“老师好接触吗?我看他挺不好惹的。”任少绛吃饱了,放下筷子想点根烟,刚拿出来看见黎醒还在吃饭,又默默塞回了烟盒里。
黎醒拆台:“比你硬气的,你都觉得不好惹。”
“这回真不是,我觉得他挺刺儿的,怪不得这么神秘。”任少绛摆着煞有介事的模样,嘴里絮絮叨叨个不停,“按理说这么牛的作者,报纸采访能少吗?他可从来不去,拿奖都不亲自去,以前觉得他低调,见了真人我算是知道了,是没人敢硬请!”
“那又怎么样,现在不是跟咱们合作了吗?”黎醒擦了擦嘴,往椅背上靠了靠,微微偏头问。
任少绛一拍手,指着他说:“哎,说这儿我就来劲了,我特想知道你是怎么说服张深老师的,上次找你撞上了老师,分开之后一直也没找到时间,咱俩还没来得及细聊呢。”
黎醒十指相扣,没立马回答。
这个问题他答不上来,因为他也是稀里糊涂的,从张深答应,到现在两人逐渐熟悉,他浆糊一样的脑子终于清明了点。
可他还是想不通,张深那么优秀的作者,只要紧咬着牙关,版权又何须给出,还要卷进泥潭一样的娱乐圈里,沾一身铜臭气。
张深这样的人,应该最不愿意卷入这种烂泥沟一样的地方,不卖版权凭他的能力,只会更加出彩。
黎醒摸着桌沿,有些想不明白。他晃了晃脑袋,想不通也没关系,只要现在一切都向着正轨在行驶,就足够了。
“哟,后天夜半有流星雨。”任少绛翻着手机的热搜头条,拍了下黎醒的肩膀。
黎醒问:“后天晚上?”
“对,微博热搜写着的,后天十二点左右将会有流星雨……”任少绛说,“持续到两点呢,一点多钟达到极大,一年一次,多难得啊。”
任少绛感叹完,又跟想起什么似的,不长记性地又杵了黎醒一下,收到一记眼刀才提议:“咱俩开车去郊区看啊?明天就去,正好上平谷,之前你不说那儿有个很不错的农家乐吗?玩一天农家乐,隔天就看流星,自在两天,行吗?黎大明星。”
“不去,有事儿。”
黎醒不卖面子,不过还是很认可任少绛的提议。他心里一动,打开手机,从热搜将天文预报仔仔细细看了遍,确认是后天夜半会有流星雨。他划开通讯界面,点进置顶备注老师的短信窗口。
刚打下两个字,觉得有些唐突,转而一想,又觉得理所当然。他删除打下的字,重新编辑了一段,点了发送。
-深哥,你家地址发我吧?我明天去找你。
这条短信不出意外的石沉大海了,黎醒将手机静音,用力按下电源键揣到了兜里,眼不见心不烦。
两人来了快一个小时了,吃得也差不多了。任少绛点了根烟,喷出了一口烟雾,提议道:“回去也睡不着,难得在北京,跟我出去玩一圈?”
“不,送我回去。”黎醒闻到烟味儿皱了皱眉,用手挥了挥空气。
任少绛见他那矫情样儿,草了一声,翻了个白眼把烟掐掉了:“你这不能闻烟味儿的毛病到底什么时候能克服?”
“下辈子。”
“毛病,真矫情。”任少绛烦他,“真闻不了烟味儿人还往酒吧里蹿,你是不是专门欺负我呢?”
黎醒不想提那段堕落的过往,斜他一眼,一副爱答不理的态度,混样儿看着就来气。
“烦人玩意儿。”任少绛叹气,“走,我送你回去。”
一上车,黎醒就头抵着车窗,开始昏昏欲睡,不仅没把任少绛的废话放在心上,连耳朵都不过了。
任少绛气笑了,猛地拍了下喇叭,尖锐的长鸣总算让副驾驶的人动了动,黎醒捂着耳朵坐起身子,问:“大半夜这么大动静干嘛?扰民。”
“我嫌刚才那车聋,叫半天不挪地儿,刺激刺激他。”任少绛耸了耸肩,指桑骂槐。
黎醒无言,刚要躺回去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他眉眼间染了抹不耐之色,没什么好脾气的打开手机,结果看见发信人,眉头一松,立马哑火了。
-雅云山庄·天韵Z1。
张深发来的短信很简单,就附上了地址,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甚至没有问他去干什么。
黎醒捏着手机,望着那行字有些出神。
“你刚还没回我呢,明天到底什么事儿,比和我去看流星雨还重要。”任少绛不依不饶,逮着个空子就要个回答。
黎醒被问烦了,锁下屏幕,随口道:“雅云山庄。”
“哟。”任少绛露出意外的神色,用余光看了黎醒两眼,“干嘛,要去哪儿买房?”
没等黎醒答话呢,任少绛又自说自话接了茬儿:“那片地儿是好,僻静,环境也好,但是买这片地儿的本身都是有点来头的,可不太好买啊。”
黎醒听见有点来头,偏头问:“怎么不好买?”
任少绛打了个转向灯,说:“你不常在北京圈里不知道,雅云是世越圈的一块地,当初想做度假山庄,后来改建了独栋,但是占地面积小,房子少,是私盘不对外销售,能拿到哪儿房子的,可都不是普通人。”
黎醒对北京那些错综复杂的势力不清楚,也不爱去探究,他所知道的都是任少绛这位名副其实的富家少爷告诉他的。
世越他听过,是国内数一数二的房地产集团,北京起码一半地是他们开发的,别的城市就更不用说了,只要稍微接触点地产行业,都能知道这个龙头一把手。
“那让你任少帮帮忙,能不能给我弄一套来?”黎醒问。
任少绛摇头:“够呛,这么喜欢哪儿的房?要真喜欢,到时候哥给你找找门路。”
黎醒没答,压下心头的错愕,还陷在那句够呛里。任家可是娱乐圈最大的资本,连任少绛都说够呛的地方,到底是什么人能往里住?
黎醒紧锁着眉头,看向车窗外,落于夜幕本就漆黑一片,隔着防窥玻璃膜就更加模糊不清,连路灯的光晕都是模糊的,看不真切实际的模样。
他垂下眼睑,手指扫过窗上凝雾,拂了一层冰凉湿意。
“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明天还真是不能去玩了。”任少绛突然坐直了身体,微微偏头语调添了抹严肃,“明天把你的事儿也推了,跟我去参加个生日宴。”
黎醒挑了下眼皮,油盐不进的样子说了句不去。
想都不用想,能让任少绛提上这股劲的,八成又是什么富人圈聚会,他不爱去这种地方掺和。
“这次你得跟我去,算工作,不能推。”任少绛目视前方,不像以前由着他,颇为强势地吐了一句话。
黎醒终于拿正眼看了看任少绛,看他表情却是很严肃,确定不是糊弄自己才点头:“行,明晚?”
“对。”
第 9 章
张深回家的时候将近九点了,回来的路上正好下班点,赶上堵车不说,绕远走条清净的路,结果还碰上了交通事故,让人追了尾。
他是不爱折腾这种事儿的,但是交警敬业,撞车的车主又实在良心过不去,两人硬是拉着他耽误了快三个小时才把这档事解决完。
协商处理事儿的时候,接到了好几通电话,张深正焦头烂额,烦着呢,没接,不大会儿又收到了黎醒发来的短信。
他左右耳朵都被交警和车主占满了,交警那头儿又催得紧,实在空不出脑子想这条短信的意思。
被强迫着折腾了一大圈后,张深终于在交通事故书上签上了字,事情算告了一段落。
走出交警队的时候,张深感觉脚底都发飘,摸手机看时间的时候想起了黎醒还发了条短信,是来问他家里地址。
赶上他脑子不清醒,神经一抽就把地址发出去了,开车走到半道才琢磨过劲儿。
张深不喜欢别人去他家里,认识多少年的朋友都不行,能去他家里的人,一定都是堪比亲人的存在。
想着这件事,张深开车都感觉心不在焉,脑子很乱,不知道这条消息发出后该怎么补救,是再发一条别来了,还是明天一大早就蹲门口,把人拦外面?
无论哪一个,都显得挺刻意的。
正绞尽脑汁思索呢,又一条短信进来,赶巧遇上了红灯,他打开手机一看,黎醒说明天有点事不来了,也不用见面了,后天再来。
看完短信,红灯正好也过了,张深将手机一扔,撇到了副驾驶上,他神情没变化,脚踩的却比平时更猛了点,一脚把油门踩到了底。
心里藏着事儿时间过得就快,张深都开到家门口了,还后知后觉的,直到眼睛扫到屋子灯开着,才猛地醒过神。
家里的灯怎么开着?走的时候忘记关?
不可能,他从来不开主灯,又怎么会忘记关灯。
是有人在他家里,想到这个可能性,他面色一冷。
张深把车停到车库里,拎着车钥匙走到大门口,低头将手贴在门上,随着指纹识别成功的声音,门锁咔嗒一声,打开了。
他将车钥匙塞进裤兜里,单手插着兜推开门,舌尖抵着上颚,已经想好了怎么和来人交流了。
过了玄关处,就是宽敞整洁的客厅,很简洁的风格,一水单调的黑白灰色,像没有人烟气一样,死气沉沉。
黑色沙发上,一位身着西装的男人双腿交叠坐在那儿看手机,手机的白光照在男人脸上,清楚照出他的模样。
他长着一张多情勾人的脸,狐狸眼微垂,看起来挺温情的,实际上有八百个心眼,精明着呢。
门关上发出声响,沙发上的人抬起头,看见张深立马站起身,把手机砸在沙发上,眉毛一横,抱着胳膊就开始发火:“张大少爷,我现在也联系不上你了是吧?”
看清楚是谁在家里,张深松了松神经,将紧握车钥匙的手从兜里掏了出来。他挨了骂也不觉羞愧,背过身,弯腰,换鞋。
“你是卖版权去了,还是把自己卖了?”
指责声没停,从一开始的气急到后来咬牙切齿,听语气像是恨不得动手给他来两巴掌。
张深听过无数遍,习惯了。
这人是简忆出版社的社长,他的顶头上司,也是他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发小,谈鸣叶。俩人虽然一同长大,但谈鸣叶比他大五岁,和他玩得来,聊得开,没有年长人的架子,只是把他当朋友一样对待照拂。
张深换好鞋,直起腰不咸不淡地扔了句:“要撒泼就滚出去。”
“真是服了你了。”谈鸣叶被气得脑袋疼,按着太阳穴,“我不是来找你吵架的,倪千说联系你好几天联系不上,我给你打电话你也不接,着急我就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