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从未听到过的事情,张深大脑一片空白,根本不敢抬头去看兄长的表情,搭在膝盖上的手指不断收紧。
“明寻病好了之后,我问他要不要请假回国内一趟,省的总是惦记。”谈鸣叶扯了下嘴角,“结果你猜怎么着?他说不敢回去,不敢面对你。”
“正好我不打算在国外继续念书了,心里也惦记担忧你,就主动和明寻提议,我说我回去替你看着小深,我照顾他,什么事儿都有我,天塌了我给顶着。”
谈鸣叶说完,重重舒了一口气,“小深,明寻从来没有要想约束你,他想知道你的一举一动,只是因为曾经留过太深的阴影。他怕惹你不高兴,所以每次分明担心也都忍着,是我厚着脸皮都全盘托出,只想求他一个安心。”
“你不该怪他。”
张深呼吸停顿,双眼失神,抖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张明寻从回忆里抽出,抹了把脸打断话题:“陈年旧事也拿出来讲,大过年不能说点高兴的?”
“我要是不带小深过来一趟,你这年能过高兴?”谈鸣叶撇了撇嘴,恢复了往常的不着调,“小深,我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听说你俩又闹矛盾了,不希望你一直这样误会明寻,我多一嘴,你别介意。”
张深缓缓抬头,茫然地应了句好。
午餐后,谈鸣叶被打发去洗碗,在厨房里嘴也不闲着,骂骂咧咧的怒斥不人道。张深和兄长坐在客厅里,眼神总是忍不住飘向旁边,几次后惊扰了旁人。
张明寻扭头瞧见张深魂不守舍的样子,有些担忧地坐过去贴了下他的脑门:“小深,不舒服吗?”
张深眼神空洞,摇头不答话。
“没发烧,是不是这两天着凉了?”张明寻眉头微皱。
张深还是摇头。
“哪儿难受?告诉哥哥。”
“为什么?”
张深终于开了口,咬着话音的微博,一字一顿地说。
张明寻一愣,稀里糊涂地回:“什么?”
“为什么不告诉我?”张深面色不变,说话却带了些鼻音。
张明寻情绪低了些,一下下地捏着手心,沉默半晌才开口:“都过去了。”
一句饱含万千的四字,将种种刻骨铭心地过往揭过,张深抿着唇不再追问。
待到下午四点多钟,张深要回去收拾行李,明天早上就开工了,晚上要赶去剧组酒店,没法再留下吃个晚饭,提前告了别。
送到门口,张明寻眼中有些不舍,但还是很有风度地含笑挥别。
张深站在门口时停顿了一下,犹豫几番还是转身轻轻抱了一下大哥。张明寻错愕地睁大眼,被这么亲昵的举动弄得不知所措。
只抱了短短几秒,分开之前,张深贴在他耳边说了句话。
“好好照顾自己。”
第 42 章
出了锦苑,俩人并肩往停车位走,快到地儿了,张深才缓缓开口:“谢了。”
“谢我什么?”谈鸣叶回得漫不经心。
张深说:“告诉我这些。”
“哦,我当什么,不想看你们闹矛盾而已,弄得都难受。”谈鸣叶没当回事,“这事儿明寻不让我说的,今天我是冒了挨打的风险,别看刚才没动手,今明两天必有我一死。”
张深笑了起来,落井下石:“活该。”
“哼,走了。”谈鸣叶坐进车内,开走前摇下了车窗,探出来个脑袋说,“小深,别生明寻的气了,他也有苦衷。”
丢下这句话,不等答复,谈鸣叶驱车离开。张深站在原地咀嚼着苦衷俩字,结果被汽车尾气喷了一身,他掸了掸衣裳,骂了司机一句。
到家快六点,张深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带着设备前往海淀区。头一次回去工作还能心潮澎湃,他不得不认可“爱情的力量很伟大”这句话。
抵达剧组订的酒店九点半多,被包下的酒店一楼满座。新年未过完,剧组到场的所有人员都聚在一起谈笑,一大半人脚边放着行李箱,旁边放着从家乡带来的年货。
张深拎着箱子进去,扫了一圈也没找到要找的人,略有些疑惑。他本就不适应这样喧闹的场合,没有熟人引导,抓着箱子根本不知道如何下脚。
“张深老师!”
坐在边角的乔临见着了,笑呵呵地招了招手:“来这儿坐会儿啊。”
乔临面色红润了不少,想来新年过得应当很好,张深盛情难却,走过去打了招呼:“乔导,新年好。”
“新年好新年好。”乔临说,“新的一年要继续辛苦老师了。”
张深回:“不辛苦,应该的。”
“咱们明天晚上拍第一场,辛苦你在黎醒来了之后加急赶赶。”
张深说行,末了没忍住疑惑,追问:“黎醒没来吗?”
“哦,他今晚活动要出席,得明天早上才能赶来了。”乔临说。
原来如此,张深了然,强压下作祟的念想。既然没有想等的人了,他也不想勉强自己应对这种场合,和乔临道了声歉意,拿着开好的房卡独自离开。
舟车困顿,疲惫难掩,张深洗漱完躺在床上,临睡前看了眼微信,两人聊天的消息还停留在剧组见。他捧着手机失神,想点进去问句安,盯了几分钟最后还是扔了手机,闭眼让大脑昏睡。
翌日九点来钟,张深抵达剧组开拍的地方。今天是时隔多日的复工,又赶上正在春节,乔临要做个开工仪式,一来是经历过一次晦事,再拜拜去霉运,讨个好彩头;二来是换个拍摄地方,理应再拜当地神仙,这是心照不宣的礼节。
全剧组的人都到了,整个现场红绸满挂,礼花电子炮摆放两侧。张深站在一个边儿上,看着人来人往,奔走忙碌,心却系在了尚未到来的主演身上。
仪式开始之前,黎醒姗姗来迟,一身单薄风衣,脸上还挂着墨镜和口罩。他迈入人群,吸引了大半人的目光,边朝众人问好边走向前排位置。
人员到齐,仪式开始。
整个过程并不长,几分钟就结束了,刚一散开,黎醒就耐不住了,视线朝左右两边打去,寻了两圈才在一个角落看见要找的人。他停滞片刻,越过攒动人群,与张深视线相接。
人海流动,四目交缠,一瞬间热意涌上心头,那是从未品尝过的滋味。分别半月,终于重新得见,强压心底的念想找到了突破口,纷纷涌出,占据了整个身体,蔓延至大脑。
张深切实地感觉到了何为心动,即使现场如此喧闹,仍然可以听清心跳频率,由缓至快。
黎醒从中穿梭,就算人群隔断也不止步,期间未曾将眼神移开过半分,就这么一步一步,走到张深跟前。
两人间隔半米,张深微微仰头,看着面前的人眼睛都不舍得眨,他们用客气又疏离的眼神交流。
见面之前,想问的话有很多,譬如活动进行得如何,顺利结束了吗,新年几天还好吗。
可到了关键头,千言万语堵在心口,道不明说不清,张开嘴只有一句话:“许久不见,我很想你。”
黎醒眼皮微抖,胸膛随之鼓动了几下,收起不经意流出的愕然,用玩笑的表情盖过,笑着吐露真心话:“我也想您。”
得到了还算中听的回答,张深心情好了些,用炽热目光烧着他,生疏的邀约:“带我四处走走吧,谈谈今晚要拍的剧本。”
张深捏把手心的汗,向天承认,这一次交流剧本是以公谋私。只因如今立场,无论说什么黎醒都不会拒绝,哪怕交谈中问答涉及私密,也不必担忧失了分寸越了界,有问要如实相告,这是他们之间曾定的约。
他在借着最便利的关系,满足自己的私欲,一点登不上台面,聊慰己心的小伎俩而已。
黎醒果然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今天要拍的第一场戏是在城市街头,这一片被清了场,剧组正在搭建布置。俩人和组里说了一声写剧本,借着名义偷溜出剧组,绕到了附近的森林公园。
怕在路上被认出,黎醒出来的时候戴了墨镜口罩和渔夫帽,捂得严严实实,就露了几根发丝。他左右看了一圈,没什么人才松了口气,悄声说:“我拍戏的时候很少出剧组。”
“为什么?”张深不解,“不都说上班不摸鱼,天打雷劈吗?”
黎醒听乐了,抖着肩膀憋笑:“深哥写书的时候也这么做?”
“当然了。”张深觉得理所应当,“倘若交稿期限是一个月,那我要玩上十五天,休息够了才会动笔赶稿。”
像是听到了新鲜事,黎醒特别感兴趣,追问:“每本书都是这样写出来的?”
张深很少与人说起自己,除非完全信赖,值得推心置腹,否则能不开口绝不开口。他把黎醒搁在了心里,所以聊聊也无妨,坦诚道:“差不多,看过我的《失轨》没?”
黎醒缓缓点头,张深张扬一笑:“一个月稿期,我闭关了二十天不见人,最后十天写出来的。”
“十天?!”黎醒讶异脱口,完全没法想象这个概念。
天知道,《失轨》全本字数虽然才短短二十万,可字字泣血诛心,光看文字都如利物锥心,这样的作品,居然只花了十天就写出来了。
这是何等的创作天赋?
黎醒再一次感叹,人与人之间差距就是如此的明显,有的人生来便是这块料子,短短几天创作出别人一生写不出来的作品。
滋味难言,他喟叹:“您真的很厉害。”
张深倒不这么认为,一笑而过:“哪有什么厉害不厉害,不过写些自我批判。这种东西就是图个认可,能引起共鸣,那么你就成功了大半。”
“这么说《失轨》是深哥对自己的批判吗?”
张深没立马接话,一直走到公园中心湖了,也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指着平静湖面,不经意将话题转走,问:“今天要拍的戏,是小五第一次来北京吧?”
话题跳的黎醒一愣,半天才缓缓道来:“是啊,二零一二年的冬夜,赤身空手,揣着三千块钱,长途奔袭,来到北京这座繁华的大都市。”
张深静静地听着,黎醒的声音有种魔力,分明一把悦耳青少音,可总给人一种历经沧桑的故事感,令人着迷。
两人往前走,在草坪上席地而坐,立春后天气没那么凉了,吹些风倒也不觉冻人。
黎醒手没闲,撅了个根草叼着,续说:“首都的火车站都比乡间繁华,那么大,站台八条轨道,人行路台比家乡的马路都宽。高楼梯台,候车厅人山人海,宽敞的一眼望不见头,是这辈子未见过的景象。”
“这是家国安宁的太平盛世,因安乐方繁华。”张深说。
黎醒说了句当然,撑着身体缓慢躺下,仰头看天:“这是小五第一次看到北京城的万家灯火。高楼错落有致,街灯排排相接,辉煌有序,璀璨亮眼,连死角都能分到一寸光。他当时震撼又错愕,心中止不住的感慨,啊,原来这就是首都。”
“然后呢?”张深催促。
“然后?”黎醒轻笑了声,“然后他就不知死活,闯入了这座城市,抱着满心幻想,以为能在这座没有漆黑暗角的城市中,闯出一番天地。”
这是所有青少年的通病,带着满腔热血,无知无畏地前往大城市里闯荡,可大多数人最终收获的不过是认清现实。
张深还是很想知道,是什么促使小五鼓起勇气,让他就这么形单影只,不惧艰险的孤身前往北京。
他猜黎醒不会说,换了个方向问:“结果呢?”
“结果嘛。”黎醒拍了拍手,神秘一笑,“今天拍不到结果,深哥还是先想想今天的剧情怎么写吧。”
终于明白追更的感觉了,张深懊恼咬牙,失了风度怒斥:“混账东西。”
第 43 章
从公园待了半个下午,回去抱着电脑倒腾俩点,总算把今天拍的剧本写了出来。
晚上八点多钟,电影正式开拍,张深还是坐在老地方,像往常一样看向摄影机,一切照旧,似乎从不曾改变。
当镜头开始转动,小五的身影映入在场所有人的视线,映入张深的心底,他才真切地意识到,过去不复存在,早就变了。
从隐没角落的乡镇到辉煌庄严的都城,小五早就不再是那个满身叛逆桀骜的少年了。浴火再生,他心怀抱负,毅然决然迈出生活十余年的方寸之地。
第一场拍的不算久,三个多小时拍完了整场,从小五初入北京,对这个未知的繁华大都市产生了敬佩,到迷茫褪去,坚定了要留在北京的念想。
十二点散了场,乔临说剧组在旁边酒楼包场订了桌,没赶上年三十,趁着腊月未过一起吃顿饭算是新年一聚,也算是为剧组重新拍摄讨个喜字。
这点充其量只能算夜宵,吃不下太多东西,偏生乔临安排的菜还不少,一桌十几道,菜色上佳,都快赶上年夜饭配置了。
导演制片人他们坐一桌,演员们坐一桌,黎醒算半个制片人,被拉去了导演那桌。张深就更不容说了,组里的总编剧,这帮人压根没想让他去别地儿坐。
落座的时候张深想挨着黎醒坐,结果大明星被总制片拉到了旁边,硬生生拆散了俩人,他只好坐乔临边儿上。大圆桌十几座,俩人各坐一半中心,只能隔着满桌山珍海味面面相觑。
张深顿时失了胃口,捏着筷子一口饭没吃,眼神控制不住地瞟向对面。黎醒和总制片不知道再聊什么,说说笑笑的,看着挺高兴的。
那头越聊越嗨,总制片喝了酒放肆了点,上手和黎醒勾肩搭背后,一副哥俩好的样子。张深把这一幕尽收眼底,默默斜了一眼总制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