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个瘦小的身影摔倒在他的面前,打断了他继续前行的脚步。
李尧愣了愣,抬头一瞧,却见眼前这个人十分着急地要从地上起身,可是越着急却越忙慌,刚站起身,他的鞋子又掉了。
李尧躬身替他捡起鞋子递了过去。
那人像是很害怕看见他,拿了鞋子,连谢都没说一声,又一溜烟地跑了。
李尧蹙眉,往身旁招了招手,一个黑影从黑暗里闪了出来。
“他是谁?”
黑影道:“是咸宁宫的一个小官。”
李尧从未召见过被送进宫的男宠,所以那些人都没有位分,只能被称为小官。
他淡淡地看着那个小官消失的方向,双唇抿成了一条线。
良久道:“今晚让他去我那儿吧。”
唐国新帝即将册封皇夫一事在第七日便传遍了唐国各州府的大街小巷,甚至还传到了周边国家皇帝们的耳朵里。
皇帝们听闻此事,纷纷觉着唐王此举实在离谱,甚至还觉得他荒唐,但碍于唐国强于自己的雄厚实力与兵力,他们也只敢怒而不敢言。
毫无疑问,此事也传到了刚刚在东海西域安顿下来的骆勇耳边。
骆勇知道此事时,整个人都有些发懵,他拎起报信人便质问道,“你说他要立后宫之主了?”
报信人无辜地瞪着眼睛,这半年来也没见过首领有这般情绪波动的,心里有些慌,但还是点点头,将自己所知道的事全都如实以告。
“听闻唐王陛下的皇夫还是个非常好看的美人。”说完,他还添了这么一句他听到的。
江小鱼正抱着一捆桃枝跑了进来,笑嘻嘻地在他面前展示,“勇哥,你看这一捆合适吗?但我总觉得,既然要送礼,也该送些金银珠宝,咱为何就送桃枝啊?这个季节桃枝都光秃秃的,怕是有些难送出手……”
他话还没说完,眼见着骆勇脸上阴云密布,自觉地闭上了嘴。
报信人见江小鱼来了,仿佛见到了救星,一溜烟就跑了。
江小鱼见状,也想转身就跑,却被骆勇叫住了。
“小鱼,你那儿有酒吗?”
江小鱼点点头,“东海国皇帝昨日又给咱送了一坛过来,说是非常稀罕的珍珠酒。”
骆勇嗯了一声,失魂落魄地往一旁的坐席上一坐,“把那一坛全都搬过来吧。”
“哦。”
江小鱼何其聪明,当然知道骆勇有心事,于是十分识相地闭上了嘴,骆勇想干什么就让他干什么。
酒一来,骆勇便大刀阔斧地连续干了好几壶,直到喝得实在喝不下了,他才停下来。
江小鱼任由他喝着,也不吵也不闹,只静静地坐在他身旁,静静地看着他。
这半年多里,他从未见过骆勇这般情绪失控过,就算是打了败仗,他也都是第二日马上振作起来,冷静分析战况之后,再次出击。
没想到,一听说皇帝成婚,他便忍不住了。
而且这皇帝还是个断袖。
一想到这里,江小鱼猛地一惊,豁然起身,开始上下打量起了骆勇。
骆勇任由他看着,甚至还大方地站起来让他看,转了好几圈后,他才问道,“看够了吗?”
未免他摔着,江小鱼点点头后,连忙扶他坐下。
“勇哥,你不会想和皇帝抢人吧?”江小鱼小心推测道,“我听闻这个皇帝颇有手段,登基短短半年便将整个唐国换了样,举国上下无一人敢多言。”
骆勇恩了一声,喃喃道:“他确实有这样的本事。”
在禹州的时候,他便能一手管理起多家钱庄铺子,不过是一个朝廷,他自然能行。
骆勇的一声嗯,彻底证实了江小鱼的想法,江小鱼惊诧反问:“那你还想同他抢人?”
骆勇不语,只是又喝了一口酒。
酒是甜的,但喝到嘴里却是苦的。
他知道他的三郎一旦坐上了皇帝,便会有很多不得已的事找上他,譬如他必须要有一个能与之并肩的皇后,再譬如他必须要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儿子。
这是属于帝王家的传承。
他不能像他一样,像一棵无法结果的桃树,随风绚烂,然后凋谢。
他不只是他一个人的三郎,他是皇帝,天下人的皇帝。
想都这儿,心底一阵苦涩涌上心头,他问江小鱼,“你说,新皇后好看吗?”
江小鱼愣了愣,皇后自然是全天下最美的女人,但他感觉骆勇并非问的这个,于是他摇摇头,“皇帝陛下册封皇夫还是这几百年来头一遭,应该是好看的吧。”
骆勇猛地一顿,他怀疑自己听错了,再次确认:“你说什么?他册封的是皇夫?是个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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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1 章
江小鱼以为他醉了也没多想,只点点头道,“恩,算算时间,这会儿皇帝应该已经将那皇夫纳入后宫了吧,啧啧,唐国这位皇帝,怕是古往今来第一个了,偏他这般还没人敢反对,当真是有些手段的。”
他补充道,“我还听闻,西北戎狄王上个月占了唐国西北两座城池,还给皇帝去了封国书,国书上说,要皇帝给戎狄王当皇夫呢,此事闹得沸沸扬扬的,还激起了不少唐国热血将士。”
骆勇眼眶一红,一双异瞳显得诡异得很,他怒道:“凭他也配?”
江小鱼以为他是因着自己曾身为唐人,骨子里对戎狄的嫌弃才说出这样的话,于是连连附和着,“就是就是!这戎狄野汉子哪里配得上唐人!”
骆勇将酒丢到一旁,起身找寻着什么。
江小鱼追了上来,“勇哥,你要找什么?我帮你!”
“桃枝呢?”
江小鱼一愣,方才看他那副怒气冲冲要吃人的样子,他还以为骆勇嫌弃他准备的桃枝质量不好,于是都一股脑儿得丢去厨房了。
这下完了,他也开始慌了神。
“已经派人去取了。”江小鱼连忙解释道,“大概是天黑,一时半会儿没寻对路。”
骆勇道,“帮我给东海王带一个口信。”
“好!”
近日宫中大喜,这本是一件举国同庆的事,然而身为大喜之日的主角,李尧却满是不快。
这本就不是他想要做的,然而他却必须要这么做。
西北戎狄虎视眈眈,南面百姓叫苦不迭,他身为皇帝,总该要做出些什么以稳定军心与民心。
他登基之时说自己是个喜欢男人的断袖,这一举动已经让他失去很多民心,若是再因西北戎狄之事使唐国生灵涂炭,那他这位置也就坐不住了。
立皇夫,是他能想过的最好的法子。
亦是与戎狄宣战的最好法子。
唐国虽然经历内乱还未恢复,但唐国的子民并不是旁人想欺负就能欺负的!
他不仅要当着天下人的面册封皇夫,还要邀请各国使臣前来观礼,他要让天下人知道,他虽然是个断袖,但却也是个有骨气的。
然而事实证明李尧此番做法还是有些效果的,一方面戎狄人缺衣少粮,补给不足,另一方面,西北剩余五座城池守将因此备受鼓舞,自唐国出征的将士们亦是气势高昂,不过半个月,便连连传来捷报。
但由此而来的负面影响亦是接踵而至,首当其冲便是断袖配不配做帝王一事,于是乎,满唐朝野一时之间陷入了一个认可他做皇帝与不认可他做皇帝的怪圈里,每日总有两股暗流在暗处交锋着。
对于这种情况,李尧早已料过,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这种事竟发酵得这般快,才不过半个月,便传遍了整个天下。
再过两日他便要给他的皇夫行册封礼了。
他选的皇夫正是那日在长街上偶遇的那个小官。
那小官名叫景华,原是南面一户普通人家的小儿子,只因这些年闹天灾又逢内乱,家里人全都死了,他因长得好,便被送进了宫里。
家世还算清白,人也长得乖巧,李尧一眼便相中了他。
做他的皇夫,他也不指望他有多本事,最起码不能惹事。
李尧又呆呆地坐在了那棵桃树下,这一年发生的事实在太多了,他都来不及喘息,只有每每坐在桃树下时,他才觉着这世间还是有些美好的。
距离骆勇失踪快要一年了,从得知他失踪的不信,到心力憔悴再到恢复常态继续找寻,他用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
那时候,眼前的这棵桃树正从繁华盛开到落败成枝,正巧对应了他的心情。
而今他的心情虽然平淡了些,但
一个纤长靓丽的身影自李尧身后慢慢走来,他手上扶着一件薄薄的披风,走到李尧跟前,纤细如雪白如葱段的手将披风轻轻抓起,在空气中抖了抖,最后轻柔地披在了李尧的肩头。
“陛下,天气寒凉,还是先回去吧。”
他的声音很好听,像是春日里和煦的风,带着一丝淡淡的甜味。
李尧不喜欢这样的声音,但也不讨厌。
他依旧定定地看着眼前只剩下枝丫的桃树,悠悠问道,“你说,若是全天下人都知道孤喜欢男人,会如何?”
景华微微蹙眉,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神情,淡淡地,只一晃而过。
他道,“陛下是天子,无论喜欢什么,旁人都无资格揣度评判。”
李尧轻轻一嗤,不予置否,随后他站起身,拂了拂衣袖,转而看向他。
大概是儿时颠沛流离的缘故,景华而今双十,却依旧瘦瘦小小的,站在李尧面前,竟是足足比他矮了半个头。
李尧浅浅俯身看着他,看了许久之后,问道:“景华,你当真愿意做孤的皇夫?”
景华低下了头,远远看上去很是羞涩。
“陛下是天子,无论喜欢什么,想要什么,无人不敢不愿意。”
李尧伸出手指轻轻抬起他小巧精致的下巴,景华虽然长得没有李尧好看,但很是精致白净,特别是那双眼角微微上扬的丹凤眼,更是让他那张白净的脸,平添了一丝魅惑。
李尧微微勾唇,长得还不错。
“下去吧,孤还想再坐会儿。”
景华后退半步,同他行了个礼,转身便退下了。
李尧淡淡地看着景华离去的背影,也不知怎么得,心里突然空空的,像是哪个地方漏了一般。
一个黑影从他身后闪了出来,恭敬地立在他身边。
李尧问:“查得如何?”
“进宫前,景官人在烟柳巷待过。”
“那是什么地方?”
黑影顿了顿,近乎小心翼翼道,“那是一个男子寻欢作乐的地方。”
他说的委婉,但李尧还是明白了。
一个待过烟柳巷的男子,此等姿容,不是乐师便是男妓。
杨叔同为了迎合他的喜好还真是下足了功夫和苦心。
李尧浅浅一笑,冲他挥了挥手,“下去吧,今后关于景官人的事,不必再查了。”
黑影得令,一个闪身便消失了。
第二日是他登记以来的第二个大朝会日。
所谓大朝会日,那些平日里可以不够格来上朝的官员们都会在这一日来上朝,与皇帝汇报自己工作近况。
第一个大朝会日,正好是李尧登基地日子。
翌日一早,李尧早早得穿戴整齐坐在了龙椅上,堂下早就乌泱泱地站满了人。
随着大监喊朝声的结束,便有人从那一群乌泱泱里走了出来,向李尧汇报着情况。
往日早朝的议事要么是科举之事,要么是南面百姓安抚之事,再便是各个州府的治理以及边防之事。
今日倒是多了三项,其中之一便是众位官员的工作汇报,其二是李尧册封皇夫大典的相关事宜,还有一事便是东海国的联姻合谈国书。
东海议和的国书,众人都是头一回听说,所以这国书一到,整个朝堂几乎都震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