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二人自相认之后,确实干柴烈火了整整一日,翌日一早,两人便打了个赌,若是李尧懒怠朝政,谁会先沉不住气。
李尧认为是以吴大人为首的那一群御史,骆勇却认为是以刘大人为首的那一群文官。
没想到正如骆勇所料,最先坐不住的竟是那群文官。
吧唧一声响,骆勇满意地勾了勾唇,还没好好回味,下一刻,李尧的唇又贴了上来。
这一回,又是一场干柴烈火。
李尧紧紧抱住他,终于问出了声,“勇哥,你的眼睛……”
骆勇摸了摸他后脑柔顺的头发,这才将他这些日子在东海的际遇同他娓娓道来。
原来东海人并非都离不开水,只要关了他们需水的扩口,他们便能像唐人一般在陆地上生活,但失去扩口之后,他们力大无比的能力也会消失,有利有弊。
好巧不巧,杨叔同在他身上种下的蛊,便能很好的关上东海人身上那需水的扩口,堵住了他们特有的能力。
没了特有的能力,他们与唐人毫无不同。
李尧嗤笑一声,“怪不得,他们会答应向唐国求和。”
东海人一旦失去他们特有的能力,作战能力也会因此大大缩减,而唐国水军是实打实练出来的,如此一对比,他们的实力自然比不上唐国。
“半月后便是杨叔同的寿宴,陛下准备如何做?”
李尧抿唇一笑,“自然是给他备份寿礼。”
骆勇道,“既如此,臣给陛下再添一份如何?”
“好。”
半月后,举唐国上下热闹非凡,杨叔同乃国之功臣亦是国之重臣,关于他的寿宴,李尧自然不会允许他就这样简简单单地办了。
是以早在几个月前,他便为杨叔同建了一座叔同楼,只为了庆祝他的寿辰。
底下人为了巴结杨叔同,自然是不管什么劳民伤财,只想着卖力尽心。
果不其然,两个月不到,这座叔同楼便完成了所有竣工,李尧甚至亲自为匾额题字,以表示自己对杨叔同的重视。
皇帝陛下为了一个大臣题字建楼也是上百年来头一回。
寿宴当天,李尧破天荒地上了早朝,甚至还在朝堂之上一个劲儿地夸赞杨叔同的功绩,并要求众臣一块儿去参加杨叔同的寿宴。
对于李尧如此举动,众位大臣虽然心有怨言,但碍于圣旨,最终还是不得不选择了服从。
是以当日下午,叔同楼几乎汇聚了朝中所有的大臣,及其亲属家眷。
叔同楼外不远处的暗巷里,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杨叔同此刻正坐在里头闭目养神。
不一会儿,有一人走过他的马车,确定四下无人之后,才一溜烟地钻了进去。
“宰辅大人。”
杨叔同微抬起眼皮,露出一条缝隙,嗯了一声。
那人将头埋了下去,“陛下的飞鹰卫都已经就位,大人当真要赴此宴?”
杨叔同坐起身,淡淡地理了理褶皱的衣袖,道,“该来的终究会来。”
他望了一眼叔同楼的方向,道,“去吧。”
李尧至叔同楼时,杨叔同已经到了,众人正纷纷向杨叔同拱手庆祝送礼。
他是带着李民与骆勇一道来的。
李民倒是没什么,除了李尧之外,他是唐国最有资格继承大统的皇子,而骆勇却有些不受待见。
他是从古至今唐国头一个皇夫。
皇夫这个身份在唐国,本就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身份不同头衔不同,连带着众人看他的眼神也带了些看怪物的神情。
要不是见他身形魁梧又面露煞气,那双异瞳诡异得吓人,他们怕是要直接用鄙夷的目光狠狠瞪着他了。
骆勇鄙夷地在心里啧了一声。
从前他觉着三郎活得艰难,但从未亲身体验过,而如今面对这满堂瞪视怪物的眼光,他心里一阵酸楚。
他的三郎太不容易了。
李尧一来,众人便一个个仿佛吃了秤砣一般,哑着声音低着头立在角落里。
叫人看不清他们的想法以及神情。
李尧冷冷勾唇,随即走到杨叔同面前。
“今日先生寿辰,孤给先生送礼来了。”
杨叔同受宠若惊连连拜谢道,“烦劳陛下费心,臣惶恐。”
“只是给先生送礼,这有什么好惶恐的。”他道,“孤给先生带了些东海好酒,今日诸位不醉不归!”
话音刚落,便有宫婢一人捧着一坛酒走了进来。
她们纷纷将酒坛子放在诸位大臣的桌案上,还特别贴心地将他们的杯盏满上。
这酒带着浅浅的腥味,很多大臣从未见过,有几人甚至才闻了一会儿,便连连作呕。
要不是皇帝在这儿,他们大概就要就地吐出来了。
李尧淡淡一笑,拉着骆勇在主位上坐了下来。
他端起酒盏,对众人道,“爱卿们随孤做事辛苦了,这杯酒,孤敬各位爱卿。”
皇帝陛下敬酒,底下人哪有不喝的道理。
于是一堆人忍着恶心与吐的冲动,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看来爱卿们是认可孤来做这个皇帝的。”
李尧满意地点了点头,将杯盏轻轻放下,继续道:“既然如此,为何还有几位要忤逆孤呢?”
话音刚落,便有几个身着黑衣的侍卫捧着托盘走了进来,每个托盘上都放着一只木盒子。
侍卫走到其中几个大人面前站定。
有几只盒子似是没盖严实,里头还有一些东西露了出来。
那些大人见状,面色唰得一下惨白了一片。
有几个人一时没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有几人瑟瑟发抖,有几人则是连连喊冤。
盒子里也不是什么旁的东西,而是几锭银子。
只是那几锭银子从色泽上还是大小上,都与官银有着细微的区别,若是仔细看,便能分辨得出。
李尧只是叫人将盒子打开一条缝,再加上他那浩荡的声势,没想到竟还真一棍子打出几只鬼来。
整个寿宴的氛围也因此变得有些尴尬与不同。
许久之后,杨叔同才清了清嗓子,道,“陛下喝醉了。”
只一句话,就仿佛将所有场面挽了回来,旁边的大臣也借此纷纷道,“这东海的酒果然醉人啊。”
李尧眯了眯眼,却听杨叔同再道,“听闻这座楼有一个瞭望台,陛下应该没去过吧?不如老臣陪您上去瞧瞧?”
杨叔同很少用这种语气同他说话,看来他是有退让之意了,既如此李尧也不再为难,就坡下驴,跟着他一道上了楼。
这个瞭望台是他特地叫工匠设计打造,光设计图便用了十几版,最终才呈现出眼下这个模样。
又长又阔的台子延伸出去一丈远,极目而望,冷风仿佛如一把一把剪刀,又好像一截一截冰锥,往面上割来。
快要冬日了。
“先生不打算同孤说些什么么?”李尧定定地站着,任由冷风割在他脸上。
杨叔同负手而立,看着远处连绵不绝的山脉,良久才道:“臣无话可说。”
李尧一声讽笑,“先生果真乃国之柱石。”
说着,他从怀中拿出一块玉。
这是一块同心玉,与秦王给他的那块相比,这一块显得更加老旧些,看其表面光滑的程度,该是有些年岁了。
他淡淡地将玉捏在手中,迎着刺骨的冷风,冷冷一笑。
“先生曾说过,这天下只有我才是那个最有资格称帝之人。我倒是以为先生是看中了我的身份与血脉,没想到……”
他将手高高举起,要将手中的玉丢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李尧顿觉手腕一紧,那快玉被人拦截了下来。
杨叔同面色惨白,一把将玉从李尧手里夺走,而李尧像是早就料到他会这般做一样,只轻轻撒了撒手,往后退了半步,任由他将玉拿走。
李尧对着他淡淡一笑,面露讽刺之色。
好半晌,他才道,“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
杨叔同小心翼翼地将玉收好,那张从来看不清喜怒的脸,竟显现出了些许悲色。
他叹了口气,道,“没有一个卑贱的奴婢能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宫中苟活,她也一样。”
李尧暗自咬牙,大概是因为情绪不大稳,愤怒得双眼有些通红。
但很快,这股怒意被他憋了回去。
他冷笑一声,“可不是么,也不会有人傻到替旁人养儿子。”
杨叔同眉心微微一簇,但很快被他舒展开来。
他道,“你都知道了?”
李尧冷笑一声,“这不是你想让我知道的么?”
若非是杨叔同故意放出消息,他又岂会这么容易就知道他的身世?
他的生母,是乾王府内的舞姬,在进宫之前,她便早已有了身孕,再如何推算,他李尧,满打满算都不是先帝的儿子。
怪不得先帝对他,与对旁人格外不同些。
杨叔同轻叹了一声,宽慰道,“陛下,若先帝并未登基,乾王并未身死,如今坐在皇位上的,本该是乾王,将来唐国的江山,也本该是你的。”
“那你呢?”
李尧突然道。
杨叔同眼底闪过一丝错愕,但很快,他笑笑,道:“老臣自然还是陛下的臣子。”
“是吗?”李尧淡淡地看着他。
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杨叔同连忙道,“陛下,天色不早了,咱们该下去了。”
“不着急。”
李尧冷哼一声,“孤今日来叔同楼,为的便是向先生寻一个真相,只可惜,先生似乎并不愿意将真相告知孤。”
杨叔同陪笑到,“陛下想知道什么,臣必当知无不言。”
李尧道,“也没什么,孤只是想知道,你是如何设计将孤的生母送进宫,让先帝以为孤是乾王的儿子的。”
“先生,孤实在太好奇了。”
他近前半步,以非常迅猛的速度,一把拉过杨叔同的胡子。
却听一阵浅淡的撕拉声,杨叔同那把又长又好看的胡子,一整片都被撕了下来。
这是一把假胡子。
李尧看着手指尖那把被撕下来的假胡子,啧啧了几声。
“儿时我总以为,大监们不长胡子只是因为他们不想长,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是不能长。”
他一字一句对杨叔同道:“大监不长胡子,也不会生孩子。”
杨叔同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恼羞成怒的神情,他暗自咬紧牙关,像是在强忍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忍不住了。
“陛下猜得不错,老臣的确早已不是男人。”
他看上去虽然不痛不痒的,但他的心仿佛在被什么东西抽着一样,如漫长又残忍的凌迟。
李尧冷笑一声,“孤还以为你会否认,没想到先生竟有如此大的气量,这么快便接受了自己的不足,倒是叫孤刮目相看。”
说着,他仿佛在丢什么垃圾一般,将手中的胡子通过瞭望台丢了下去。
眼见着胡子被丢下去,杨叔同的眼睛都快绿了,但他却始终没有迈出一步。
李尧悠悠道,“元坤二十一年,你还是杨府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子,受尽屈辱被乾王所救,自那日起,你便下定决心追随乾王,直到后来乾王落马曲终人散,乾王的家眷不知所踪,也不知你从何处寻得出口,将孤与孤的生母送进了宫。”
“孤实在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救命之恩让你这般忠心耿耿扶持孤这个断袖做皇帝?如今想来,倒也通顺了许多,孤的生母因生孤时难产,落下了病根,据太医院脉案所示,孤时足月出生的状态,却比太医们预测的时间整整早了三个多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