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上去孤零零的。
他伸手轻轻抚摸着其中一根桃枝,阵阵回忆涌上心头,骆勇也曾将桃枝插满他的庭院,春日一到,满庭院的桃花齐齐绽放,好看到他险些迷了眼。
他越想心里越难受,手里的劲儿也越用力了些。
渐渐的他咬紧后槽牙,暗暗道,“骆勇,你必须给我活着!这是你欠我的!”
他正看着入神,突然脖子一紧,一股冰凉的感觉从脖颈处传来。
“陛下,我劝你莫要乱动,否则我可不能保证会不会伤着你。”
仿佛是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砸了一下,李尧觉着脑子混沌得很。
这声音他很是熟悉,正是那个曾在马上斩下秦王,而后又一病不起一命呜呼的丁任椋!
李尧见过他的尸首,虽然当时心存几分疑惑,但众人都说丁任椋已经死了,他便没再将那份疑惑放心上。
没成想,丁任椋果真还活着。
他甚至躲过了宫中层层护卫以及后宫各处守着的大监与宫婢,如此大喇喇地来到御花园,并成功将匕首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李尧听他的,一动不动。
他咬着牙问道:“你要做什么?”
丁任椋冷笑一声,“没什么,只是想过来瞧瞧你这个最有资格登上皇位的人。”
他嘴上虽这般说着,手里的匕首依旧死死地抵住李尧的脖子,生怕他逃脱。
李尧无所谓道:“这皇位你若是想要,拿去便是。”
丁任椋觉得有些意外,“想要的人得不到,得到的人不想要,还真是讽刺。”
李尧问,“你想要吗?”
丁任椋冷哼一声:“我若是想要,还轮得到你?”
李尧一时语塞,确实,若非丁任椋将他的东西都给了出来,他恐怕也不能如此稳固地坐在这个位置上。
从一定程度上说,他能顺利登基,丁任椋的功劳是最大的。
好半晌,丁任椋才收回匕首。
御花园里有很多大块的石头,他收好匕首后,便寻了块石头一屁股坐了下来。
他穿着一身大监的衣裳,李尧忽而想起从前他在御花园看到他的场景,那时候的他有些瘦弱,看上去唯唯诺诺的,而今看着,却显得苍老了许多。
岁月果然催人老。
李尧也没心思寻他的麻烦,也顺便在他旁边的石头上坐了下来。
两人都没说话,御花园安静得只能听到风吹叶子那沙沙的声音,有事还会听到叶子落地的声音,轻飘飘的,聊胜于无。
许久之后,丁任椋才开口,“我还活着,你竟不曾意外?”
李尧嗯了一声,“好人才不长命。”
丁任椋嗤笑道,“没想到你还挺有趣的。”
又好半晌,李尧问道:“你冒险进宫,不仅仅只是想来看看我吧?”
丁任椋嘴角微扬,他的长相虽比不上李尧,也不知怎么的,在御花园里这一片花的衬托之下,竟显得格外的白净。
他顿了顿,眼底浮现出一丝杀意:“我若说我是来杀人的,你肯吗?”
李尧道:“那要看你想杀的是谁。”
“杨叔同。”
李尧感到有些意外,他其实早就猜到丁任椋可能与杨叔同相识,甚至关系密切,只是不知他为何要杀他。
“为何?”
丁任椋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想杀就杀咯。”
李尧正色道,“杨叔同是朝廷命官,亦是孤的股肱之臣,你若是敢动他一根汗毛,孤会引天下之军,杀了你。”
丁任椋微微挑眉,如今李尧的气势当真与从前的那个小子有些不同了,但那股子傻气却还在。
丁任椋道:“你那个……就是那个护卫,他身上的蛊虫,你猜是谁放的?”
“你。”李尧道。
丁任椋不予置否,“对,是我,但又不是我。”
李尧有些心惊,头一次知道,原来那日削弱骆勇的不是毒,而是蛊!
蛊是一种能控制人心的毒!
“相信陛下定是听过来自西蜀国的蛊虫吧,蛊虫若是要听话,须得主人亲自喂养一两年,又在宿主体内潜伏一两年,如此非三五年不成的东西,又岂是我那小奴一下子便能给他种下的?”
丁任椋道,“那日给你那护卫吃的解药,也不过只是暂且缓解他的痛楚罢了。”
他顿了顿,“陛下聪慧,大可猜一猜,到底有谁有机会做这些事,到底又是谁会做这些事?”
李尧的心脏似是被什么重物砸了一般,当丁任椋说起蛊毒的时候,他便已经心里有数了。
杨叔同曾去过西蜀国。
李尧突然笑了,他本就长得好看,甫一展颜,更像是开了一朵盛世的花,啥时间将御花园里的其他花儿比了下去。
丁任椋心尖一颤。
李尧道,“你与他闹翻了吧。”
丁任椋是生意人,怎么可能会做那些明显就亏本的买卖。
看来他那时的直觉是对的。
李尧继续自己的分析,“自你被赶出丁家,是他在暗中帮你筹谋规划,在宁阳扎根等候时机,也是他说服你引我入局,更是他许你条件,说服你将一切让于我,并假死出局,没成想他是真的想要杀了你。”
丁任椋也不否认,只冷笑了一声,别过脸不看他。
“你如今大难不死,自是要寻他讨说法的,这一点孤倒是理解,只不过,”他顿了顿,“若是你想要为自己正名,孤帮你便是,或许你想要这个位置,孤亦可以赠予你,反正这些东西本就该属于你。”
丁任椋忽然嗤笑道,“我的?凭什么?”
李尧微微一顿,直觉告诉他,丁任椋似是另有隐情。
“凭你我是兄弟。”
丁任椋笑着摇了摇头,“我看你是真的被他蛊惑了,他说什么你都信?他若说你是他儿子,我想你怕是也会将信将疑吧,毕竟你的生母是他赠给乾王的,同年,乾王将那些舞姬送进了宫,亦是同年,先帝将你生母留在了宫中。你说这期间有多少是巧合,又有多少是有人故意为之呢?”
--------------------
第 40 章
李尧暗暗咬牙,他其实也想到了这种可能,若非如此,杨叔同又为何会对他这般?
他完全有能力有时机自己登基称帝。
丁任椋耸耸肩,“陛下,人心叵测,小心被人蒙蔽。”
他站起身准备离去,突然想起什么,又顿了顿。
“自西北没了统帅,局势渐渐开始不稳,陛下,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日,你怕是会很忙了。”
说着,他扬长而去。
丁任椋说的没错,第二日,李尧便接到了两份千里加急的战报,第一份来自东海,东海国皇帝与那位异瞳将军修订了盟约,将东海西域的城池赠给了那群海盗,接下来他们恐怕要休养生息一段时日。
另一份则是来自西北。
西北戎狄一直对唐国虎视眈眈,从前有李昊在边境守着,如今李昊已死,西北虽有新的将领守关,但防守比之从前不知薄弱了多少。
就在几日前,戎狄便悄悄入了关,一连夺下唐国西北部的三座城池。
要不是遇上他们王的生辰日,他们怕是要将西北部的七座城池一并夺走。
七日后,李尧收到了一封来自戎狄的求和国书,国书上写着,戎狄王听闻唐王是个断袖,他愿意以这三座城池作为条件,招唐王做戎狄王的王夫,位同王后。
这分明就是挑衅!
收到国书后,李尧立刻寻了十二贤去内贤阁议事。
在外人看来,这十二贤是唐国的宰辅,个个位高权重说一不二,但在李尧看来,他们一个个都奸诈地像只老狐狸,甫一知道此事,都吓得低下了头,不敢乱说话。
好在唐晋元开口道,“陛下,戎狄欺人太甚,我唐国国力还算尚可,朝中亦是有许多能与之一战的将军,咱们不能放任其如此猖狂!”
话音刚落,有几人正要开口附和,却听杨叔同道,“唐大人此言差矣。”
他道,“唐国内乱才平,若再起战事,百姓苦不堪言,此事该从长计议。”
唐晋元冷哼一声,“杨大人的意思是,要让陛下从了戎狄王,给那戎狄王做王夫?如此与献国有何异?”
杨叔同道,“唐大人误会了,老夫并非此意,只是这个时节,西北草原正处于枯竭时期,戎狄王并无多少军粮储备,若当真要战,他们怕也力不从心。”
“杨大人何意?”
“老夫的意思是,唐国国力尚且昌盛,但内乱亦是叫百姓们吃了不少苦头,戎狄此番不过是想向唐国要些好处,唐国泱泱大国,些许好处还是能许的。”他诚恳道,“眼下稳住大局才是首要。”
话音刚落,内贤阁内十二人面面相觑,那几个主战的也默默地闭上了嘴不再发声。
李尧暗暗咬牙,尽量使自己保持平和,“诸位怎么看?”
唐晋元道,“臣以为,正因为戎狄没多少军粮储备,此战唐国出征必胜!”
好半晌,跟在唐晋元身后的几人似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跟着附和了几句。
有人带头,自然便有人跟随,才不过半刻钟,这十二人便明确地分为了两派,六人主战,六人主和。
毫无疑问,最终的结果亦是要身为皇帝的李尧做决定。
良久之后,李尧看了一圈,带着一丝玩味地坏笑道:“那戎狄王长得如何?”
有大臣道,“听闻那戎狄王身高八尺,浓眉大眼,阔鼻厚唇,身形如山,力大如牛,皮肤黝黑还……”
“还什么?”
那大臣吞了口口水,道:“还常年不洗澡。”
戎狄是个以糙汉为荣的国家,他们认为,不洗澡更显得男人味与男子气概。
李尧唇角冷冷勾了勾,招来大监,道:“给戎狄王也去一封国书,就说,孤只做王不做后,若戎狄王当真是看上了孤,就给孤他看看到底有多少诚意。”
有好几个大臣吓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有人甚至连连出声:“陛下不可,此法恐会激怒戎狄王!”
李尧微微挑眉,看向杨叔同,“先生以为如何?”
杨叔同微微抿唇,“陛下此举,甚好。”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杨叔同方才还主张求和,如今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
李尧勾了勾唇:“听闻再过几个月便是先生的生辰,孤命人给先生备了份礼,庆贺先生大寿。”
说完他便叫散了众人。
是夜,李尧独自一人走在空荡的后宫长街上,夜色微明,空荡的长街显得格外得冷清。
他很习惯这种冷清。
也只有在这冷清的状态下,他才能静下心来思考接下来的路。
毫无疑问,他的确不想做这个帝王,当初他想做这个帝王,其一是因为杨叔同,将近九成的缘由是因为骆勇。
只有他当上这个皇帝,才能好好护住他。
可是,就差这临门一脚,他竟失踪了。
骆勇不在身边,当不当这个皇帝,他确实没有多大的兴趣。
所以他想将这个位置让给李民。
只是如今唐国萧条,他怕李民小小年纪撑不住,这才打起精神,想着先帮他打理几年。
关于战戎狄与否一事,唐国刚平息内乱不久,好些州川郡县的百姓又遭遇了天灾,实在无再奋力一战的可能。
然他依旧必须秉持出战,不仅仅是因为戎狄王的一封挑战信,更是因为他要做给其他对唐国虎视眈眈之人看,唐国并非随便就能被欺凌了去的!
这条长街他不知走了多少遍,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长街上的每一块石头是什么形状,哪些石头有什么纹路的裂缝,他依旧记忆犹新。
第四十一步,第四十二步,第四十三步,第四十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