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来来回回送了几拨人上山,且说山上差孩子,还将自家的孩子也送了上去。”说是这般说,可谁知这孩子究竟是谁的,“起先百姓们也是将信将疑,可加不住这些人整日在跟前念叨。又有知府大人的眼线在村里来回撺掇,他们又是耳根子软的,想着孩子在家养着也吃不好,倒不如送上山。”这样孩子有的吃,他们同样也有,怎么说都是不亏的。
傅晨她们毕竟是来听审的,这其中诸多事由是入不了手的。在一旁听着便想将这些人千刀万剐,恨不得他们死无全尸。
其余几人倒显得格外冷静,“她们那些人是真被送上山了?”以于少卿多年的经验来谈,这其中怕不是没那么简单。
关于此疑问,余成摇摇头,继续道:“明面上被送上山,暗地里全卖给牙行,”至于最后都去了什么地方,又有谁知道呢。
“这知府大人不仅接手其中交易,还克扣每家每户钱财。时间长了,百姓察觉到其中不对劲想收手,命脉早已被人拿捏的死死的。”有些事一旦开始,便覆水难收。
于少卿听完冷笑了一声,“变成这番景象,镇中的几位官员,功劳可真不小。”官官相护,想必也吞了不少。
未等对方再开口,他忽的想起一桩案子来,“老臣记得当年有桩案子,是有个义士杀了当朝知府。此事传的沸沸扬扬,只是这人最后也没留下来。这俩该不会是……”他注意底下人的表情后,发觉就是。
他当年听闻后,出于好奇还翻看了其案卷,未曾想如今竟亲自来打理。
当下这般细想下来,这知府嘛也是杀得的,“你说的这些想来也是从他处听来的,想必也有他们书写的信件吧。”若不是看不下去,也不至于自己动手,还浪费了条命。
见这人确信又犹豫,“此案既由我们大理寺主审,自不会潦草行事。再者今日只有我们这些人在,不会再有其他人知晓你说了何事。”于少卿知晓其顾虑,只他若接下了,便没有搪塞的可能。
余成犹豫再三还是将怀揣的信物递交,端详到对方接过开口道:“你且继续。”也未抬头看着他。
“百姓们状告无门,家里愈发穷困。知府找寻不到,便想起要找官员,不料却是个不管事的。她们没法子整日去衙门敲鼓鸣冤,哪次又不是被打了回来。日子过不下去,有好几户人家都丢了性命。她们想了个笨办法,就是把知府给绑了,‘敲诈’钱财。”
这法子确实不精灵,一有风吹草动柏便死无葬身之地。
这时已过半年,来了位侠义之士,在多番埋伏的情况下,将这知府动手杀死。还去其家偷了银两分发到各家各户。
虽说这知府不是好的,可毕竟也是这么大的官,第二日,便全程开始搜捕。
查找了几日毫无动静,官差们见百姓们近日未再闹,便认定是他们相互包庇,说着就要开始大开杀戒。这义士不愿百姓受伤,自行走出说了作案过程。搜来的银子全数送走,就算杀死也不知去向。
此事影响较大,那些官员们自己也不想闹大。听得有人来认罪,内心知晓钱财去向,却也不必深究。
余成说话的这茬,于少卿已然看完,“我瞧着这几年很是平静,”也没什么大事发生,“莫不是你们私下做了什么交易?”他对此事也是头次知晓,大为震撼。
他注意到对方,一副了然的表情,“百姓们拿着义士留下的证据,按照其说的话同官员进行交易。要保证她们衣食无忧,且尽最大可能将孩子们找回。”单单凭这也没什么说服力,“其余还交易了什么,我就不清楚了。”
“想来是抓住了把柄。”有把柄是件好事,至少目前看来她们生活的还算可以。“你今日来,有想过后果吗?”迈出的这一步,是用了多大的勇气。
这话说到了余成的心里,可他没什么后悔的地方。
百姓们交易的,同他心里所念的,于他而言是不冲突的。
于少卿注意到对方有些失神的模样,“你可有其他话要告诉本官?”当下这神态瞧上去,憔悴得很。
见人迟迟未开口,“那便回去好好睡上一觉,待审理出来,你且看结果。”想必他是比谁都想看到结果的。
他远望着人越走越远,将桌上的书信,证物又重新梳理一番,“又是一桩离谱的案子。”虽未真实经历过,但听得这些,着实让他快要无法分辨。
“你们今日为何没有一句?”平常同他出来一两次,问题都要刨根问底的,如今哑口不言。他方才不习惯的都有些失神。
盘坐在坐下角蒲团下的李佥事先言道:“我不知这知府图什么?”他是今日刚被派来的,“高官俸禄,不说家财万贯,自己挥霍绰绰有余。非得同倭寇交集,还伙同其祸害老百姓。”最后的钱财也被一扫而空。
旁边的人此时开口道:“这但凡多考虑一番,也不至于做这些傻事。失掉孩子不说,钱财也没捞到,怎么说都是亏的,你说他们图什么。”这话不用细想,也知晓说的是谁。
这话让人听得不爽,“但凡有靠的住的官员,京城拨下来的款到各户手中。他们又何必剑走偏锋。”最后什么也没留下,坐在右侧的江吟荷开始反驳对方。虽然她内心同样是希望当年他们不要相信这些话。可设身处地想想,他们又有什么办法。
“遇人不淑还深信不疑。”刚刚开口坐在对面的人,继续开口说道。
两人都有自己的说法,于少卿此刻从中调停,“二位都少说两句,我们如今是要审判此案,并非重翻旧账。”况且这翻出来也没什么意义。
无人认得
这案子有些年头,证物也就那些,他们并非亲自经历过。若那些人咬定未做此事,要如何办才好。
他注意这两拨人态度成鲜明对比,“你们四位且先回去吧,若有需要会传你们的。”还是先让她们离开最好。
不过半刻,堂中已没她们的身影。
待出来得更远些,明辞君略有些恨铁不成钢道:“你方才在里侧,怎可同人分辨。你再看不惯其言语,也不能脱口而出。”她们没有这权去与人争辩的。
“……”傅晨也未料到,“她说得对,我们今日只是来旁听的。按理讲啊,我们连离开都最好一句话都不说的,更别提你方才在里侧那般了。你这但凡遇到难缠的,都要被扣上扰乱的帽子被关上几天的。”她有好几次倒是也想开口。
走在最旁边的束影饶有趣味地点头道:“我这有时候吧,倒是挺佩服你的勇气。”话一时想到便立马说,也是爽快得很。
她们说了好些切合实际的话,江吟荷当下认其理,却不后悔方才说过的话。
这一刻所说的这些,于她而言就是最真实的。至于此后,兴许是真到那时候,才能反应过来。
站在身后的明辞君从听审到此刻,皆未开口多说一句,“时辰也不早了,我们还是先回去吧。”她都有在听,眼神下意识关注着江吟荷的神情,
见人当下什么事都不在意的模样,真真是有足够的勇气在支撑着自己。
可许多事不是光有一腔热血,一股蛮劲便可以的。有些话总该是在合适场合,说出适当言语才更有分量。
心里会有多次考量,突口而出的语言亦是当下最真实的想法。而这次她发自内心站在江吟荷这边的,“我记得你昨日说要回去交代,”明辞君朝傅晨开口道,“再晚的话怕是不好。”说着将又投向了另一边原以为不光自己事的人。
束影感受到注视的眼光,“我可不顺路,”让她去都察院,不是给自己找麻烦,“这地方,我是不想呆了。那,你们继续。”她此刻如释重负般朝前方不远的出口走去。
话是没说的太直白,傅晨是个心理明白的。“我这回去还有记册得写。是耽误不得。”与人打完招呼后,便大步朝左侧门走去。
留下她俩待在原地大眼瞪小眼,这月她是有几日外出空闲机会的,在这月中将相关的事宜接待完,是无伤大雅的。
至于明辞君,如今越发清闲,只要不过多掺和事,想去何处可谓是无人管。她留意眼前人停下刹那,转身决绝得朝东侧门走去。
这不是回医堂的路,“你现在不回医堂,这么急匆匆要去何处?”出来这么久,就算医堂有人在,一有时间也是得先回去看看。
她边唤大步跟上去,这边皆是小巷子,往百姓家走会更近些。她忽的明白对方要去往何处,直到跟前时道:“你要去找余成?”见人没矢口否认,“你这个时候过去,他肯定是不会见你的。”怎会非得过去呢?
语毕,江吟荷停下脚步,双目盯着她,“前些日子去寻得他,非得开审当日来。如今是说了好些话,你再去,他定也知晓你是因何缘由,自是不会见的。”这明显就是有所需才会出现。
见对方来回踱步,仍未下定主意,“见是绝对不会见的,你是对他说的话有要问的?”明辞君寻思是话中有何不对。
“有也没有,”江吟荷说不上哪不对,“他说的无论从时间,原因都能对得上,可以说是在证词上是能站稳脚跟的。可我总觉着本不该是这样的,总有什么地方是疏漏的。”他来的太是时候,说的这些话同样是让她需要反复斟酌。
这什么都说不上来的感觉,在明辞君看来无非就是一瞬间的心灵反应,“你连丝毫怀疑的傅都没有嘛,那你还这么匆忙地赶过来。你准备过去问什么,莫非上来就开口问‘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交代的?’,这怎么说都是不实际的。”她对此同样有疑惑,可听时又未有过多漏洞的地方。
分析过,江吟荷觉着是有些鲁莽,所以内心挣扎一番后转身朝其他方向走去。她从一开始其实就有那种会去见一面,可真正要去询问的话,她还是需要考虑一番的。
此案原件不日便送到长垣手中,“他们是怎么安排的?”他这几日都没上朝,自是错过了这番讨论。
影卫暂代其责自然听得其中一二,“涉案的官员全数贬值,家财充公,流放。”这是他最记得住的,而在长垣听来是他们审判的结果。
他的表情上还带着些许小惊喜,直到下一刻,“这是我最能记得住的。”还没等他问,影卫真诚地回答着。
这一回答,长垣就知晓,他们又怎会全都如此。
看着摊在方桌上的纸张,长垣只能无奈地点点头,是一笔烂账。他早就有关注这案子,不敢预料竟会是如此模样。
左思右想还是写了封带有章的信,他是赞同流放的这个最终判决。当然,他此番举动是有干涉的,可他是用了特权。
官员抄家流放势必给镇里带来影响,他们同时要做的便是找寻合适的人来担任其官职。
而这对于他们来讲,是件能尽快完成的事。难的是处理掉这些人,最难的不免是怕这其中人是有关系,会有所牵连。
诸位大人相互商讨,又因着太子的建议判决如下:平阳镇人口失踪案,其涉案严重者家财充公,判死刑。情形轻微者,一百两钱财,判流放。包庇者判监牢四年。五日后执行。
该案情形,几乎都是心知肚明,自然不会再多探讨细节。
公告一出,无人不知。
直到真正执行时,百姓全来围观,对此判决称赞的大有人在。
而在这日,江吟荷被安排去了城东,是有个湖泊中发现了一具尸体,需要过去查询状况。
等她赶到时见傅晨也在,对方看着眼前的景象面露难色,死尸脸部早已溃烂,瞧着也大了一圈,实在分辨不出来是谁。
看她过来,“估摸死了有两三日,方才询问这附近人家没谁失踪。”傅晨开始说明情况,她估计并非是这里的。
江吟荷听完蹲下身按压死尸的身体,按到腹部时竟有水冒出来,“有三日了,现下无法确定是否自杀。”脸部是真什么也看不清。
她又看了下尸首皮肤变化的程度。“真无人认得?”这村落看着也没那么大,若是同村又怎会不知晓。
傅晨跟在对方后头,道:“村中能问,能打听的皆一一问过,确实没有这么一号人物。一般这种情况无非两种情况,一种是刚来的外姓人员,与村中人不熟。要么就是从其他村来这特意寻死的。”她注意到对方将目光投向自己,示意自己说下去。
“这个我也打听过,这个村就没外姓人来。所以他就是来此地寻死的可能性较大,我寻思差人把尸首送过去,你带回去吧。”身上也没什么重要物件,兴许被她带回去还会有些线索。
不论一时半会是否有线索,都是要带回去的。
低身全神贯注的江吟荷,想再从中找寻点什么,“这个湖有故事没有?”不是这个村的人,为何尸首非得选这个地方。
这个傅晨也早早打听到了,“这湖名叫潍城湖,同下个村湖水是连接在一起的。常年也没什么人来这个地方。它当年兴旺时,百姓们都是把它当做神明供着的。”当然这信奉的,随着时间流逝,也无人再留意。
“几年前,有位女子在这投湖,过了几日才发现。自那以后,她们村便开始发生诡异的事。”至于是什么事,她们也没告知。
听到有人来投湖,“也不是这个村的?”江吟荷抓住了重点,见对方点头她又道:“能查到死去的女子姓甚名谁吗?”她是觉着这其中是有联系的。
关于这个问话,傅晨不假思索道:“当然能查到,就是得调从前的案卷。”不出意外当日便可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