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上行李箱,庄骋最后望了眼这个房间,关上了门。
他很少有舍不得的人……
*
术尔写完作业,睡得昏天黑地,不出意外地,一号开学迟到了,他到中午才去报道。
严老师还挺关心他的精神状态,发现术尔眼袋很重,眼底有一圈黑,没说他迟到的事,主动关心道:“上午没来是出了什么事吗,严不严重,需要再请假吗?”
术尔根本没睡够,努力打起精神回:“没事,严老师我能申请住校吗?”
之前术尔一直都是走读,原因是术航和李河秀不想掏那几百块钱不到一千的住宿费,所以高中两年,术尔每天都要走半小时上下学。
地铁公交也有,但那些看似每天只有一小笔的支出,一学期累积下来也有几百块,他的生活费不包括乘车费用,术尔就更要把钱花在刀刃上。
现在已经高三,每天都要上早早自习,他就得比高一高二更早起床……更重要的是,经过暑假作业这件事,术尔不确定后面还会不会有更离谱的事。
他不想拿高三去给术豪善后。
刚好暑假下来存了很多钱,术尔想了一路,还是决定住校。
严老师很意外术尔的话,不由得往不好方面猜测:“是…没跟父母好好沟通吗?术尔,这件事你放心,严老师会找个时间跟他们聊一下的。”
“真的不用了,谢谢你严老师。”术尔这回直接拒绝,“我不觉得我跟他们仅仅只是缺乏沟通,也谢谢您的好意,但是如果可以,我只是想住校,别的什么都不要,不用您找他们,我自己能解决。”
他所谓的解决就是维持现状。
严老师欲言又止,最终妥协道:“行,我待会儿去问一下哪间宿舍还缺人,你先回教室待着,座位就在第一排正中央。”
术尔的事暂时得到解决,他没有回教室,先跟严老师要了张请假条。
严老师毫不犹豫给他批了,术尔拿着假条出门,来到一条老街巷。
他停在一家门前,抬手敲了敲。
没一会儿,里面有人来开门。
门才开了一条小缝,他小腿上蹿下跳一个身影,术尔弯下身抱起它,刚好门全部拉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爷爷脸带笑容地看着他。
术尔撸了一把顺子的猫头,跟老人打招呼:“欧阳爷爷,奥特曼最近吃得多吗?”
奥特曼是术尔养的一只大鹅,平时对谁都凶得不得了,唯独在术尔面前,乖得不像话,以及它也偶尔给欧阳爷爷面子。
“多哟,那一身肉长得,过年炖大鹅能炖一大锅。”欧阳爷爷慈祥地笑着,唤着术尔怀里的大橘猫,“顺子快下来,别累着你术尔哥哥。”
“没事,我不累。”术尔颠了颠橘猫,顺子在他颠簸中溜走,术尔无奈地笑了笑,回道,“欧阳爷爷您刚才那话可千万别在奥特曼面前说,小可爱听不得。”
欧阳爷爷不在意地扶了扶老花镜,往术尔脸上认真一瞅,注意到术尔眼底的黑青,顿时关切地问道:“你黑眼圈怎么这么重?昨晚没休息好吗?”
术尔微顿,避重就轻地答:“有点,写作业太晚了,欧阳爷爷我今天来是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欧阳爷爷领着人进门:“什么东西啊?”
欧阳爷爷家就一间房,一个厨房厕所,外加小院子种点菜。
大热天的,两人在院子里坐下,术尔从衣服兜里掏出一个纸质偏扁包装小袋。
他把东西双手递上前:“这是我碰巧看到的。”
原浆纸质包裹着不知名物体,欧阳爷爷略带好奇地伸手接过,拆开了顶上包装,倾斜袋口,他往里一瞅。
看着些微眼熟的轮廓,欧阳爷爷愣了愣,随即迫不及待地取出里面的东西。
是一把木制梳子。
欧阳爷爷整个怔住。
没别的,太像了。
太像他年少时赠给他老伴儿的定情信物。
木梳握手的地方是带着小波浪的弯曲圆弧形,并不硌手,锯齿之间留的缝隙很密,要得发质很好很柔顺的人用着才方便。
唯一不同的,是上面的刻字。
术尔的这个刻的是“只钟情于你”,而当年那把无刻字,只一朵桃花,点缀在左上角。
除了这点,其他方面连纹路都无比相似,五六条细小线条带着点金色,从左边出发,走一小段距离,临到末端来一个蜿蜒的回形,回形中心点了一个圆,然后继续向右。
取回形圆点部分看有点像丹顶鹤的头。
细微差别在于欧阳爷爷那把,线条走到最后,开出的是一朵朵小桃花。
木梳两端雕刻着两朵祥云,尾巴卷回,形成一个小回旋。
可惜老伴儿刚去的那段时间,他过得行尸走肉,疯癫了一阵,好不容易走出来了,那把木梳也不知道弄哪儿去了。
只有每日看着照片里的旧影以作相思。
“尔尔你这是哪里看到的?”再抬眼,欧阳爷爷眼眶里已然冒着泪花,皱纹里浮着一种很难辨的悲伤,他情绪激动地追询,“我去了好多地方都没买到,尔尔你是怎么找到它的?”
“九转沟,无意当中看到的,越看越觉得像欧阳爷爷您照片上那把梳子。”术尔朝这位风烛之年的老人微微一笑,含蓄放进弯起的嘴角里。
人与人之间最玄妙之处就在于那根透明的、看不见的、却紧紧连接他们的线。
欧阳奶奶去得早,五十不到人就没了,而术尔与欧阳爷爷的相遇也是一个很巧妙的事。
术尔小时候被其他孩子欺负,是一只大鹅扑棱着翅膀救了他,术尔一眼就认出那是他前不久才救了的受伤大鹅。
后来他给大鹅取名奥特曼。
奥特曼的存在肯定带不回术豪那个家,当时只有寄养到欧阳爷爷家里。
本来他和欧阳爷爷只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普通人,后来因为大鹅结下缘分,术尔只要一有时间,就会抽空去看大鹅,去看欧阳爷爷。
他们被相连,组成一段毫无血缘的爷孙,这段关系滚滚发芽,带来了今天这把木梳。
更巧合的是,当初给庄骋的福袋,是和这把木梳相邻摊位买的。
术尔把时间留给把弄着木梳发起了呆的欧阳爷爷,他自个儿去看另一头关着的奥特曼。
奥特曼脖子被一根麻绳拴着,另一头勾着围栏。
此刻看到术尔,它扑棱着翅膀把周围的树叶灰尘掀起一阵乱舞,麻绳都勒住它命运的脖颈也毫无知觉。
术尔只好加快步伐上前去,蹲下,然后被奥特曼扑了个满怀。
大鹅知道怎么下嘴它的小主人不会疼,又可以表达自己的欢喜,可劲儿地拿尖嘴啄术尔胳膊,脑袋也不住地蹭术尔腋窝,试图将整个鹅头塞进去。
术尔穿了两件校服,里面短袖和春秋薄外套,胳膊上那点力道小到不计。
直面奥特曼的热情,术尔不客气地摸了摸它鹅头:“奥特曼乖啊,不能这么钻,你会秃顶的。”
奥特曼:“???”
没多久,欧阳爷爷过来了。
观察了一会儿术尔和奥特曼的相处,伴随着老人家慈祥笑意,欧阳爷爷缓缓说道:“看来这段时间尔尔过得很开心。”
听见这个评价,术尔在心里反问自己,开心么?
他不太好描述这一刻的心情是怎么样的,也不清楚欧阳爷爷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他只是下意识地想着,他这段时间的确很开心。
硬要说出来的话,这是一段他从不敢奢求、但就是真真切切地发生了的一段经历。
“很开心,碰到了一个人,他很好。”话音微微停顿,术尔深吸气,心里是被关怀的暖意,“欧阳爷爷,他真的很好,是我见过除了欧阳爷爷您之外,最好的人了。”
欧阳爷爷欣慰地将术尔这个腼腆笑容记在心里,揣着梳子回房间忙去了。
经由欧阳爷爷提的这一出,术尔恍惚间想起他好像还没买新手机。
从骋哥那里离开后,他似乎就没有接收到有关于骋哥的消息。
不对,是手机坏了,没法接收。
术尔追进欧阳爷爷房间,正看见老人家从老式的衣柜里取出一个红色布袋。
扯掉松紧袋口,欧阳爷爷从里面拿出来一条金光灿灿的金链子。
发现术尔进来了,欧阳爷爷干脆省了出去找人的功夫,朝术尔招了招手:“过来,干站着做什么。”
术尔略迟疑走近:“欧阳爷爷,您这是?”
第38章 生日快乐
欧阳爷爷的事,说复杂也不复杂。
他这一生有过三个儿子。
大儿子夭折,二儿子走丢,三儿子生下来是个死胎,当初欧阳奶奶去世的原因也有孩子的因素在,长久的郁结累积。
“这是我给建国建平和建安他们准备的结婚礼物,本来打算等他们结婚时再给他们的,没想到连第一条都没送出去过。”欧阳爷爷说,“尔尔应该快十八岁了吧,没记错是在冬末,就当欧阳爷爷提前给你的生日礼物。”
术尔当然是惶恐不敢要:“不不不,爷爷您留着吧,这种东西一般都有纪念意义,我拿着不太合适。”
欧阳爷爷皱了皱眉,佯装不高兴:“怎么就不合适了?儿子没给成,我连孙子都不配拥有了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术尔话到一半被欧阳爷爷截过去。
“不是这个意思尔尔你就赶紧收下,别的我还不肯给呢。”欧阳爷爷走起了抒情路线,“再说了,老爷子我孤苦这一生,你是想让我带进棺材里?”
“没有……”术尔哪敢担这个名号,于是被兜手塞进金链子,态度才刚表明出来,后面的转折全被这一手金链子打断。
欧阳爷爷煞有介事地说:“没有你就拿着,我忙碌一生,只有这个金链子拿得出手,尔尔始终不接是因为嫌弃吗?”
术尔:“……”
欧阳爷爷一张嘴太能说,白的也能说成黑的,术尔被怼得毫无还击之力,就这么被迫收下了欧阳爷爷提前送的成年礼物。
他郑重道谢:“谢谢欧阳爷爷,我会保管好的。”
术尔送去木梳没多久,去买了部二手机。
住宿费已经花去几百块,术尔不敢再多花,三百块在二手市场淘的。
刚插上电话卡,术尔准备先给庄骋打个电话,没想到严老师率先给他打来电话,说高三的已经没有床位了,但高二有,问他介不介意跟高二住。
术尔稍作判断,接受跟高二混住这个唯一选择。
挂了严老师的电话,术尔再给庄骋打过去,结果显示骋哥手机关机。
术尔心有疑惑,骋哥的电话基本不会处于关机状态,说是二十四小时待机都不为过。
……所以骋哥是生他不告而别的气了吗?
也对,术尔不放弃似的打过去三四通,都是以关机结尾。
他惴惴不安地抿了抿唇,最终发过去一条微信消息。
关机状态下的庄骋自然是无法回应,术尔回到学校,下午最后一节课还有不到二十分钟就下课了,他没去,趁着时间去学校超市买了棉絮床单牙刷等洗漱用品。
反正第一天都不会教太多,尤其高三大多是复习之前的内容。
学校里卖得很便宜,超市老板见他只有一个人,且这位同学的形象她有点熟悉。
回忆了一会儿,想起从高一入学开始他就一直是第一名,这在这所学校里基本没出现过,没想到一个暑假没见,人变开朗了些。
她直接给了接近于进货价的价格,只在那基础上贵了两三块钱。
超市老板祝福道:“未来状元多用用我家的东西,以后考个京大我也有面子。”
术尔没客气,真诚地道完谢付钱。
买完用品,术尔跑了两趟才将东西全部搬进他即将要入住的宿舍里。
里面有一张空床,他不用辨别往哪儿搬。
床板很干净,应该是之前住这里的高二学生清理过了。
术尔举着棉絮往上面扔了一床,而后爬上去,将棉絮铺在床上。
铺完他准备下床去拿床单,门外有动静传来。
他从窗户往楼下瞅了瞅,下面很多人都跑向食堂方向。
下课了吗,什么时候打的铃都没听见。
门被推开,一连贯走进来七个人。
一群人看到上铺正空举着手的术尔,完全没有诧异,其中一人见他这姿势,猜测道:“学长拿什么东西吗?我帮你。”
术尔慢吞吞咽回去自我介绍,说:“床单,谢谢。”
“客气啥啊,知道您要住我们宿舍后,哥几个别提有多高兴了,您可是大学霸,我们倍感荣幸。”何幸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扶住床杆问,“早就瞻仰学长大名,不知道您吃了没,待会儿一起去吃饭?”
从知道术尔要搬进他们宿舍后,何幸一行人别提多高兴了。
他们很欢迎这个学霸学长,当然,要是可以被指点一二,那就更好了。
但他们没想到这件事来得这么快。
还是在他们没有提及的情况下,术尔主动说出来的。
七个人眼泪汪汪的,术尔一头雾水地继续给他们讲题。
起初只是看他们实在困难,术尔想着自己每天起那么早,晚自习又下得那么晚,作为外来的打扰者,他想做点什么弥补一下。
没想到这是一个双向收获过程,术尔在教他们的时候,相当于自己也复习巩固一遍。
以前从没有人来问术尔问题,这次的事对术尔来说算是意外收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