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河秀甚至因为怀他损失了一笔大订单,在术尔还在她肚子里就不满,这种情绪直到术尔出生后甚至是怨及的。
小术尔睁眼第一个看到的是医生,第二个是护士,第三个是外婆。
术尔从出生后就被丢给外婆。
可惜那时候小术尔什么都不懂,只是敏锐地感受着大人不耐烦的情绪,委屈巴巴地噤声了。
很难想象,六岁之前,术尔一直处于黑户身份。
在这个时代,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
从回忆里抽神,有着上次高三未毕业事件做基础,术尔觉得,骋哥应该不会生他气,于是非常自然地说出口:“我身份证上比实际年龄大一岁。”
……只能说,有些事术尔的确想得过于天真了。
两人重点不在一条线。
再往深论,因为原生家庭,术尔社交圈并不完善,人际交往方面经过一个多月和庄骋的相处,是有明显变化的,只是一离开庄骋,或者说骋哥不在他旁边,他不自觉地就“切换”回之前模式,惯用自己的思维方式去理解。
没毕业和未成年,虽然都是隐瞒,性质却完全不一样,至少庄骋在听到术尔才十七岁时,整个人呼吸都停了。
脑子里嗡得一声。
他几欲张口,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倒是术尔察觉到庄骋安静的时间过于长了,忽地提心吊胆起来:“骋哥,你生气了吗?”
虽然问出这种话,但术尔语气里更多是疑惑和不解。
像是在不理解他为什么会生气,明明上次说的没毕业都很和颜悦色。
庄骋细微地听出这里面的差别,噎了噎,最后长叹一声:“算了,骋哥只是觉得,竟然被未成年照顾了,有点惭愧。”
“这样吗?”说实话,要不是有前面的无端沉默,术尔就信了。
“不然呢,尔尔以为是什么?”庄骋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重点,“而且如果尔尔一开始就跟我说还没有成年,说不定还能在骋哥这里更多一些优待。”
这话当然是假的,他可能不会再拉上术尔跟他一起兼职。
如果小孩请求的话,他或许会心软。
但是……没有这一个多月以来的相处,当初的术尔不见得会服软请求。
时至今日,庄骋不得不感叹一句,一切始料未及的发展造就的结果,是真的很奇妙。
术尔人情世故这方面到底是有所欠缺的,庄骋一忽悠就信了,他反倒不好意思地说:“本来就是我隐瞒在先,这件事我该道歉的,骋哥你不生气就好。”
“不生气。”庄骋将术尔的表现记在心里,默念,忽然说道,“尔尔,你好好上学,来年骋哥在京大等你。”
一个正常的家庭是不会养出术尔这样的孩子的,有两周没见了,庄骋除了想他安,还想让术尔走出那个困住他的地方。
他要这个小孩能把后半生活出自我。
这是分开以来,庄骋无比清晰地意识到的一件事。
现在知道了术尔其实还没成年,庄骋再看术尔,膨胀出更多怜惜……
术尔不明白庄骋怎么突然说这句话。
上学肯定是要好好上,这是他一直以来坚持的事。
挂了电话,术尔重新点进庄骋的微信对话框。
骋哥说很喜欢他的礼物。
他很开心。
第40章 活着
为期二十来天的军训在热闹与汗水中落下帷幕。
汇报表演结束后,庄骋本想拍张照给术尔看一看,不料打开手机,发现班群里辅导员艾特他。
让他汇报完了看到消息打个电话过去。
庄骋心有疑惑,给辅导员打过去。
那边快速接通,庄骋率先自我介绍:“朱彗老师您好,我是庄骋。”
对面有些嘈杂,辅导员朱彗的声音依稀传递出来:“庄骋是吧,你现在来我办公室一趟,这里有急事。对了,你爸妈也在。”
听见他爸妈也在,庄骋心里咯噔一下。
不详的预感直击心灵。
他们为什么会突然来学校找他,此前他一点消息都没收到……
按照辅导员说的,庄骋去到办公室,推开门,果不其然在里面看到两张熟悉的面容。
庄骋走进去,刚巧听到郑女士的话尾音:“事情就这么说定了,我们是他父母,有权替他做决定,我们都是为了他好。”
朱彗看到他,赶紧抬手招呼道:“庄骋你来了,快过来。”
郑金蓉瞟了庄骋一眼,有不满想表达,最终顾忌着周围环境,说道:“你擅自报考摄影专业这件事我和你爸先不跟你计较,最近这两天可以转专业,我们帮你申请了,你过来签个字。”
朱彗隐约皱了皱眉,她从庄骋母亲的态度里感到一丝不舒服,她没说话,看庄骋是什么态度。
毕竟这位郑女士信誓旦旦地说庄骋肯定会听她话,把专业转了。
作为辅导员朱彗肯定不想让庄骋这么好的苗子流失,但如果庄骋本人的确有这个想法,她也不好阻拦。
人都有为自己所求的权利。
庄骋为之一愣。
往桌上一瞅,他拿起正反面的申请书,申请理由和辅导员已经填写,转出学院和转入学院以及教务处也填好并盖章,上面就差他的签字和学校意见。
郑女士给他转了金融专业。
京大有一个规则,军训期间转专业很快,基本两天申请完,国庆之后转专业的结果就会公示下来。
庄骋手指紧紧攥着纸边:“我不转。”
郑金蓉眉头一皱:“庄骋,我们把你养这么大,不是让你跟我们反着来的,以前你多听话啊,怎么高考完了像变了一个人,完全不懂我们的苦心。”
“那个……”听到这里,朱彗很明显察觉到氛围不对,她插话道,“孩子想选什么专业,是孩子的事,以后未来的人生是他们自己的。”
“我让他选金融是害他吗?出来后,考个像样的公务员,以后有稳定工作,再结婚成家,哪个家庭不是这么来的。”郑金蓉说着话,眉眼的凌厉带出攻击性。
“感谢朱老师您的建议,”庄怀明也说,“但这是我们的家事。”
庄怀明一贯只会在最关键时刻出来说话,他和郑金蓉在管教庄骋这件事上无比契合。
只是相对郑金蓉来说,庄怀明更倾向于整体大局上面控制方向。
在他眼里,儿子不只是儿子,还是一个后代,这个后代要足够优秀,他才会有面子,他才不会觉得自己多年来的培养白费,所以他要把后代驯化成听话的机器人。
利己主义的庄怀明一直在给庄骋灌输一个思想,开心和快乐永远是最没用的东西,更没必要浪费时间去追求,那是只有无能弱者才护若珍宝的废弃品。
在此期间,庄骋不必多开心,只要够听话就行。
听话的庄骋会在他一步步安排下,过上最完美的生活,成家立业,娶妻生子,到老儿孙相伴,就算现在不理解没关系。
等到了该到的那个时间段,相信庄骋会体会他的用心良苦的。
庄骋眼睛落在手中的申请书上。
他不觉得难堪,只是有一丝窒息缠绕。
刚才郑女士一番话,正是他上辈子的真实写照。
而上辈子,庄骋有两个遗憾没有自己选择,第一是高考志愿报考,二是婚姻关系。
父母死后,他有想过要不要离婚,但是没多久那个人突然出了车祸,成了植物人,他的责任心不允许在这种时候离婚,所以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过了两年,直到那个人脑死亡。
上辈子到后面几年的时候,庄骋一直得过且过,记忆也比较模糊,没有太清晰,看什么都很没有意思,所以重生后的最开始那段时间,他始终都是大梦一场的感觉。
而现在,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活着。
“我不会转专业的。”庄骋对郑女士说完这句话,把申请书几折之下揣回兜里,回头又朝着辅导员方向说,“朱彗老师,抱歉打扰到您了,我不转,并且未来四年都不会转。”
许是庄骋态度太过于坚决,让郑金蓉不满加深。
这种当众被甩面子被批驳的情绪,郑金蓉完全无法忍受这是她一贯听话的儿子说出来的,她胸腔里猛地蓄起一股怒意,不受控制的局面让她径直朝庄骋脸上甩了一巴掌过去,她粗喘着气厉声道:“庄骋,你要气死我才甘心吗?”
她喊得很尖锐,一声“啪”也很响,办公室里很快便安静下来。
这里面最震惊的莫过于朱彗了,她作势上前去拉住郑金蓉的胳膊,张嘴劝慰道:“有话好好说,打孩子干嘛,什么事都好商量啊。”
大庭广众,被父母打脸,按理说庄骋应该是难堪的。
可他只是微微愣了一下。
就好像,两辈子加起来,这一巴掌终于打到他身上了。
耳边出现短暂耳鸣。
郑金蓉甩的一巴掌很用力,庄骋脸上立马通红,手指印清晰地印在上面,他舌尖轻微抵了抵腮帮子,半张脸都麻了。
“朱老师,如果我爸妈以后私自来找您说转专业的事,请你千万不要同意,我喜欢摄影,且这辈子都不会改变。”说完,庄骋对朱彗礼貌地弯了弯上半身。
接着他走到郑金蓉身边,神色如常地开口:“您还有事吗?”
面对庄骋堪称毫无波动的变化,郑金蓉突然哑了火般。
她做这一切明明是为了庄骋好,可为什么庄骋要这样对她?庄骋为什么就不能体谅她呢?
“庄骋,从小到大我自认为在教育你方面尽心尽力,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吗?”郑金蓉气极庄骋的态度,语气急迫,往咄咄逼人方向逼近,“现在上了大学就开始翅膀硬了是吗,我说的话不管用了?”
“您的话一直管用,我也非常感谢您多年来对我的栽培。”庄骋无懈可击地答,“如果您现在没什么重要的事,我们可以出去说。”
庄骋的话面上听着是顺从,实际上叛逆之心昭然若揭。
庄怀明不悦地拧了拧眉,插话道:“庄骋,你说任何话之前先想一想自己是否有能力去承受代价。我们可以同意你说的出去谈,但具体谈什么,我希望你三思而后行,不要做出一些将来会后悔的事。”
说话时庄怀明端着架子,看庄骋像看一件不满意的作品,但语气依然是笃定的口吻。
他在笃定庄骋到最后总会做回以前的样子。
毕竟庄骋现在所拥有且享受的东西,都来源于他。
就算凭借着暑假工把大一第一学期的学费挣够了,那么剩下三年半呢?
用到钱,用到人脉资源,庄骋总会妥协认输,这是残酷社会给庄骋上的第一课。
庄怀明不缺这点时间,拿这段时间给庄骋买个教训,从而换回一个听话的儿子,对庄怀明来说很合算。
转专业的事被搁置下来。
郑金蓉临走时望向庄骋的那一眼,无比的失望。
却又隔着时光轮回,和上辈子对视上。
上辈子的庄骋听话到极点,把机器人的标准执行到规范,所以他从来没有在郑女士和庄怀明那里得到过任何类似失望的眼神。
而就在现在此刻,他反而不难过,只是特别想见一见术尔。
这个从重生开始就打破他所有世界线的小孩。
下午庄骋顶着张巴掌印的脸一路回到宿舍。
张煜濯拉开门,迎面撞击庄骋脸上惨状,咋咋呼呼地反应:“庄哥你这是怎么了?”
另两人纷纷放下手中忙的东西,目光集中到踏步走进来的庄骋身上。
陈湖倒抽一口凉气:“嚯,庄哥你被谁打了?还是打脸这么狠。”
“我妈。”庄骋坦然说完,面对三人的震惊,他继续道,“意见分歧,我——”
“叮铃铃——”
庄骋话没说完,手机铃声响了,拿出来一看是术尔。
他指着手机做了个抱歉的表情,转身出阳台去接电话。
阳台门关上,吴琦使劲朝陈湖和张煜濯招手,等两人走近,他左右边揽着他们肩膀,提出建议:“兄弟们,要不我们把庄哥的补过生日提到今天吧。”
主要是庄骋脸上的巴掌印太吓人了,一路走过来都有点肿了,家事他们又不知从何入口,就想着给人过生日好歹会放松一点。
陈湖没什么意见,张煜濯也举手赞同。
而此时正在外面打电话的庄骋还不知道里面三人达成了什么协议。
说实话,当视线捕捉到是术尔的来电时,他心里不可抑制地产生了一种很玄学的心思。
他前不久才说想见一见尔尔,没多久尔尔的电话就打来了。
以前庄骋不信神佛,重生以来也只是改变了他不信的想法,却并没有任何深度崇敬去了解的意思,但现在,他说不出心里什么感受。
如果尔尔在他身边的话,他会不分场合地抱住小孩。
“怎么了尔尔。”庄骋对着手机听筒部分说,“放假了吗?”
“嗯,放了……”术尔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解出一道数学大题,伸了伸腰,某一刻特别想给骋哥打个电话。
毫无缘由的。
等接通他才恍然大悟似的,想挂又不太合适。
“‘嗯’不出来那骋哥来说。”庄骋接过术尔的话茬,“尔尔,国庆节我会回来,想要什么礼物?”
“什么都可以。”术尔又说,“其实也不用特意带什么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