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有些专家学者认为这不是龙须,是刻纹师无意中的划痕,也可能是出土时,我们挖掘的工作人员造成的,但甭管什么原因吧,反正就俩撇胡须就是它的特色,也因此吸引了无数的游客。”韩麟下了结论。
傅邺带领的这支队伍应该是温山省最专业的文物侦查团队,他就读于国内顶尖学府的考古文博学院,而他手下的这些人有些是警校毕业,也有些是文史专业,因为在傅邺手下工作,专业度可见一斑。
傅邺听了韩麟的话,明白他的意思,正是因为这俩撇龙须,才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杨华菱也回报道:“我们发现了这只爵杯之后,第一时间和澳门会展,以及我们省博院长都取得了联系,目前省博的院长已经去了澳门,带着专家团队去交涉鉴定,傅支,我们警方要不要……”
傅邺直接回答:“要,我亲自去。”
韩麟笑了笑:“您训那帮小兔崽子忙了一个月了,回来好歹歇歇呗,而且这只爵杯到底是怎么到了澳门会展上的还不清楚,您别紧张,不至于每一个失窃的文物再现都是……”
韩麟说话向来口无遮拦,他只比傅邺小一岁,俩人私交不错,但在工作的时候,傅邺向来是六亲不认的。
察觉到傅邺的沉默,甚至都没有看他,韩麟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低声说:“我又说错话了,别在意。”
傅邺没有理会:“我和刘钦去,明天就走。今天把机票都订好。”
这个会开到中午,几个人想留傅邺吃饭,算是接风洗尘,但对方拒绝了,他得回家看看。
哪怕家里除了冷清就是冷清。
一进门,一个月没开窗的味儿扑鼻而来,傅邺微微皱眉,开始收拾屋子。他的家不小,但十分空旷。客厅除了沙发,茶几和电视再无其他陈设,每一件家具都是必须的,所以很少,收拾起来也不费时间。
昨晚喝了不少,又坐了两个小时火车,他现在头还有些昏沉,把行李箱的东西都归置好之后,已经热得出了一身汗,他走进了浴室。
水流声是此刻安静的氛围里唯一的伴奏,他忽然怀念起军训场上那些欢声笑语。因为他的严肃,他的学生不怎么敢和他开玩笑,但那种活力和年轻的氛围感染着他的情绪。
他想,自己也才和他们相差七年,居然会这么老。
想到这一个月就会想到江然,他有些后悔,今天凌晨听到屋里的响动应该进去看看的。
想到这里,他打算洗完澡就给江然打个电话,问问凌晨的情况。
而江然正在和邱慧逛街,错过了傅邺的电话。等他回到学校,一进宿舍门,宋晨磊和何谓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我说你,到底去哪儿了也不说,李悬问了好几回了,说你再不回来,再失联,就要上报学校。”宋晨磊一口气说完,才看到江然的手,裹着厚厚的纱布。
“靠,你手怎么了?”何谓也问。
江然把买的东西放到桌上,才说:“昨晚不小心弄伤了,今天去医院包扎了一下,没事了。”他不是很愿意回忆凌晨的事。
宋晨磊啧啧道:“你这一个月每天都在受伤。你快联系一下翁雅,姑娘急疯了,联系不上你。”
江然这才拿出手机来,看到无数个未接,大部分都有备注,直到那唯一的陌生号码,他划屏幕想的手指停下来了。
“我的尾号是1139。”
江然看着这串号码,忍了忍心底的狂浪,不停地吞咽口水,他心里暗示着自己:别紧张,别紧张,应该是他回去了,跟你说一声。
江然转身离开宿舍,到了走廊里,他的手指在翁雅和这串号码之间徘徊不定,最后他摸着脖子心一横,打给了傅邺。
他的理由是,和傅邺简单说两句,要和翁雅好好聊。
傅邺正在睡觉,刘钦订的机票是早上六点,他又得凌晨起来赶飞机。
手机就在枕头边震动,他摸过来接起,困倦的声音又带了几分撩人的尾音:“喂,哪位?”
江然一听就知道自己打扰了他休息,他又开始紧张起来:“我,我,我不是有意打扰你休息的……”
这个熟悉的声音让傅邺立刻睁眼,他看了看屏幕上的号码:“江然?”
对方轻轻地“嗯”了一声:“我本来想问你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吗?我下午出去玩没接到。”
傅邺听到他出去玩,沉下声音:“你的脚伤还是恢复期间,长时间的运动行走站立都不利于恢复,这一点邱赫没和你说过吗?”
江然觉得这个人离自己那么远了,电话里还是教训自己,但他心底又有点窃喜,傅邺还是关心他的。他压着笑意说:“啊,我知道了,下次不会了,你还没说找我干嘛呢?”
傅邺还是没问出他的问题,他听得出江然的心情不错,他也不想再强调自己离开的事实:“没什么,就是问问你的伤,刚刚邱赫给我打电话,过几天还会复检,我让他去学校找你,依然有李悬在,你别害怕。”
江然有些感动,傅邺记得他一点一滴的情绪。他忽然问他:“如果,如果我的脚伤彻底好了,是不是,我们就没什么联系了?”
傅邺一怔,这个问题背后的不舍他听得出来,但他不想再去打扰他平静的生活,如果可以他甚至不希望他考入警察这个序列,江然前半生的阴霾有一部分就是所谓的“警察荣耀”带给他的,对方从心底是记恨这个队伍害的他家破人亡的。
“你有什么困难还是可以找我,我都会尽我所能帮你,别想那么多,专注你眼下的生活。”傅邺的声音很轻,他在安抚他。
可这个回答无异于告诉了江然他的答案,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们的缘分很浅。
江然笑了笑:“我知道了,谢谢你,没什么事我挂了,哦对了,谢谢你返的一千五,要不然我和我女朋友出去玩都没钱了。”
落在傅邺耳中的声音轻松又炫耀,傅邺没有任何表情:“嗯。”
挂了电话,傅邺彻底没了困意。江然有女朋友,对于他这种原生家庭遭受严重创伤的人,能接纳别人并和对方建立亲密关系,说明那个人在他心里一定足够重要。
傅邺想到这一点,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江然挂了电话,冲着手机屏幕一会儿骂傅邺,一会儿有骂自己。
“江然你有病吧,你扯女朋友干什么,得到人家祝福你开心了?反正都拒绝了,你死乞白赖地心里难受个什么劲?”
带着这股气,江然回了宿舍,它要试试新衣服和新鞋才能消气。
宋晨磊和何谓正在背书,这种气氛提醒着他,马上要期末了。他想起邱慧和他说,有时间出去走走,散散心,看看四角高墙外的天空。
宋晨磊见他杵在门口不动:“怎么了?江爷,翁雅生气了?”
江然这才想起来刚刚光顾着骂傅邺,都忘了要给翁雅打电话,他拿起手机刚要给对方打过去,却又犹豫了,他改成发微信,报了个平安。
然后坐在书桌旁,象征性地掏出几本书,也加入了复习大队。
何谓一边翻着专业书,一边骂:“学校每次的决定都让我觉得那般老家伙,把脑袋长屁股上了,用来放屁的,大三面临着实习,面临着期末考试,居然还军训,什么老怪物想出来的昏招。”
宋晨磊说:“训都训完了,赶紧背吧!”
江然自然是看不进去书,他咳嗽了一声加入讨论:“后天考完,咱们还有半个月的假期,去哪儿玩玩呗?”
这个问题让何谓和宋晨磊都沉默了,江然没有家,但是他们有,这半个月他们肯定都会回家。
江然问出来之后就后悔了,他看着眼前的确比他脸还白的课本,刚想找个台阶下,宋晨磊说:“倒也是个好提议,老何,有没有想去的地方,反正假期之后,咱们再见面就是明年的现在了。”
何谓没有宋晨磊的心思细腻,他直接拒绝:“玩什么,我被训了一个月,六级还没过,期末看样子也得挂科,我身心俱疲,得回家找我……”
“妈。”何谓吐出这个字来,已经看到江然的脸色变了,他有些恨自己嘴没个把门的,挠挠头站起来离开宿舍,“我去图书馆。”
宋晨磊还想说什么,江然也起身离开了。
三年以来,这就是他的生活,或者说将近十年,他都听着别人口中的家庭温馨,其乐融融的故事,然后会脑补给自己,如果爸妈还在,自己家也会是这样。
“父母”好像就是江然最不能启齿的密语,像一个情绪宣泄的阀门,一旦打开,他自己都不知道会做些什么?
江然想去找翁雅,可走着走着又到了游泳馆。
夏夜的风和晴朗的星空都令他沉醉,低落的情绪攀上他的心头,他走了进去,去自己的柜子里换好衣服,又下了水。
这么多年,没有人约束他,他习惯了想做什么做什么。
哪怕邱慧的嘱咐还在耳畔,哪怕现在他双手疼得没了知觉,江然在水里闭上眼睛,飞快地游动,他幻想着是不是那个人又会游过来抱着自己人工呼吸,骂自己“出息了。”
“手都这样了还下水?”江然幻想着那个人的声音。那么严肃,每次站在他面前像一座雪山,但却让他那么喜欢。
傅邺,傅邺!江然耳畔是水浪拍击的声音,他心底却声嘶力竭地喊着这两个字。
直到他靠岸之后露出了头,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这个声音也还是没有消失。
江然害怕自己的病是不是真的复发了,但他觉得还有理智控制自己的情绪,他离开泳池,按照邱慧说得,别把心思藏在心底,你可以试着告诉他。
江然跑到更衣室,拿出手机,打给了傅邺。傅邺正在翻着案卷,傍晚被江然吵醒之后,他没再入睡。
此时的他坐在书房里,穿着睡袍,边看案卷边喝咖啡,打算等凌晨四点赶去机场,不再睡了。这些年他的睡眠质量越来越差,看过中医西医心理医生,都没有什么用。
手机在卧室充电,他听到震动就起身去拿。
江然在这头听着一声又一声的“嘟”音,像木槌敲在他的心上,江然靠着衣柜,手背和手心的血已经浸湿了纱布。
在这一刻他希望傅邺永远别接。
“喂?”
江然挂了电话,顺着衣柜滑坐在地上,开始捂着嘴,失声痛哭。他还是怕吓到他,他把自己这么糟糕的一面呈现给傅邺,对对方不公平,他听到他的声音就够了。
足够了。
傅邺见江然挂了电话,又打了回来,一直没打通,他在微信上问:是打错了,还是有事?
江然看着这几个字,心里堵着巨石。
傅邺得不到回应,有些慌张,他又问:江然?是遇到了什么事了吗?
江然忍着疼,回了一句:不好意思,打错了。
傅邺没再说话了。
第18章 回忆
这天晚上,何谓和宋晨磊在游泳馆找到江然的时候,对方瘫在更衣室的地上,浑身颤抖地缩成一团。
何谓和宋晨磊一直喊他,江然没有听到,只是嘴里不停地念这什么。何谓问:“是不是又是我下午说错话了?”
“不至于,你别多想。我问问邱大夫。”俩人把人背回寝室,江然一路上都喊着“冷”。
他们的宿舍是上床下桌,何谓站在床边抬头看着瑟瑟发抖的江然,有些担心:“都盖三层被子了,还冷啊!”
俩人给江然量了好几次体温,对方并没有发烧。
邱慧接到宋晨磊的电话,顿时紧张起来,她问了一下江然现在的状态,随后又说:“今天他买的新衣服的袋子里,我放了一盒药,你们试着让他喝下,两片,口服,暂时让他镇静的。看看明天早上的情况,还不乐观,带来我这里。”
宋晨磊听了这些话,就找到了药片。傍晚离别的时候,邱慧悄悄放在江然衣服袋子里,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给他用任何药。
宋晨磊和何谓这一晚算是彻底葬送了,明天还要考试,俩人只得期待,江然明天能彻底好起来。
因为把被子都给了江然,他们之盖着几件衣服,好在夏天这样也正好。
半夜,江然就被热醒了,身上像洗过澡一样,他醒来一看,自己身上盖着三层被子。察觉到江然翻身子,宋晨磊急忙起床开灯,看到江然眼里的朦胧退散,终于靠着墙长叹一声。
“小祖宗,你把我俩吓死了。”
江然把被子踢开:“怎么回事?”
宋晨磊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又犯病了,只好说:“我俩恶作剧呢,没事,睡吧。”
江然的头有些沉,他揉着鬓角说:“明早记得喊我,不想迟到了。”
何谓和宋晨磊对视了一眼,知道江然恢复正常了。
江然并不记得微信回了傅邺之后发生了什么,但是这个短暂的记忆空白足以告诉他,自己又发病了。
第一阶段的治疗是很有效果的,这两年,宋晨磊和何谓很少见江然发病了,在游泳馆是第一次,但好在并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江然不是被先进的心理诊疗治愈的,而是被自己,他是一个足够能忍,强制压抑自己想法的人,这几次的失控也在慢慢适应和调整。
一连两天,江然都像之前那样,和俩人一起吃饭,聊天,并没有任何意外。
考完之后,宋晨磊和何谓都没有买回家的车票,俩人怕这半个月留他在宿舍出事,宋晨磊一进门就激动地说:“江然,我前几天和我爸提了让我出去玩几天都事,你猜怎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