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一他刚来警校没多久,因为一次和同学打架,检查出了双相情感障碍II型,邱慧知道之后把他接到自己身边,开始了第一阶段的治疗。
半年时间,江然在她的陪伴和治疗之下重新回到了校园,从那之后,每到中秋过年,江然都会给邱慧寄东西,写贺卡,都是她小女儿喜欢的小零食。
江然跟他母亲一样,懂得感恩,心性纯良。不是她的理论和经验治好了江然,是他自己走出了那片迷惘的黑域。
邱慧在他回学校半年的时间里一直坚持电话诊疗,江然恢复的很好,换句话说,躁郁症的原因主要是父母突然的离世,江然想通之后,精神的状态也会慢慢好转,但这种情况随时都有复发的可能,并不存在彻底根治。
邱慧把水杯放到江然面前,坐在他旁边问:“能不能和邱姨说说,发生了什么?”
江然身边有人,比昨晚要好很多,而且这个人还是他信任的人。
邱慧从他的眼神里没有看到抗拒,就在等着他主动开口。她去拿药箱,给江然的手清理伤口。
过了一会儿,江然感觉到了手心的疼,抽气了几声,好像感觉才从昨晚的梦魇里醒来。
邱慧很认真地替他包扎:“伤口不能见水,夏天天气炎热,忌口,忌辛辣,别太用力,小心伤口撕裂。”
江然点点头:“嗯,让您担心了。”
邱慧握了握他的手腕:“我更担心你的心理状态,小然,别憋在心里,还记得之前你,我,还有娅妮,经常一起玩的游戏吗,叠叠高,每抽一根积木,就要说一个烦恼,大厦未倾,就意味着这个烦恼彻底抛弃了。现在,来试试吗?”
江然笑了笑:“娅妮不在。”
“我们俩也可以玩啊,你不会以为心理医生就没有烦恼吧,我的烦心事太多了,正好也需要宣泄一下。”邱慧说着,就起身去准备。
江然每次来她这里,就像去游泳馆待在水里宣泄一样,也能让他平静。
邱慧搭好高台之后,示意江然:“你先开始,慢慢抽,小心手伤。”
江然在这一刻像是回到了小时候,母亲陪着自己玩“翻花绳”的游戏,就是现在这个座位姿势,母亲会离自己很近,两个人都在思考怎么解花绳。
江然很快抽出了第一根,他说:“最近认识了一个人,他很好,特别好,但是我不好。”
邱慧没有问什么,也抽出一条:“最近娅妮好像早恋了,我不怕她早恋,怕的是她为了这件事开始和我说谎了。”
江然诧异地看着她,邱慧笑说:“看什么,该你了。”
“我发现我好像对他有种特别的依赖,就好像小时候人会依赖父母的那种感觉,但我们才认识一个月,真正的相处只有半个月,这种依赖对他不公平。”江然微微蹙眉。
邱慧第二个烦恼是关于大女儿最近考研的问题,由于报考的学校是名校,所以吴娅妍压力大到已经开始脱发了。
江然依然保持着对这个世界的关切,他听到邱慧的烦恼,忽然很想开口安慰她,但他还是遵守游戏规则,抽出了第三根。
“他离开了,凌晨回的。”
这只是邱慧的治疗的方式,她的本意也不是自己诉苦,人都习惯用别人的不幸作为自己的安慰,这是通性,所以心境是不能沟通的,但是苦难可以。
很快,邱慧了解了江然突然伤害自己,躁郁症复发的原因。
是因为一个叫傅邺的男人。
“你说他一开始会针对你,但后来你发现他在针对你的同时,又会留着余地宽容你,是吗?”
江然点点头:“他是警察,在他心里,他是法律和规则执剑者,很保守,手起刀落,没有一丝迟疑,但是每次他斩在我身上的剑都会偏颇几分。”
“那你有没有问过他原因?”
江然摇摇头:“我不敢,和他说话我挺自卑。而且,”他把声音压得很低,“而且,邱姨,我虽然有女朋友,但我从来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感觉,朋友和我说就是心动的感觉,最可笑的是,我每次和他相处,都有心跳加速的感觉,我想得到他的关注,得到他的偏心,很自私,又很疯狂。”
邱慧有些讶异,她顿时明白江然的不安来自哪里?来自他对这种未知情感处理的迷茫,来自割舍不下对方的暂时给予的偏爱。
江然太需要爱了,但他不需要周擎天和整个温山警方那种可怜和同情,他们都无时无刻不在告诉他,他得到的一切特权都是父母用生命换的。
他需要的是爱,是可以把他当成正常人之后,再无条件的站在他身边的爱。
邱慧从他的讲述中,了解了这一个月来,傅邺就是以这样的角色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他会让他遵守规则,当着整个大三年级给他剃头,会不留情面的罚他做三千五百个俯卧撑,打架之后会让他负重五十公里,但他会和他一起。
而在这些特殊相处之后,江然对这个人有了不切实际的期待,会想念他,会靠近他,也会和他故意抬杠引起注意,也会去试着测试自己在对方心里的位置是不是也很重要。
邱慧和他说:“那昨晚他离开,你为什么忽然失控了呢?”她知道答案,她要他亲口说。
江然低下了头:“我想起了江景勇和刘梦萍走的时候,也是那种声音,也是那个夜晚,他和他们一样,觉得我就是个意外和累赘。”
邱慧这么多年,每次遇到江然提起父母,她都有些无可奈何,她知道对方心里的恨就是化不开的寒冰,而她无论点燃多少盏希望的灯火都无法消融。
她握着他的手腕,笑着说:“小然,有时候你可以试着表达内心真实的想法, 而不是老说反话。你有没有问过他,我们什么时候能再见啊?或者,我想见你的时候去哪里找你?而不是一味地自我怀疑,揣测,他是不是不喜欢我。从我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我觉得他还是喜欢你的,喜欢是很主观的东西,你要鉴别别人是不是喜欢你,你就看你再和你相处的过程中,有没有夹杂着私心,如果这位警官真如你所说,那么刚正不阿,不可能一次次地在关键的时候饶过你,那是因为他心软了。和那个被他报了警的学生相比,你是不是明白了呢?”
江然眼里重新聚了光,看着邱慧。
邱慧冲他点头:“小然,至于你说的喜欢的感觉,靠近会心动,其实不一定就是男女那种自己,我大学的时候碰到一个很喜欢的女老师,她会和我说话,我就很开心,像那些追星的女孩子,偶像们看她一眼,她也会心跳加速,我们再扩大范围来讲,紧张的时候都会有这个生理反应,比如上台演讲,重要的考试,我们总不能说,是喜欢考试吧!所以,别害怕,也有可能你靠近对方,是因为你觉得你们相差很多,面对上位者的紧张而已,这不是什么畸形的感情,你要正视它。”
江然有些豁然开朗了,他一直都拿宋晨磊那晚的话衡量他和傅邺的相处,但其实心跳加速,紧张怯懦都是人常有的情绪,他又为什么要害怕?
邱慧见他眼里的雾气散了之后,终于在心底长舒了一口气。
助理买回来的早餐已经凉了,邱慧正打算热一热和江然一起吃,对方却又发问:“那邱姨,男女之间的那种爱到底是什么感觉?”
邱慧微微一怔,她低下头看着江然,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她盯着咨询室外的早餐,停顿半晌,回答:“大概是,心疼吧!”
这个回答,没有用到她任何的专业知识,邱慧是在自己回答江然的问题。
爱一个人,是心疼,感情当然有真假难辨的时候,但是心疼的感觉却骗不了人,自己的每一寸神经都会被他牵动,舍不得看他难过,会心疼他的每一点不幸。
江然开心地笑了起来,他对傅邺完全没有这种感觉,这个困惑也解开了,江然心里的包袱终于放下来了。
邱慧也给出了答案:“移情是一种很常见是心理现象,但它不会长期持续,既然这位警官已经离开了,你可以试着着眼于自己当下的生活。但是,不允许你再伤害自己了。”
邱慧最后一句话,沉下了脸色。
江然笑着起身道歉:“下次不会了,邱姨。”
江然回到学校的时候是傍晚了,邱慧在咨询结束之后,带着江然去逛街买衣服,买鞋。
等到付款的时候,江然拦着邱慧,支付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支付宝里多了一千五。
是他!
傅邺早上刚到天阴,陈启明的电话就打来了:“怎么回事?走得这么急?”
傅邺正在出站,声音被人潮冲散:“电话里说不清楚,记得去省警校的停车场提你的车。”傅邺指的是那辆机车。
“喜欢送你了,难得见你喜欢什么。”陈启明逗他,“这么多年,男人也不找,女人也不要,八小时工作制外的业余时间还是工作,我都觉得你上的不是班,是庙。”
“废话这么多的时候,就是有事求我,说吧!”傅邺拉着行李箱走出了车站,终于开阔了视野。
陈启明在电脑那头“呵呵一笑”:“你太懂我了,是这样的,省警校这届大三不是马上实习了嘛?现在应该是各地市局申请实习生的一个阶段,我想问问傅支队,能不能走个交情,让天阴申报一个实习点,我让我那傻弟弟好去你那儿高就。”
傅邺反问:“为什么不留在沁华?而且,你和我打这个算盘没多少必要,每年消化实习生的任务算是省厅的强制任务,但各地市局都不愿意要,原因很简单,不敢用,不想用,不能用。所以你与其做我的工作,不如做一做沁华市局的工作。”
陈启明知道他会拒绝,尴尬了半天才说实话:“不能留在沁华是因为,我和他的事被老头子发现了,不然我怎么舍得他去你那儿?”
傅邺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弟弟”是谁:“你说的不是启东?是你男朋友?”
“对啊,我的好哥哥!启东留哪儿不行啊,就是去街上拾荒,老头子也不会让他饿死,我的小南可不行,我已经想好了,最近接了个天阴的项目,等小南去了你那儿,我也过去。”
傅邺提前一天到沁华见陈启明的时候,对方就和他说过,他交的男朋友就是警校的,让傅邺多多照顾。他见过对方口中的“小南”是秦天南,的确是陈启明的理想型,个子很高的型男。
“我觉得你还是慎重考虑一下,一般来讲,你只是享受追人的过程,新鲜感不会超过三个月,别等玩腻了就换,把人留在我这儿尴尬。”傅邺坐上了计程车,主动说到:“好了,我上车了,晚上说。”
傅邺挂断电话,陈启明就连发十几个“求求您”的表情包,他没理退了出来,习惯性的点开朋友圈,他看到江然昨晚十一点的朋友圈。
“我的电话,153……”
傅邺回想着当时这个时间节点发生的事,一幕一幕地闪回,直到沙发上意外的跌倒,傅邺和他说有困难可以找自己,还说了联系方式。
江然进卫生间的十几分钟,正好是这个间隙。
傅邺刚想评论一句:社交平台别随便公布自己的隐私信息。
韩麟的电话打了进来,他没接,只是和司机说:“师傅,可以稍快点吗?”
这次移送来的线索,不是简单的核查,是上头真的送来了“弹药”,省博战国展厅的青铜爵杯失窃十三年之后,近期居然在澳门艺术展展出。
追本溯源并不难,说不定可以打掉一批倒卖文物的团伙,但他怕有外境势力的干预,尤其是他的“老朋友”。
傅邺神情凝重地看着窗外,思绪现在已经全部被这个案子占据。
好像过去的这一个月,真的是云烟。
作者有话说:
江然是轻症双相情感障碍传一次蜀香炸一次
第17章 电话
这个会议不是傅邺主持,但是所有人都在等他。这一个月没见,他手底下的队友都投来羡慕的目光,因为这对于他们夜以继日,昼夜不分的刑侦支队而言,他们的副支队长中了一个月假期的大奖。
这次回来,所有人都察觉到傅邺眼神里那种封冻人的寒意少了很多。
傅邺甚至都没来的及回家,行李直接放在了会议室门口,从推开门的瞬间,他已经进入了工作的状态。
“把过程详细叙述一下。”说完,人直接坐在了主位上盯着前方荧幕。
刘钦把早已经整理好的内容一页一页地讲述:“澳门的这个艺术展是在6月20日开展,总共为其三天。我们锁定的目标,青铜爵杯是在6月21日展出,早上十点开展之后,各大媒体平台就开始铺天盖地的宣传,这是几张近距离的照片。”
刘钦滚动着鼠标,一张张地展示。韩麟接着他的话说:“之所以能确定这个爵杯就是我们省博的一级文物,就是因为媒体的这些高清照片。傅支,您看这个爵杯杯身,上面的龙纹是商代末期,西周早期盛行的爬行龙纹,龙头张口,上下唇各自外翻,额顶有角,这个地方是身体的躯干,因为杯身的限制大多数爵杯其实不会雕刻足,但是这只爵杯工艺精湛就精在它杯身的龙下有两足,栩栩如生。而且一般来讲,两周战国时期的龙纹大多以神似为主,越神似代表工匠的刻纹技术越高超,越代表使用者 的地位越尊贵,但是这只爵杯上的龙纹居然有龙须。”
傅邺眯起眼睛看着大屏幕:“我记得学界关于这个是有争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