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重生] 裂竹帛—— by作者:一只小蜗牛 CP完结
佚名  发于:2023年04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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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错!”那人坦然应下,“先前在下欲护送阁下出城,阁下却拒绝了,自称承夏人恩情,不肯向外传递夏人动向。狄迈不是心慈手软之人,他肯留阁下性命,本就是咄咄怪事;后来又派人把阁下押去摄政王府,更加让人想不通;如今,阁下竟能任意调动摄政王府中的兵马,俨然主事之人,这却又是第三件怪事。”
  “请阁下莫要怪我多疑,今日我有一问,请阁下务必想清楚了再答——”他说着,蹭地拔出刀来,“若有吞吞吐吐、半遮半掩之处,我手中刀剑可不长眼睛!”
  李铁生见状,把手按在刀柄上,向前踏出一步,挡在刘绍身前。刘绍却平静道:“你问吧。”
  “你已委身于狄迈,我说得对么?”
  他话音落后,刘绍没马上答话,李铁生先不悦道:“赵兄!你肯助我救人,我对你十分感激,可你若是侮辱人,咱们不如就此别过。今日相助之恩,来日若有机会,定会回报!”
  他这话说得强硬,那刺客却也不生气,只是指了指刘绍道:“李兄,他让你别管他,自己回去,你道是因为什么?”
  李铁生皱一皱眉,无言以对,但面上仍是不赞同之色,过一阵道:“你不知总督这几年是如何殚精竭虑,内除奸党,北拒夏人的。仓促间我没法对你详述,但请你不必猜忌。追兵就在后面,若不快点赶路,恐怕即刻就要被夏人追上了。”
  刺客仍不收刀,拿下巴指指刘绍,“我要听他自己说,才好放心,况且我瞧他未必就愿同你走。赶路也不急于这一时,夏人找到这里,还要用些功夫,不会那么快就过来。”
  刘绍在李铁生肩头拍拍,让他退后,“今日既然这位朋友发问,那我便坦言相告。铁生,请你也记住我现在要说的话,回去向吴将军复命时,对他也好有个交代。”
  他说着,蓦地神情一整,肃然道:“诸位都是赤诚之士,肯不避刀剑冒死相救,足见义薄云天,刘绍今日便也对诸位一敞襟怀。”
  他看向马上,“你方才问我是不是‘委身狄迈’,现在我回答你:的确不错!”
  话音刚落,身边一众亲兵霎时骇然,李铁生瞪大眼睛,说不出话,就连那刺客也没说什么——他以为刘绍要么遮遮掩掩、不敢承认,要么也要做出一副猥琐扭捏之态,可他一面应下,一面露出如此坦然之色,倒当真出乎他意料之外。
  刘绍直身而立,周身气度忽地俨然,脸上再不见半点笑意,天上一轮月亮映在他两眼当中,仿佛钉入两颗钉子,“我与狄迈十四岁相识,十六岁便相交好,至今已十有五年,不日一日两日。十四年前,我从长安北上,那不是被狄迈掳走,而是我自愿与他同去。不然我堂堂男儿,有手有脚,岂会甘愿为他所制?”
  “我二人风餐露宿、破衣烂衫,凭着两条腿从长安走到金城,一路上始终没有片刻相离。此后,他身陷夺位之争,命在顷刻,外有狄广虎视眈眈,内有部下汹汹欲变,之所以起死回生、稳住阵脚,其中也有我两分功劳。”
  “我二人也算有过同生共死的交情,若我不说,诸位不会知道。再之后,他收拢军权、延揽人心、挑拨狄雄狄广,一步一步从夏国四太子,到辅政再到摄政,其中没有一步没有我的筹划。”
  “后来我回到父母之国,其实并非本意,”刘绍瞧向李铁生,“而是被吴将军在阵前俘虏,不得已而南下。”
  “但我刘绍心里没冷病,不怕喝稀饭,今天可以把话放在这里:我也不是不分好歹之人,在夏国时,我即便为狄迈出过一千条谋略,也从没损害过雍国万一。”
  “至于我受命北上大同,几次抗击夏人,是否出了真力,诸位有目共睹,也不需要我自己往自己脸上贴金。”
  “狄迈侵略我大雍国土,杀人无数,罪大恶极,我身是雍人,又狼狈被俘,于公于私,都原该恨他入骨——”
  刘绍沉下声音,越说越快,说到最后,戛然而止,片刻后眉头落下,放缓了声音又道:“可我今年不过三十有一,却与他相识十七年之久,大半生的交情,没法把他当寻常夏人看待。诸位也是有血有肉之人,即便对我所为并不认同,个中苦衷,想来也能了解一二。”
  其实他没有说,他十四岁时才来到这边,从来的第一年就与狄迈相结识,说是“相识半生”也说得少了。“诸位信也好,不信也好,半年之内,我便会从长安离开,从此世上再没有刘绍这人。”
  “我既不会帮着狄迈攻打我自己的父母之国,也不会再回到南边,继续抗击夏人。今日我这番话,诸位可以遍告天下。雍奸、叛党、好色之徒、贪生怕死之辈,随便什么,什么都行,世人如何说我,百年之后,也不过就是史书上面记上一笔,那也没有什么关系。”
  “诸位甘冒大险,救我解脱樊笼,听闻我这番话,失望也好、痛恨也罢,还是一会儿要一齐取我性命,全都由得诸位,我绝无怨言。我腰间只有一把刀,却不会坐以待毙,一会儿能活便活,不能活便死,也不会向诸位乞命。”
  “但我既然敢把事情做下,那也就没有什么避讳,今日当着诸位的面,也没有什么话不敢说。有些话与其烂在心里,倒不妨一吐为快——”
  刘绍顿了顿,随后环顾一圈,沉声道:“我爱狄迈,若是同他分开,虽生犹死,想狄迈也是一般。各位朋友今天无论如何都带不走我,我心意已决,再无更改,八匹马也拉不回头,请诸位谅鉴!”
  他猛一挥手,神情庄严,声如截铁,说完之后,久久不闻回音。
  过了好一阵,刺客在马上动动,低头对他道:“个中实情,阁下肯坦言相告,足见是条汉子。在下名唤赵耳。”说着跳下马,倒提着刀,对刘绍作了一揖。
  随后,他直起身,手腕一转,重又把刀举起,一只脚向后踏出一步,“可你身为雍人,如今却为夏人做事,不论出于什么原因,助纣为虐,总是该杀,请阁下拔刀罢!”
  说着,他气势一厉,猛然间杀意磅礴,刀尖上月光一闪,寒光凛凛,正照进刘绍眼睛。
  树梢间忽然有寒鸦惊飞,尖利的嗓子哀啼一声,两只翅膀扑棱棱地一抖,直飞到天上,打斜里划出一线,黑色的身影从众人头顶一掠而过。
  刘绍点一点头,看着他的眼睛,也慢慢拔出刀来。


第149章 同父同母不同天(五)
  狄申、狄吾父子会使出什么手段,刘绍或许比他们自己想得还要周全,自觉已没有疏漏,但在他事先的预想当中,毕竟没有自己即将命丧雍人之手的这一可能。
  他单手持刀,过了一阵,横过刀柄,将另一只手也握了上去,心中暗暗盘算:赵耳武力高强,不同于常人,远在我上,恐怕不易对付。
  余光瞧见李铁生,又下意识想:吴宗义的亲兵也在,他们会如何做?帮我、帮赵耳、还是袖手旁观?
  他一向爱惜性命,几乎凭本能就要开口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将他们拉到自己这边,话到嘴边却忍住了。生死有命,实在没有必要再摇尾乞怜。况且——
  他打量着赵耳,视线一转,向下瞧了一眼,又即刻转回。
  赵耳刚才下马时脚步踉跄,估计腿上带伤,只是天色太黑,看不清楚。不过想也知道,想从防守严密的摄政王府把他劫出,再好的身手,也不可能毫发无损。
  他只要看准机会,未必没有胜算。
  赵耳看到他的视线,微微一笑,先道:“不用瞧了,伤在左腿。”
  刘绍见他自揭短处,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看来是自信即便暴露弱点,也能战胜自己,微微一愣,鼓起的气势不免矮了截。
  但随后又想,或许他受伤之后,担心不敌,故意说出这番话,是为乱自己心神,眉头一压,紧了紧手中的刀,全神贯注地盯着赵耳,防备他忽然出手。
  他不知道赵耳的底细,只知道他深不可测,上次不打招呼就折断了他收在鞘中的剑,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赵耳是何时出手、如何做到的。
  如今赵耳虽然带伤,但伤得是轻是重还不可知,贸然出手恐怕被他捉住破绽,一击即败,眼下还是等他先出招为上,思及此,只站定不动。
  正思索间,赵耳道:“既然没有别的话,那在下就得罪了!”说完,身形一晃,忽然间刀身大亮,白晃晃的月光照进刘绍眼里,锋刃一般,迫得他下意识眯了眯眼。
  刘绍心中一凛,急往旁边闪身,肩膀上一阵凉风掠过,果然避开一刀,急急迈步,躲在赵耳左侧。
  赵耳没急着出下一刀,朝着他转回身,不凉不热地道:“不愧是带兵打仗之人,和那些中看不中用的草包毕竟不同。”
  他左腿受伤,吃不住劲,又刚好是右手持刀,刘绍躲在他左面,他再出招,的确有几分不便。但赵耳方才那招只是试试他的手段,不过使了五六分的力气,再来一刀,就恐怕不是那么好躲的了。
  “阁下,小心了!”
  “慢着!”
  李铁生忽然拔刀上前,拦在刘绍面前。其余十几个亲卫也各自拔刀在手,将刘绍护在中间。
  赵耳微微一愣,“李兄,你这是做什么?”
  李铁生答道:“我来之前,吴将军命我一定护督师周全,不让旁人伤他,请赵兄恕我无礼。”
  赵耳好笑道:“吴将军下令时,知道他已做了夏人的狗么?”
  李铁生站在刘绍身前,只拿后背对着他,看也不向他看去一眼,“吴将军担心夏人要害督师性命,所以命我救他出来,特意叮嘱我无论发生什么,都以护他性命为先。他还特意交代过——”
  李铁生顿了一顿,随后沉声道:“如果督师不肯同我走,不许强逼他。”
  他此话说完,刘绍与赵耳同时一愣。片刻后,赵耳缓缓收刀回鞘,“原想着替雍军除一叛党,倒是赵某多管闲事了。”
  李铁生抱拳道:“军令在身,请赵兄谅解。”
  赵耳摇头,知道这是条响当当的好汉子,对他并不怪罪,转头看向刘绍,“阁下要回城去了,是么?”
  刘绍却不答,心中震动,实难言说。
  他猛然想到,五年半之前,吴宗义将他俘虏回长安,那时旁人不知,但吴宗义清楚,密信不是他而是狄雄写的,他刘绍也不是什么卧薪尝胆之人,只是阴差阳错,犯在他手上了而已。
  但吴宗义为了保他性命,甘犯欺君之罪,甚至也骗过了自己素来敬重的陆元谅,替他瞒了下来,从没对任何人讲过,一瞒就到今日。
  他为何这样保他?
  不止这次……刘绍心中一乱,忽然想不起来自己一生之中究竟被吴宗义救过多少回。
  从他第一次来到这边,就是落水被吴宗义救下,睁开眼后见到的第一个人是他。之后吴宗义俘虏他、又保全他,让他怨他也不是、谢他也不是,想敬而远之,可总也躲他不开。
  再之后在亦集乃,曹子石打开城门,放夏人进来,是吴宗义救下了他。荀廷鹤死后,他带人兵谏,又是吴宗义甘当乱臣贼子,鼎力支持于他。
  再后来,大同城破,在被狄迈追杀、两人还没走散的那半年里,两人互相救护,岂止一回两回,他到底又被救过多少次、还回去多少回,掰着指头也数不清楚。
  等到他被俘长安,吴宗义派亲兵搭救,原不出他意料之中。可他万万没想到,吴宗义对亲兵下的是这样的令。
  不知怎么,刘绍忽然就想起一年前那时候,两人在阵前分手,即将各奔东西,不知此生有无重见之日,一别茫茫,吴宗义想要对他说什么话,被他故意打断。
  后来他心怀愧疚,于是张开手臂抱了吴宗义一下,算作同他告别。
  他抱得很轻,只是胸口同吴宗义贴了贴,手臂搭在他背上,可吴宗义却把他箍得死紧,像是落了锁一般。
  他被这样抱着,几乎以为吴宗义不会再松手了,可随即他轻轻一挣、向后退开时,吴宗义马上就松开了手臂,同他分开,干脆利落,没有半点拖泥带水——就和嘱托亲兵,如果他不愿回去,就不许强逼一样。
  刘绍握着刀想,吴宗义或许早猜到他与狄迈的关系了。
  他明知如此,但还是一次次救下他,把脑袋别在他腰带上,在他落在夏人手中之后,又千里迢迢派人来看他有没有危险。
  赵耳似乎又说了什么,刘绍没理,不住向前追溯,竟想不起自己有什么对吴宗义好的时候,甚至对他只比对旁人更坏。
  他先前隐隐看出了吴宗义对自己的心意,所以有意避着他,从不接他的话茬,能不同他扯上关系就不扯上关系,甚至在他为救自己而受伤之后,也只去看望过他一回。
  哪怕再多去探望他一次呢,吴宗义明明和他说,“多来看看我吧。”
  刘绍瞧着李铁生的背,心里像被什么攥了一攥,蓦地难受起来。像是觉着愧疚、后悔,又好像不是,而最让他两耳发胀、心神动摇,最让他无法可想的是——他此生都再没有回报于吴宗义的机会了,再没有了。
  而李铁生带回去的消息也只会是,“督师平安无事,只是不愿再回来。”
  忽然远处一阵马蹄声响起,刘绍蓦地回神,辨别出声音自西南而来,来人似有数百骑,眨眼间已靠得近了。一只只火把从路的那头摇晃而来,用不片刻就会将他们身形照亮。
  赵耳低声道:“快把马牵走!”他知道来人十有八九是夏军,看了刘绍一眼,担心他忽然大喊,暴露这一行人的行踪,让夏人将他们一网打尽,想要将他打昏,或者干脆杀死,可李铁生和两个亲兵挡在刘绍面前,他犹豫一瞬,便没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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