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珏从未造访过霍家,但沿途监控与所有经过的安保关卡似乎都十分熟悉顾瑾的车。他们一路上山,畅通无阻。
霍宅的建造年限较久,主人历换多任,从未自这里搬离。渐渐地,霍氏的主人一家必须住在这里便成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约定。
霍宅坐北朝南,全面向阳。有三层楼高,俯瞰可一览江平市全景。
霍景延父亲早逝,在霍景延大学毕业之前,霍家由霍景延的小叔霍岚一手把持。
霍景延年满二十二岁后,在母亲家族势力的帮助下,从盛启基层的一个项目经理开始做,一步一步地夺回了原本属于他的位置。
短短几年过去,曾经在盛启呼风唤雨的霍岚,如今也要看他的眼色办事了。
穿过占地数亩的庄园,车辆在主门前停下。
顾珏下车走过去,发现门口有可视通话,十分乖巧地按了。等了两秒,门锁自动旋开的声音响起。
顾珏会意,推开厚有一掌宽的沉重铜门,一位穿着帽衫与休闲裤的中年女子也正走到门前。
“顾少爷。”女人笑着走上来,小心翼翼地扶着顾珏的肩膀,又握住他的手摸了摸,似乎在感受他掌心的温度:“太好了,手热热的。听少爷说你恢复得很好,我还当他是骗我的呢!快进来坐。”
女人将顾珏迎入门厅,又将他带往宽阔的会客厅。走到一半,顾珏的脚步停了。
他听见一墙相隔的会客厅中人声嘈杂,少说也有五六个人在了。
“抱歉……”顾珏抿了抿唇:“我不认识你了。车祸之后,我的记忆系统出了些问题。”
女人露出十分怜爱的神情,又握了握顾珏的手:“我知道……我是霍宅的管家,你以前叫我柳姨。”
“柳姨。”顾珏乖乖地喊。
柳姨笑开了颜,应了一声:“小阿姨和小姐正好都在,二叔三叔家的太太们也过来了。”
霍氏门庭赫奕,亲系庞大。霍景延这一支是嫡系,其他亲系也与政商两界联系紧密。家族众人互相帮衬维系,前人积累,后人奋发,霍氏才搏得今日这样一番天地。
但顾珏不太想与霍家这帮亲戚打交道。
“我可以直接回房间吗?”他问柳姨。
柳姨还没说话,会客厅中突然转出一个容貌姣好的妇人。妇人与顾珏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愣在那里。
这个女人名叫蓝琼,曾是一名影星。因当年在事业最红时息影嫁给霍景延的父亲而为八卦群众所熟识,就连顾珏也认识她的脸。
“小阿姨。”顾珏现学现卖,对蓝琼点点头。
蓝琼走过来,欣慰地摸了摸顾瑾的手臂:“景延昨天说你会回来,所以我们都在等你,快过来。”
顾珏大惊,蓝琼却自顾自地拉着他,带他走到了会客厅。涌上来的七大姑八大姨一人一句,将他团团包围。
顾珏总是绷着一张脸,不会与陌生人打交道。如今因身份偷天换日,更是心虚。
他只告诉自己少说少错,别的一句话也不多说。因此寥寥几句,已把会客厅给聊冷场了。
霍景延回来时,好奇地问了一句:“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见到霍景延回来,不止顾珏,可能所有人都觉得得救了。
顾珏像个受惊的兔子般猛地自沙发上跳起来,快步走向霍景延,小声说:“我想不起来他们了。我想回房间……”
霍景延讶然地挑了挑眉。在他的心里,顾瑾向来都是独当一面的人。就算被逼入绝境,也绝不会像这样寻求他人的帮助。
但他向自己身边躲来的羞赧模样,又实在是我见犹怜。
霍景延一把牵住顾珏的手,对会客厅的长辈们礼数周全地解释:“明天就是婚礼,各位婶婶阿姨那时来围攻我吧。他大病初愈,我先带他去休息。”
霍景延牵着顾珏走到二楼,推开一间卧室的房门。
这是一间约莫有一百平的宽敞主卧,陈设简洁,地上铺着地毯,显得温馨而暖和。
床头悬着一副油画。顾珏看清后,蓦地顿住了脚步。
一幅关于星空与月亮的油画,是他在得知顾瑾与霍景延订婚后,亲手画好然后托人提前带回来的。
这绝对是顾瑾的房间。
顾珏终于有空思考自己是为什么同意来嘉多利山了。
他猜,既然顾瑾在这里居住时日多,也许他想找的东西,会在这里得到答案。
霍景延在顾珏身后关上了门。他们隔着几步远,霍景延信息素的味道却仿佛近在咫尺,如海水一般将他全然包裹。
“有想起什么吗?”霍景延低声问。
“没有。”顾珏说。
霍景延的神色如常,似乎并不觉得失望。他走过来,搂住了顾珏的腰。
顾珏只觉得自己的大脑不再转了。
因为他听见霍景延说——
“今晚,就留在我身边吧。”
第6章 前夜
如何形容霍景延?
对顾珏来说,霍景延曾是一座洒满月光的花园,是鸡尾酒杯圈口的盐。
霍景延像颜料混和在一起的奇异香气令他着迷,又像是成熟的大地与海水的潮声,存在着,却永远也无法拥有。
一整个高中时代,顾珏都默默地喜欢着霍景延。
霍景延是顾瑾最要好的朋友,顾珏经常能在家里看到他们两个厮混在一起。
他们也会叫上顾珏一起打球,或者滑板。他们很喜欢极限运动,顾瑾会把高级道滑行时间比霍景延短三秒钟的事情挂在嘴边,霍景延也不甘示弱,他的长项是攀岩。
顾珏做不了这些,他只能在场边默默看着。
霍景延兴起时,也会像逗弄流浪猫一样摸摸顾珏的头,或者捏捏顾珏柔软的脸颊。在学校里,因为顾瑾,他也会对顾珏多一些照顾。
其实顾珏不喜欢这样,他并没有小霍景延许多。但霍景延明显没有把他当做同龄人。
在一个炎炎夏日,顾珏又在篮球场边看着顾瑾和霍景延在篮球场挥汗如雨。
他带了水,中场休息时递给顾瑾一瓶,又递给霍景延一瓶。
“好阿珏。”霍景延单手勾在顾瑾肩膀上,狡黠地冲顾珏挑了挑眉:“下次这水可以只给我,不用给你哥。”
“滚。”顾瑾拉开他的胳膊,“内急,暂停一下!”
顾瑾跑远了,霍景延便也在场边坐下。
顾珏下定决心要告白,启齿时十分慎重:“我有件事要说。很重要,你可以听听吗?”
霍景延歪头看他,见他表情严肃,愣了愣:“你知道了?”
顾珏懵了:“我知道了?”
霍景延压低声音,凑到顾珏耳边:“我喜欢你哥哥,不过我没告诉他。你怎么知道的?”
顾珏没说话,半晌,他才艰涩地笑了一声:“我不知道,我猜的。”
霍景延没多想,惊讶地问:“你诈我呀?”
于是一切都结束了。
顾珏开始和他们两个保持距离。
顾珏知道霍景延就是那样的人,他喜欢一件什么东西,就一定会拿到手,对人也一样。
顾珏毫不怀疑不久后霍景延就会跟顾瑾在一起,所以何必自讨没趣。
他躲避着跟霍景延的所有接触,顾瑾偶尔提到霍景延时,也不是强颜欢笑,就是装作心不在焉。
久而久之,顾瑾觉得顾珏非常讨厌霍景延,甚至因此跟霍景延吵了一架。——顾瑾看不顺眼所有顾珏讨厌的人,他会觉得顾珏的偏好永远都是正确的。
不过霍景延嘛,毕竟自己多年的哥们。所以从此以后,顾瑾也只是很少再和顾珏提起霍景延的事。
在顾珏出国的那天,他将一副油画匿名捐给了江平市内的美术馆——那是一张霍景延在篮球场的背影。
对这段无疾而终的暗恋而言,顾珏是坚定地画上过句号的。
没想到十年后,一场车祸,阴差阳错。他和霍景延从一对陌生人,成为了可以在夜色之中拥抱的恋人。
顾珏浑身僵硬,他掰开霍景延围在他腰上的手,转身拉开距离。
霍景延皱起眉头:“你还在生气?”
愣住的同时,顾珏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
“发生了什么我应该生气的事吗?”顾珏问。
霍景延也沉默了几秒。如果顾瑾真的不记得他,不会推开他——因为他会以为他们是真的相爱的。现在的问题是,他记得多少,又会想起多少?
有时候,没有比说实话更好的解决方法。
霍景延如实说:“在你车祸前,我们吵过一架。”
车祸前……的事?
顾珏想起顾瑾的那通电话,于是顺水推舟:“我能想起来的事情很零碎,凑不到一起。”
霍景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告诉你父亲,只要他以后安分一些,我不会为难他的。”
顾珏心中剧震。
顾天忠……安分一些?这是什么意思?霍顾联姻难道不是水到渠成的事?
可在霍景延的口中,他们却好像还是代表着两个家族,并曾为此发生过争执。
顾珏百思不得其解,可现在他掌握的信息实在太少,不好再问下去。
他看着霍景延,竭力拉回自己飘飞的思绪。
盘旋于他心中的问题又回到了最初:来到霍家,留宿,和霍景延上床。
就算失去了记忆,恋人的气息也一定是熟悉的。“顾瑾”不应该排斥或拒绝霍景延才对。
于是顾珏垂下了眸子:“好吧。”
顾景延脸色稍霁,愉快地又将顾珏抱了个满怀。
“我开始觉得你的失忆是个好事了。”霍景延捧起顾珏的脸,温热的触感落在他的嘴唇上:“这么好说话?”
这时顾瑾会怎么做呢?他太熟悉顾瑾作为他的保护伞、他的哥哥、他永远的港湾了。而顾瑾在亲密关系中会如何表现,顾珏其实一无所知。
顾珏竭力回避,可此时他借口也用尽,只好说:“你洗澡了吗……”
霍景延无奈笑道:“好吧,我先去洗个澡。”
顾珏手足无措地在床沿坐下。他盯着落地窗外的宽大阳台,正在思索看风景时意外坠落的可能性。
霍景延出来时只围着一条浴巾。他的肌肉十分完美,每一处线条都恰到好处,浅小麦色的皮肤显得他更加健壮。
顾珏一时看愣,甚至抽出了一秒钟的时间,以一个画家面对人体的态度在心中表达了欣赏。
霍景延感觉到顾珏的视线,笑了起来:“我这么好看?”
顾珏和顾瑾的体型其实差得不少,好在身高一样。经历了重大车祸后,身形瘦削一些也并没引起霍景延的疑心。
霍景延头发上沾着水,躬身来亲吻顾珏。男人的体温炙热,怀抱宽广而坚实。
稀里糊涂地,顾珏就被霍景延放倒在床上。
霍景延温热的手掌正抚过他的每一寸肌肤,燃起燎原之火。甜混着苦的烟草味钻入他的鼻腔,他只觉得浑身疲软,没有一点力气。
而霍景延的吻从脸颊至锁骨一路向下,顾珏无法忍耐,突然发出一声难耐而酥软的呻吟。
霍景延的吻骤然停了,他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顾珏:“你怎么了?”
“对不起……”顾珏难为情地红了脸:“是,是你的信息素……”
霍景延先是愣住,而后欣喜地笑了起来:“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顾珏扭过头去,不看他。
霍景延伸出食指,摸到顾珏颈后那个小小的凸起,极有耐心地在附近打着圈。
“这里?”他故意问。
顾珏死死咬着下唇,他不喜欢自己发出那样的声音。
霍景延自己也浑身燥热,他用食指轻轻上力,按压在顾珏的腺体之上。下一秒,顾珏的腰猛地挺了起来,喉间发出一声不受控制的尖叫。
霍景延得意地吻了吻顾珏的唇,手开始在他身上更加肆无忌惮的游移。
即使顾珏的心里再排斥,他也无法抗拒霍景延的触摸。
男人低沉的嗓音在顾珏耳边响起:“别怕……我会很小心的。”
这个静谧的前夜,本是顾珏最隐秘而卑微的愿望,他从没有奢求过某天能够实现它。
但现在,它发生了。
意乱情迷之时,顾珏终于开始自暴自弃地为自己寻找借口。
不止他,也许能重新拥有“顾瑾”,也是霍景延的愿望吧。
这样想来,不过是两个可怜的人彼此成全。
第7章 婚礼
顾珏当然也恋爱过,只是他始终不允许任何人标记自己。
他所有的恋人都说他太冷漠,于是他同那些人恋爱,然后分手,再遇见新的人。
如此一次又一次,似乎永远在找寻,却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找什么。
婚礼前夜,皎洁的月色从巨大的落地窗外投射进来,落在霍景延与顾珏彼此缠绵的身体上。月色莹白而冷清,顾珏却发现自己前所未有地炙热。
霍景延的怀抱与心跳声,吻在耳后时陌生而温热的鼻息,两人彼此间杂乱的呼吸声交融在一起。
在某一刻,顾珏放纵自己的沉沦。
原来他不是捂不热的石头。始终无法接纳任何人,是因为那位置早已有人入座。
“我爱你,”温存之时,霍景延在顾珏的耳边低语:“阿瑾……”
如同一声响雷,惊得顾珏浑身颤抖。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上来,顾珏松开了牢牢抱着霍景延脊背的双手,发出一些微不可闻的啜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