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你应该是没有办法面对他的。”傅迟说。
霍景延苦笑道:“我信任你,但你也会犯错的。”
傅迟急急道:“顾瑾死了,顾天忠就彻底失去了和霍家的桥梁。所以他让活着的小儿子代替顾瑾和你结婚,也许就想伺机分走盛启。你不也知道吗?那次他和霍岚被拍,就是顾天忠动的手脚。霍先生,我的确会犯错,但这件事我绝对没有错。”
“但我希望你是错的。”霍景延说。
傅迟愣在原地。
他一直以为霍景延是因为爱着顾瑾,才会对顾珏展现出这样的冲动与热烈,可是他预想中霍景延会展现出的愤怒和痛恨,却统统没有出现。
霍景延只是平静地,像一个虔诚的信仰者,在祈祷着一个可以继续爱着对方的理由。
即使那人只是一个惟妙惟肖的赝品?
顾珏回家时,从柳姨口中得知霍景延又要走了。
他快步跑上楼,因为太急在楼梯口绊了一个趔趄。他的手表磕在扶手上发出一声重响,他们的主卧开着门,灯光在走廊上拖出长长的光影。
他条件反射地等了几秒,霍景延却没听见一样,一点动静也没有。
顾珏站稳后,缓缓向门口走去。
霍景延按部就班地从衣柜中拿出常穿的衣物,整齐地叠放在箱子里。他很爱干净,这种事情很少假手于人。
顾珏扶在门框上,声音微弱:“你要去哪里?”
霍景延躬身安排着行李箱的布局,答非所问:“我会在别的地方住一段时间。”
“出什么事了?”顾珏问:“盛启出事了吗?”
霍景延半蹲在地上,缓缓抬起头来。他神态自若,眸光平静:“你觉得盛启会出什么事?”
顾珏:“我只是猜的……”
霍景延很快将视线移开:“盛启很好。”
房间里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顾珏再次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霍景延似笑非笑地再次看向他:“你会想我?”
顾珏说:“会。”
霍景延道:“那我会早点回来。”
顾珏如释重负地回答:“好。”
霍景延很快将行李收拾好,便准备往外走。
顾珏惊讶地将将勾住行李箱的拉杆,追问道:“今晚就走吗?”
“现在就走。”
“怎么会这么急……”顾珏喃喃道。
霍景延转身看着顾珏,他觉得有什么事情没做。他凝视着顾珏的脸,才发现是忘了吻他。
顾珏眨了眨眼睛。
霍景延今天的态度很奇怪,莫非是自己又做了什么事惹得他闹小脾气?
顾珏没有多想,鼓足勇气地勾住霍景延的脖子,轻轻地贴上他的唇。
霍景延愣了愣,随后轻轻地回应,浅尝辄止。
“一路平安。”顾珏说:“等你回来。”
霍景延就这样离开了一个月。
他很少打电话回来,几乎都是傅迟在和顾珏联系。最后的一个星期里,就连傅迟的电话都没有了。
顾珏不知道霍景延在哪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每天焦虑难安,把顾瑾的录音听得只剩最后一个月的部分。
窗外的树木已有枯黄之兆,他再也不敢开着窗迎着秋风睡觉了。
在一个普通的夜里,霍景延的车回来了。顾珏被傅迟送上车,一路离开嘉多利山。
“我们去哪?”
傅迟回答:“赫兰道七号。”
霍景延的别院。
顾珏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傅迟亲自开车,从后视镜中瞥了一眼顾珏,道:“很快就到了,顾先生。”
下了车,傅迟送顾珏穿过花园,在门口停下。
顾珏从来没有来过这处别墅,但也久闻它的大名。赫兰道七号背山面海,霍岑买下它时,曾创下江平市交易金额记录,这里也是霍岑最喜欢的住处。
一个月未见的霍景延正在门口等他。
“景延!”顾珏扑上去牢牢抱住了他,满脸笑意:“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霍景延没有回抱住他,傅迟在身后关上了大门。
“我一直在江平。”霍景延说。
顾珏心中一跳,后退两步。
霍景延的双眼冰冷,毫无久别重逢的喜悦。
他西装革履,面色平静,像一尊高高在上的,没有温度的雕像。
顾珏手脚发麻,一丝凉意窜入心脏。
他像提线木偶一样被霍景延带着四处转了转,在走廊尽处的最后一间房间前,霍景延停下了脚步。
高大的男人背对着顾珏,手扶在门把上,迟迟没有压下。
“你来过这里的。”霍景延说:“我父亲过世后,你跟何沅也一起搬过来,在这里陪我住了一个月。”
顾珏感觉自己的喉咙发紧:“我、我不记得了……”
霍景延似乎轻笑了一声,随即打开了房门。
屋内一片漆黑,霍景延让顾珏先进,自己在身后关上房门,堵上了最后一丝光线。
男人的声音从身后冷漠地传来:“我和你说过好几次,你的信息素总让我感觉很熟悉。但我想不起来了。”
“你说,‘是你闻到了别人香水的味道吧’。”霍景延一字一句地道:“我竟然从来没怀疑过。直到一个月前,我突然想起了你的弟弟。原来无花果的味道,是你弟弟的信息素。”
“他在我面前发情过,你知道吗?”霍景延说:“或者说,我应该问,你在我面前发情过,你记得吗?”
霍景延冷漠而愠怒地吐出两个字:“顾、珏。”
言毕,屋内的灯光缓慢地亮起。
在顾珏的面前,摆着一个巨大的“奠”字。
花圈的围绕下,顾瑾的黑白遗像被摆放在正中间,微笑着看向顾珏。
这是一座顾瑾的灵堂。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大家雷什么所以后面的内容我都不排了,也不剧透了,祝阅读愉快
第41章 无人不冤
顾珏并不害怕。
顾瑾的照片就算在阴森的灯光和“奠”字之下,在顾珏看来,也总带着些守护的意味。顾瑾留在人间的余温,始终在他的心里。
没有人会惧怕亲人的遗像,灵堂只是寄托哀思的地方。
顾瑾下葬时,顾珏自己都还在ICU里。他呆呆地站了一会儿,随即走上前去,点了桌边的三支香。
香燃一半,顾珏听到霍景延的脚步声,他一点一点的逼近,直到那股熟悉的烟草气味将顾珏完全包围。
霍景延走到顾珏身后,一把钳住顾珏的手臂。顾珏并不矮他太多,但单薄消瘦,被他完完全全笼罩在高大身形的阴影里。
霍景延的另一是手缠绵地自下而上地游移,但这种抚摸如今却似毒蛇一般,令顾珏胆寒。
“你们兄弟两个人一死一伤,其实死的那个人才是顾瑾,是不是?”
“是。”
“你父亲买通了迎光医院的主任和护士长,伪造了医疗记录和指纹信息,是不是?”
“是。”
每问一个问题,霍景延的手掌就上移一些。
“也就是说,开车的人其实是你。”霍景延道。
“是我。”
霍景延猛地攥紧了顾珏的脖子,强迫他抬起下巴看向自己。
“告诉我所有的细节。”霍景延说:“他的死不是意外。”
顾珏沉默片刻,道:“我知道。”
霍景延的手轻轻松开一些,脸却凑得愈发近了。盗四
车是当场销毁,行车记录仪也不翼而飞。霍景延这时再查,早就没有一丝一毫的痕迹了。
他那时急匆匆回国却百密一疏,只关心顾瑾是否没事,从来没想过这场车祸根本不是意外。
顾珏轻声说:“放开我。”
霍景延当即松了松手,却又攥得更紧,冷冷道:“你当你是谁?”
顾珏哏了一下。
也许是因为心碎得厉害,被钳住的肢体反倒觉得没什么知觉。
“刹车失灵,顾瑾打歪了我的方向盘。”顾珏说:“就是这样。”
霍景延松开顾珏,手收回来,在身侧紧紧攥成拳。他的手背青筋暴起,指节发白。
“所以,原本该死的人是你。”霍景延道:“是顾瑾救了你。”
顾珏竟然轻笑起来:“是。该死的人是我。”
听到顾珏这句话,霍景延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顾瑾的身份和顾珏的人重叠在一起,就像水叠着水,令他分不清虚实,看不到自己的心。
他想,也许是错觉。
听到顾珏说这句话时他的不忍是错觉,看到顾珏忍泪时他想要上前的脚步也是错觉。
归根结底,是面前的这个人骗了他。
霍景延终于在心中找到了那一缕值得发作的缘由。
“他救了你,你却跟顾天忠合谋取代了他。你从前那么胆小,那么温和,竟然有胆量做出这种事情。是我太不了解你,还是顾瑾太不了解你!”
顾珏吼道:“你们都不了解我!”
此情此景在顾珏的噩梦里演练了多次,可他没想到真的发生的时候,他竟然会觉得委屈。
顾天忠、霍景延,甚至仇是,他们都希望活下来的人是顾瑾。
就算是顾珏自己躺在霍景延的身边,他也会希望活下来的人是顾瑾。
可是如果顾瑾还在,顾瑾一定会明白他。顾瑾会抱抱他,安慰他,告诉他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想起顾瑾的瞬间,击溃了顾珏所有的故作坚强。
“如果死的人是我,你们所有人的生活都不会有所改变。霍景延,我也希望死的人是我,如果时间能够回溯,我一定会把顾瑾还给你。”
“可是顾瑾再也不会回来了!如果他还在,你会和他结婚,你会爱他,保护他,为他妥协,为他退让。只要他在,顾氏与盛启的联结也永远会固若金汤。他还在的话,我永远也不会跟你有什么交集,你就只是我哥哥的丈夫,仅此而已!我也不会,不会……”
顾珏撑着灵堂的桌台,感觉自己摇摇欲坠。
顾瑾死后,世界上再也没有人会毫无保留地爱他了。父母需要顾瑾的身份庇佑着顾氏,仇是所有的支持也都是因为他明白顾瑾的心。
就连……就连霍景延的爱都有条件。
他爱的人是“顾瑾”,绝对不是他这个赝品。
灵堂中弥漫着一股骤然的沉默。
半晌,霍景延突然问:“不会什么?”
“什么‘什么’!”
“你说如果顾瑾还在,你永远不会跟我有交集,你也不会……什么?”霍景延几乎是急迫地追问道:“你把话说完!”
倏忽之间,霍景延意识到原来之前那些都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他看着顾珏的脸,不受控制地想起他们在嘉多利山的山道上迎着晚风骑行,城市的辉煌就那样落在顾珏的眼睛里。
那一刻的美丽,自己的心动,都是再真实不过的东西了。
在顾珏的身边,他其实得到了他所希冀的一切。一个有爱的家,一处宁静的港,还有可以放心将后背交出去的另一半。
霍景延感觉有什么力量在推着他。
他放缓了语调,几乎有些循循善诱:“告诉我,你刚才想说什么?”
霍景延是无神论者,他也从来不求人。
但他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里在说,无论是谁,请实现我的愿望。
这是他初次对上帝祈求恩典。
顾珏想说:如果顾瑾还在,我就不会再次爱上你。
可是他有多喜欢霍景延,此时就有多么的羞于启齿。他代替了顾瑾,享受着霍景延那些本该属于顾瑾的爱意。
霍景延说过的情话,做过的事,在这一刻都成了顾珏的罪证。
梦该醒了。
“你想听什么?”顾珏无奈地问:“你还要听什么?”
还要他怎么把心掏出来扔在地上,任由霍景延踩碎?
霍景延只是单纯的恨他,都比怜悯和同情来得更容易接受。
霍景延再次追问:“你嫁给我,难道只为了顾氏?”
顾珏说:“是。”
就在三秒钟之前,霍景延在心中对上帝说:“求求你,让他真的爱我。”
但是神明没有达成他的愿望。
霍景延蓦地笑起来,笑得连眼泪都不知道它的来处究竟是笑还是哭。
“在某些瞬间,我感觉我是真的爱上了你。”男人说:“顾珏,可你还给我的,只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
顾珏不及细思,忽然捕捉到了霍景延身上强烈的信息素,熟悉且霸道的味道几乎是在一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
顾珏以为霍景延只是因为生气而导致信息素失控,但他旋即看到了霍景延毫无温度的笑容。
随着自己逐渐变得急促的呼吸,顾珏绝望地意识到了一件事。
霍景延根本没有失控,他是在诱导自己发情。
作者有话说:
明天还有一章
第42章 有情皆孽
赫兰道七号的屋前,有一棵参天大树。
霍景延听父亲说,这棵树已经有好几百岁了。他们经常会在这棵树下乘凉,读书,父亲会为他讲许多霍家先辈的故事。
有一天,霍岑却差人卖掉了这棵树。
树挖走了,留下一个巨大的豁口。
霍景延回到赫兰道,见到父亲正负手站在空洞深凹的豁口前。
霍岑像在和他说话,又像在自言自语。
霍岑说,每个人的心都是一块密实的土。爱上一个人,上面就会长出一棵根系庞大的植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