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那些曾经跟他们同样的人类。
可是他们不是被困在那些管道上了吗?为什么能出来?
他们忽然想起来他们还在楼顶广场的时候,季开隐隐的暗示。
如果他们不住在酒店里,夜里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难道说的就是这些人吗?
那今天夜里,失去了庇护所的他们要怎么跟这些怪物周旋?
那怎么可能还能周旋?!
那动静终于到了近前,那股酸味也终于浓重到无法忽视,闯关者下意识撤退着,他们不自觉已经挤在了一起。
他们也终于能看清来的究竟是些什么东西,那动静为什么仿佛是在攀爬。
白天远远隔着望一眼,只能隔着绿色的管道看到他们模糊的身形。
可这个距离,他们甚至能看到他们浮肿的皮肤下蠕动的筋脉,以及随处可见稀疏的毛发,随着他们爬来的痕迹落了一路。
他们的手脚近乎彻底酸化,只能软榻塌地拖在身侧,几乎失去了行动能力,所以他们才只能爬了过来,靠着一身浮肿的表皮。
可那表皮也脆弱不堪,过程中随便一划破,白色的脓肿就从破口流出,从表面淌到地面,白色的粘液纠缠着毛发,混合着泥土,陡然爆发出比空气中更浓重百倍的酸。
那酸味扑鼻而来,原本静静伏在地面上的那些人,尚未完全接近,忽然腰腹发力,就朝着闯关者们张开血口大口,他们渴望着啃食。
闯关者们彼此紧贴,已经退无可退,周围的怪物同时扑来,哪个方向都是死路。
他们各自拿起了手上豁口的匕首,做好了死战的准备。
但他们意识清楚地告诉他们,他们现在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权限,连把勉强像样的刀都没有,在这毫无依托的包围圈中,他们连试着挣扎的能力都没有。
他们下意识看向了关岁理,可这个时候才注意到关岁理垮着的肩背,一身的伤痕,他们才忽然想起来,连着许多天,关岁理做了多少事,甚至有很多时候,他们根本看不见他。
可细想一下,他经历的危险和麻烦只会多不会少。
他们心中的阴影罩上眉头,他们意识到,他们稀里糊涂的一生,可能真的要在这里结束了。
那些腥臭到了鼻尖——
铮,耳边近距离处忽然传出金铁碰撞的震响,那震动近距离同步传导到耳膜,心脏都像是在跟着高频率颤动。
他们的面前,陡然一股亮光刺破眼瞳,他们短暂的失明了,随即,眼前忽然出现了熟悉的盔甲,密密将他们包围了起来。
尤其其中多了两块,刻意死死砸在了关岁理和娄闻的面前,挡住了他们全部的方向。
此起彼伏的撞击声从盔甲屏障上传来,他们听到了熟悉的高跟鞋声,丘娜缓缓走到了最前方,她的背影依旧挺直,也更像一块盾牌了。
“丘娜!”所有人都在吼,“别。”
丘娜说不出话,她修长的脖颈却紧紧绷着,足以看得出她在勉力支撑。
盔甲每一次凹陷短缺,都会被第一时间补上,她的精力几乎已经全部放在了那些铁器上,他的头颅逐渐弯下。
关岁理心底的诧异中终于得到了证实:“你,替换了单位粒子特殊材料?”
所有的人都沉默不言,关岁理这就明白了,这是默认。
一直以来,所有人对丘娜的宽容,季开都不跟这个小姑娘计较。
他忽然明悟了,那是对一件武器的尊重。
他听说过,在一些特定人群中,为了保证最后关头的转机,在没有材料和权限的情况下求生。
他们会将某些子弟的内脏替换为单位粒子特殊材料,这样的人会得到最高的尊重,也被赋予了使命,在最极端的情况下,尽可能,保护更多人离去。
至于他们自己,则会在失去身体结构后,痛苦地死去。
他从没想到,丘娜就是这么一个人。
怪不得她的态度总是那么冷淡,面对别人的背叛,面对自己的死亡。
一瞬间,他闻到了血腥味,不同于外面带着酸臭味的血,这味道浓烈,呼吸进去都刮擦着肺腔。
周围真正都是丘娜的血肉的味道,这是她用单位粒子特殊材料替换的肢体组织。
关岁理的手禁不住攥紧:“联盟,真是好地方。”
又一波剧烈的撞击,盔甲溃散,丘娜的精神也终于到了极点,她的身体几乎失去了控制力,踉跄倒了下去,被早有准备的多格小心接住。
周围的护盾猛地颤了一下,又迅速稳固。
多格举着袖子给她擦汗,可擦着擦着,他也不知道自己擦的是汗还是血,他颤抖着手求告:“丘娜,你还好吗?丘娜,你停一停吧。”
“我宁可一起死。”
没人说话,周围的气压低到冰点。
他们多活的每一秒,多吸的每一口气,都是丘娜的命换来的。
即使这黑暗到难以视物的地方,他们也能注意到,丘娜本就苍白的脸色,如今惨白如纸。
丘娜的眼神失去了焦距,可语气却依旧一如既往:“我做我,该做的。”
所有人再待不住,就算是里德尔都一甩手:“丘娜你停下,我不信我们出不去,拼了。”
他带头就闷头往外走,可轰得,一圈金光盔甲立时砸入土地,沉重地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气得要砸墙,又不敢碰丘娜血肉组成的盔甲墙,只能气得捶地。
“你们要,活着出去。”
“信我。”
所有人心神俱震,下一刻,外围的屏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掉,彼此之间的缝隙越来越大,细软的肢体挤了进来。
可内圈的盔甲却依旧死死圈着他们每一个人,里德尔恼火地一刀砍断了探进来的肢体。
盔甲内的酸味瞬间浓得渗人。
耳边是越发激烈的撞击,松散的盔甲互相磕绊,耳朵里的震动震得手指都在不自觉抽搐。
他们却只能干巴巴听着,每一声都像是敲打在他们的脊骨上,忽然,那撞击的一个间隙,像是就在等这一刻——
丘娜推开多格爬起来,她的身形更纤瘦了,她的双臂迅速展开。
面前的盔甲倏然向外弹开,无数肢体被拍飞,噼里啪啦落在远方。
然后,一声接一声的震动,两排盔甲轰然落下,重重砸入泥土,开出一条光明的通路。
丘娜浑身抽搐,声嘶力竭:“走。”
所有人一抹眼,咬牙就跑。
关岁理奔跑在通道中,这是他第一次逃得如此狼狈,逃得锥心。
他转头和丘娜半阖未阖的眼睛对上,就发现那目光异常明亮,就好像很多事情,她早就了然于心。
比起一块盾牌,她更像是一块冰,迟早要消失。
不在人世的温情中化掉,就作为盾牌,挡在所有人最前面碎掉。
她匆匆来一趟,一开始就注定了消失。
所有人都在跑,这才意识到,多格留在了那里,他一向怯懦的脸上头一次出现了决绝。
就好像一直在等这一刻。
他小心翼翼扶着丘娜的身体,丘娜眼底的光逐渐熄灭了下去,周围的通道逐渐破碎。
多格眼底一厉,他拿出了手中的尖刀。
在丘娜浑身的震颤几乎和周围的盔甲同步,盔甲彻底溃散的那一刻,他紧紧挡在了丘娜的面前,然后把手里的尖刀送进了丘娜的心口。
“我送你一程。”
“我陪你。”
他知道,丘娜宁可死,也不愿意变成这样的怪物。
他一直以来的苟且偷生,畏首畏尾喊着别人救他,好像就是为了能活到这一刻。
“我终于做到了。”
他意识模糊地被拖走的那一刻,他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如果有奇迹,希望我们还有再见的那一天。”
随后,一刀落下来,凄厉的呐喊响彻长夜。
第070章 密码
他们在奔跑, 肺里的气已经严重不足,每一口呼吸都像是要榨干他们的喉管,可他们一步也不敢停下来。
他们生怕他们一旦停下来,或者稍微慢一点, 就会被身后无穷无尽的怪物追上, 然后把他们也变成恐怖的怪物。
有人付出了一身血肉的代价, 才把他们送出来, 他们不能再被抓住。
他们跑到汗水糊住了眼睛,眼前的风景都变得模糊,然后又清亮了。
他们再次意识到的时候,周围的机器已经不知什么时候重新响了起来,轰隆隆的声音中, 酸气也似乎弱了些,他们才终于敢慢慢停了下来。
天亮了?
耳边是别人和自己的喘息, 可抬头, 那喘息顿时停了。
那些原本粘附在管道上, 对他们无动于衷的人, 现在全部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 远近上下, 那眼神覆盖了每一个角落。
他们知道了,他们只是侥幸躲过了一个夜晚, 一旦天色再次昏暗, 昨天的一切将会重演。
“见鬼, ”里德尔扔了手心里报废的尖刀, “这鬼地方到底有完没完?”
“我们要想活下去, 就得在晚上之前找到出路。”因思特虽然冷静, 可眉眼间的忧愁浓得化不开。
里德尔暴躁地提高了嗓音:“我也知道要找, 可那东西到底在哪儿啊?”他一腔的无能无处发泄,扭头又找了关岁理,“你知道吗!”
然后他就没声了,因为关岁理的胳膊上,一截子还在挣扎的肢体异常熟悉,赫然是昨晚被他砍下来的那一截。
关岁理后知后觉地伸手去抓,那本来已经死去的肢体一到他手里,忽然像是拥有意识一样,仇恨地冲他摇摆,截面的脓液甩了一地。
里德尔顿时嫌弃地退了几步:“快扔掉啊!”
可他连连后退着,身上也似乎有什么动了,他脸色青黑地顺着瘙痒的感觉抓向胸口,也同样抓出一只活蹦乱跳的肢体。
他尖叫地一拉,拉得剧痛无比,他难以置信,这东西就像是跟他长在了一起,撕扯他就像撕扯自己的器官一样痛苦。
其余人当然也不例外,他们每个人,都在不知道的时候,被这玩意黏在了身上,像是那巨大的机械粘连着它的零件。
心里一阵恶寒。
关岁理最开始拽了下没拽动,咬着牙,沉下力气将那截肢体撕扯下来,皮肉撕裂的声音让人牙酸,肢体离开他的血肉,迅速萎靡死去。
关岁理把那东西扔了,鲜血流下一地,他若无其事撕了截布条包扎。
其余人看得牙酸,可东西在身上更是发凉。
彼此帮着,一个个把东西拔了下来。
拔完之后,他们每个人都像是脱了一层皮。
难以置信之后到底要怎么过下去。
他们瞧着那肢体就恶心,不想再碰再看一眼,关岁理却忽然,走过去把这东西捡了回来,然后,不再动了。
娄闻似乎扫到了什么,也捡了一截子,专注地研究了起来。
本来抱着胸口呕吐的里德尔犹豫半响,又不想去捡地上的那些肢体,也只好忍住嫌恶,凑了上来。
不行,这东西实在太恶心了,他差点又吐了。
因思特瞧不上这没用的男人,推开他凑了上去,然后,压着舌头憋着气,从那一堆粘液的下面分辨出了一行蓝色的编号。
这是他们之前从来没见过的东西。
这玩意儿印得这么小,谁能从那种怪物身上注意到啊。
这东西这么隐蔽,怕是只有他们从那可怕的噩梦里死里逃生,才能被粘附上,有机会看到这编号。
她顿时意识到了这编号里可能藏着他们需要的信息。
她在脑海中搜索了无数个可能,最后犹豫地说了一个猜测:“难道是定位标?”
可出口就后悔了:“可没有密码本,定位标也没用,这不符合法涅斯的规定。”
但又下一刻,他们四个人同时对视,他们的脑海里同时出现一个东西。
被他们扔掉的那本笔记本。
谁知道那玩意那么重要!!!那不是季开的恶作剧吗?
他们立刻回望向了他们跑来的方向,可那远处一成不变的景色根本找不到任何标志物,他们匆忙中也根本不记得自己的方向。
眼底的光又熄灭了。
“我记得上面的标段,”关岁理忽然说,“对一下你们手里的流水就行。”
大家才忽然惊喜地想起,跟关岁理的心理颜色干涉法同样闻名的,是他远超常人的记忆力。
等等,对哦,本子上是他们的流水?那看他们的后台就可以了。
他们此刻竟然罕见地感谢起了这么干的季开。
立刻不再顾忌地调出了自己的流水清单,摆在了关岁理的面前。
可他们忘了,他们如今少了两个人,于是那清单被挑选之后,关岁理的面前依旧有着两个空缺。
可里德尔犹豫了一下,手中就调出了另外两份不同的流水,他脸上摆着无所谓的态度,可视线却不敢再跟谁对上。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这种专属的后台他为什么会有,可现在那已经不重要了。
在关岁理飞速地划过那清单,仿佛真的流水一般的数字刷拉拉划过,又被关岁理截取出需要的部分,最后一个完整的笔记本出现了他的手中。
至于他们要寻找的密码……闯关者们没有动,然后就看见关岁理按照60开头找了起来。
60、46、33、77、91、23。
这根本就是他们之前的税率。
他们心底追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