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刀一把把精准钉在了墙壁最薄弱处,朝着他扑上来的人也被莫名推走。
所有人都已经红了眼,他们身上的伤口在飞速增加,可甚至听不到一声叫喊。
耳边只有单调的刀尖扎在墙壁上的声音,终于,第一缕光洞穿而入,然后,被再一把刀猛地挤开。
昏暗的工厂似乎忽然亮了起来,可怪物们也在见到这光的瞬间,越发暴躁。
他们拍下的钢板震耳欲聋,几乎听不到别的声响。
好像有人在吼,可是那也不重要了。
他们从出生开始,为了操纵法涅斯权限而锻炼出的脑力和体力,在失去了可以服务的权限之后,精准地操纵着他们的肢体,榨出他们的每一寸潜力。
他们从未想过自己能做到现在这个地步。
墙壁又一次被洞穿,光斑倏然扩大,在最后一刀扎入后,半圆形的孔洞轰然塌下来,耀眼的光洒了进来。
而在这光洒落在地的瞬间,所有举着钢板的怪物甫然被照出形态,登时,仿佛沾染了毒药一样,惊恐地愤怒地将自己缩在了钢板之下。
整个空间里,只剩下瑟瑟发抖的微颤。
一切都好像平息了,闯关者们死里逃生,依旧有种不真切的实感。
他们彼此望了片刻,才从各处朝着那洞口走去。
第068章 血肉工厂
他们在无数跪伏的钢板簇拥下, 走向了那个坍塌的洞口。
光线大肆投射进视网膜中,他们下意识遮住了眼睛,可不过片刻,等他们适应之后, 光又暗了下来。
他们放下手臂, 这高楼之外的景象映入眼帘, 他们才发现这被绿雾包裹的世界, 根本不可能有多么明亮,甚至相比不久之后他们离开的广场,几乎可以说是昏暗了。
也只有刚刚从那座大楼出来的人,才会觉得刺眼。
他们位于大楼的第七层,同时也是这座大楼地上的第三层, 无数管道头从顶和地下冲出,盘枝错节纠缠成了新的工厂。
他们以为自己终于离开了那个鬼地方, 可他们正被更多……更深地粘连在管道上的人盯着!
他们周身发冷。
就好像……这管道才是这个世界的主体, 他纵横到土地的每一个角落, 蚕食着不得不依附其上的每一个零件, 最后的价值。
怪不得他们购买工厂需要的金钱数额会有那么高。
他们购买的根本不止是一座楼, 而是整个荒诞的世界。
甚至包括其上的那些血肉铸成的零件。
这里的整个世界, 都是一座腥臭的血肉工厂。
他们犹豫着,踌躇着, 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出去, 好像不管他们怎么跑, 都跑不出这工厂的范围。
如果不动, 至少暂时, 他们还是安全的。
忽然, 一阵碎石滚落, 他们才惊讶地发现,里德尔已经第一个攀爬在了墙面上。
他们没有了权限,他就拔了一柄自己留在墙缝里的尖刀,一下一扎,借力往下爬去。
每一刀落下,都扎出四处迸溅的碎石,溅在他血迹尚未干涸的脸上身上,他咬着牙,手腕微微抽搐着,可他的手,又一次落下。
有人看过来,他啐了口嘴唇边沾上的灰尘,瞪了回去:“好不容易才有条路,站着等死吗?”
他不久之前才绝望过,却是第一个重新试图寻找生机的,不禁让人感叹他的求生意志。
其余人才恍然回神,一个接一个学着他拔了把刀,贴着墙壁扎下去。
三层,如果他们的权限还在,不过一个微不足道的数字。
可等他们下来,一个个已经筋疲力尽,他们第一次意识到了自己的弱小,就好像毫无遮拦地暴露在了所有的危险面前,他们甚至无法想象现在如果发生点什么,他们该怎么办。
抬头,三层又三层望不到头的高楼,光是仰望就足够脖颈酸疼。
那是他们曾经在的位置,他们也不知道,那么每天来找他们购买物品的客人们,究竟经历了些什么,才能从这里爬到那么高的地方。
怪不得每次见到他们都气喘吁吁的,这望不到顶的高楼,光是要爬上去就已经花了他们全部的心力。
四周管道遍地,酸臭与痛苦的呜咽如影随形,他们竟然已经有些习惯了,四处都一样,分辨不出哪里更可怕些,于是一时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娄闻就是在这个时候,啪地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了那本笔记本,哗啦啦翻了起来。
其余人顿时找到救星一样凑了上去,这也是他们仅有的线索了。
然后,一个个笑容僵在嘴边。
数不到头的流水一页又一页,跟他们账户里的数据拉一块就能对上。
也不知道是谁这么无聊,记了这些东西出来,还放在了那么显眼的地方。
他们默默看向了关岁理,确切的说,是关岁理脚边,那个被他一下来就往墙角一扔的boss季开。
他们想不到谁会,还能做到这件事情了。
他是不是觉得让他们白高兴一场很有意思。
可是不敢动手。
万一他一生气就醒了呢?
娄闻糟心地从那位曾经的上司如今的冤家身上收回视线,笔记本一扔,就站了起来。
既然没有线索:“不管怎么样,不能留在这儿。”
闯关者们迷茫的时候,关岁理已经重新站了起来,他打量了下地上的季开,似乎有点嫌弃,然后,他把身上的白大褂一脱,连着季开身上脑袋上的外套一打结,就弄出一个简易的袋子,把季开套了进去。
可是季开这个人高得实在有些过分,这样了还剩下一双靴子露在外面,关岁理皱了下眉,只好把身上破破烂烂的衬衫也扯了下来,把季开的脚塞了进去。
衬衫没了后,紧贴皮肉的是一件黑色的紧身背心,他的皮肤大概不怎么见光,白得发亮,又满满积蓄着力量,裹在布料下的线条流畅,随着他弯腰一提,后腰正中的一小节皮肉,贴着脊骨凹陷下去,延伸入衣服的边界。
他直起来身,那凹陷就遗憾地消失了,他随手掂了掂,就像提了一个巨型的垃圾袋,拎着,满脸漠然走在了最前头。
其余人默默望着他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长久没有语言,半响,多格才意识到什么,戳了戳娄闻的肩膀。
“我记得,你们应该有保护同僚名誉的义务吧,”多格吞了吞口水,实在不知道那位boss以后要是醒了,知道自己被当成垃圾拎来拎去,不得气疯了啊,“你不做点什么?”
娄闻看看那个巨型垃圾袋,又看看关岁理胳膊上被季开弄出来的伤口,当即自动瞎了眼。
“你说什么?我听不到。”
然后一溜烟人就不知道哪儿去了:“还有个线索,我去找找那个科研经费审批办公室。”熟练到让人怀疑他每天待在议会,干的就是这个。
其余人面面相觑,片刻后,也纷纷四散而去,他们也还是赶紧找找那个该死的科研经费审批办公室吧,没准季开醒之前他们就已经出去了呢?
于是这条路上,能看见的只剩下了关岁理一个,他提着手里沉重的垃圾袋一步一步远去,踩在不算坚硬的土地上,留下一行清晰的脚印。
***
关岁理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换了多少次手。
他终于看到不一样的风景,把那包巨型垃圾扔在脚边的时候,两个手心已经被勒出深红色的痕迹。
耳边的轰鸣声,在他再进一步后,彻底消失,他也从管道的包围中走出,然后,看到了一处难得平坦的地带。无数挺着肚子的女人躺在那里,警惕地看向了他。
即使是关岁理,也不知道现在还能说什么,就在这里,一阵嘈杂的婴啼从她们身后的屋子里传了出来,那令人心烦的哭声一个引发一个,就像会传染一样,整个屋子全都满了。
那哭声甚至密集地叠了起来,于是到了耳朵里,只剩下一阵平稳的长鸣,也不知道这不算大的屋子里,到底藏了多少个孩子。
在这哭声响起的瞬间,那些女人更仿佛炸了起来,她们拖着笨重的身体,一个搀着一个站了起来,一排排拦在了屋子前面。
他们仿佛要扑上去撕咬关岁理的脖子,可为首一个人开口,说的却是:“至少三天。”
关岁理不知道怎么回答。
于是最开始那个女人就歇斯底里,她的眼睛死死打量着关岁理健全且营养良好的胳膊腿,露出无法掩饰的羡慕:“你这种人,一定住在楼上吧,你们一天吸口气,都得我五十个孩子送命,我们只要三天了,你还要怎么样!”
关岁理大致猜到了什么,她们的孩子,同样也是她们赖以为生的商品,在她们的认知里,关岁理只有一个身份,就是靠着他们孩子的命活下去的混蛋。
关岁理张了张嘴,嘴唇泛着铁腥的疼,他干涩的唇皮撕裂后渗出了血:“你们要什么?”
“我们要什么?”无数的女人同时发问,“我们要食物,要水,你在问什么!”
“把水给我们!”
关岁理很想变出点什么,可是他两手空空,干渴的喉咙泛着刺痛,肺腔里呼吸着辛辣,他没法动弹。
于是女人的目光变得哀伤:“两天,不能再少了,你不能让我们也都去死。”陡然,她的目光怨毒地盯着关岁理,她每一个字都像是磨着牙,“我们死了,你们也别想活。”
关岁理苍白的声音听得他自己都无力:“那上面可以买到。”
女人的声音尖利得几乎盖过了那持续的婴啼:“不,我们不要变成怪物,我们不愿意,你不买就走,你走,你走啊。”
到后面,甚至扭打着就要上来驱赶他。
关岁理看着她们大得不正常的肚子,根本不敢停留,他反应过来,已经重新拎起袋子,远离了那片平坦却起伏的地带。
可走出许久,那变形的腹部依旧在他脑子里依旧挥之不去。
她们或许是不愿意被机械粘连,成为畸形的怪兽,她们想维持最后的人类的形体。
可是那赘生肿瘤一般的腹部,谁知道算不算另一种意义的异化。
关岁理又走了很久,他见到了许多这样的地方,得到了大同小异的话语,有的骂得狠些,有的骂得轻些。
关岁理继续走着,但到了这个时候,他大概也知道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在空气污染到极限之后,人类的生产全线瘫痪,人类濒临灭绝。
他们于是全力投入了一切可以净化空气的研究中,可理论成立之后,却遭遇了技术的限制,于是,他们想到了自然界最为精巧的天然计算机——人类。
也就是他们自己。
他们没有时间做风险评估,甚至连应急检测都没有,半数以上的人就被投入了这巨大的血肉机械中。
这巨大的机械轰鸣滚滚,逐渐将剩余的所有人,也一起裹了进去。
可即使这样的境地,依旧有着人与人之间的差别。
生活在净化出风口的那些人,掌握这底层不敢奢望的空气。
他随随便便拿出去一点,就有无数人蜂拥而上,为了争一口气,心甘情愿替他去死。
而同样,有些人甚至连温饱都只能靠着每日微薄的薪酬。
或者,为了家人,冒险进入那最暗处的工厂大楼,他们没有奢望能出来,他们甚至知道,他们用命换来的东西,也支撑不了家人多久。
他们最终都要死去,在阴冷的地下被搅拌在一起。
在这样的高速消耗下,对新生零件的需求也就水涨船高,于是也有了那么一大批人,她们盯上了自己的子宫。
她们生产出一团团的血肉,那血肉转手就会催生出新的,一批批的新的零件,短暂地痛苦过,然后消失在泥土下。
就连关岁理他们自己,负责用权限给他们提供食物,本身也不过是这巨大的血肉机器的一部分。
他们被挂着生产者的标签。
他们被视为珍贵的资源,他们得到了最好的优待。
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每天他们在高楼盯上呼吸一天,就会有五十个人被掩埋。
关岁理没有抽烟,周围也只有刺鼻的酸气,可他忍不住又要吐了。
第069章 长夜
天色暗了下来, 头顶还能看到些光,低头远近的人影都已经只剩了个轮廓。
那些人影近了,露出闯关者们疲惫又茫然的脸,他们在寻找了一天之后, 终于发现这里再不可能有别的东西。
别说什么科研经费审批办公室, 他们连个能正常交流的人都没能遇到。
停下来之后, 身体表面的温度降了下来, 不过他们暴露在这气体中,最初的麻痹过去,就一直感觉虚弱发冷,只是一直在走,那感觉并不明显。
如今坐在地面, 运动过后残余的热量被风吹走,那股酸味时轻时重, 他们才没忍住打了个冷颤。
一时之间, 他们背抵着背, 没人想说话。
可他们只是想要短暂地逃避片刻, 不知不觉, 周围彻底黑了下来, 那无处不在的巨大轰鸣声轰然落下,仿佛要宕机一样, 彻底静了下去。
周围瞬间好像更暗了些。
闯关者们顿时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然后, 他们就发现了, 那黑暗深处闪烁着的一点点的微光, 细看……很像是谁的眼睛。
在他们注意到这微光的时候, 本来安静的地方似乎也有了些声音, 有什么在一点点摸索着,朝着他们攀爬,从四面八方。
他们顿时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这地方还有什么能发出这种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