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云见雾。
气浪后,关岁理依旧稳稳地站在那里。
他身上那本就破损的白大褂添了不少弹孔,只是那弹孔始终没能将那柔软的布料击穿,自始至终没有机会真正伤到关岁理。
长期的缺氧后,关岁理面色有些发白,急促地呼吸着,可不等他脑中的晕眩彻底散去,新的一波气弹就瞄准了他。
关岁理第一时间离开了原地,他在闪躲中注意到了娄闻的方向,娄闻就向他亮出一口白牙比了个ok,他知道那边已经解决了。
不可一世的闯关者们,在无法抵抗的在灾难面前,终于意识到了自己被引导进了死胡同,重新放下顾虑联手。
那么现在的问题,剩下了最棘手的一个。
他手势一挥,娄闻那边同步一挥。
他们同时起步,朝着人群外冲去。
关岁理并没有完全缓过来,他的脸色还带着轻微的白,可他一发力,就迅速在人群中灵活游走。
他的速度之快,气浪追不上他,即使不借助技巧和诱饵,也没有一个怪物能碰到他的衣摆。
远处艰难往外冲的闯关者们都看呆了。
里德尔语调都变了:“他到底是什么!”科学家?骗鬼吧。
关岁理在客人们狰狞的手臂间翻阅腾挪,他的体力在急剧消耗,可他不能停,他今天必须离开这里,带着闯关者们。
但在那之前,还有一个麻烦。
关岁理穿过一道怪物墙壁,前方就是他要去的巷口——
身后的弹道陡然一边,突兀变道刺向他的额头,他只能侧身躲避。
弹道轰隆隆扎进了地面,面前,一道阴影如影随形。
他抬头,一直看着的季开终于出手,来到了他的面前。
季开眼底是涌动的刺激和残忍:“这就要走了?用完就扔了,可真是无情。”
关岁理余光一扫,闯关者已经进了巷道,无数怪物追在他们身后,和他之前的距离已经有了遥远的一大截。
他脑中计算着自己和季开的胜率,如何离开这里,如何追上那些人,面前多了一双手。
关岁理不动,季开就硬着把人拉了起来,一字一句都像为关岁理考虑。
“走有什么意思?留在这儿多热闹,为什么要去帮那些没心肝的混小子?”
“你本来能自己走的。”季开笑得愉悦,他抽出了一张牌,关岁理迅速后撤拉开距离,“可惜因为他们,你走不了了。”
那张牌突兀立在那里,震颤中带着恐怖的波动,关岁理浑身汗毛倒竖。
无数的逃生方法出现在脑中,又被第一时间推翻。
他看向了季开。
因为关卡必定能通过的设定,季开虽然强,可他的能力始终会被限制在一个相对合适的程度,也就是比所有闯关者的平均值,都高出那么一两三个等级。
关岁理在这些闯关者中,就是被平均的那一个,所以综合来看,季开有优势,可优势不会太离谱。
他并不是一定能杀死关岁理,即使关岁理刻意被法涅斯针对过,将他可怜巴巴的权限一次次封锁。
可这关卡里,并不只有他一个人。
这些因为他变成这样的普通人……
愤怒又失去目标的客人们,在看到关岁理的瞬间就将他锁定,朝着他靠近。
还有前面那些自以为是的累赘们……
远处的闯关者在逃跑中不住回头,可脚步从未停止,寄希望于关岁理能拖住怪物,又希望他能来带他们闯入新的征途。
这才是法涅斯真正的底牌和筹码,在法涅斯的计算中,关岁理总有一天会死在这些人手里。
他的大脑剥离了感情,只剩下最精确的计算。
季开的手指在牌的边缘摩挲着:“留下来吧,我会好好陪你玩玩。”
牌面从他指尖一扣,啪地弹了出来,旋转的时候,那最锐利的边缘就指向了关岁理最脆弱的脖颈。
关岁理身后是如山一般蜂拥而来的客人,他们畸形的四肢要抓向关岁理的每一寸骨骼,面前则是那轻轻薄薄一张,薄到一眨眼就几乎消失了的纸牌。
关岁理眼睛一眨,那纸牌的轨迹就出现在他的脑海中,无数可以尝试,结局却是死亡的路线一条条出现,又被他一一排除。
最后,他能看到的只有一条,那是一条同样被排除过的路。
关岁理吹了口气,全身的肌肉调动起来。
他冲了出去,再不可能停下。
他没有被撕裂的一边袖子须臾搭在了脖颈上,微微一侧身,纸牌就顺着他的袖子边缘划过去,下一刻,关岁理的袖子从中间裂开,他人则欺身向前。
同时,他那裂开的袖子往身侧一摆,回旋回来,即将刺入他后心的纸牌就被那散开的衣袖微微拨偏,撞上了关岁理。
关岁理被纸牌撞击,闷哼了一声,可那纸牌也失去了全部的动力,坠落在了地面上。
关岁理已经离季开三步远,只要他再前进一步,他就会突破他们的安全距离。
在这个距离内,季开对他有着压倒性的优势,他活下来的概率只会最低。
季开兴致盎然地等着。
关岁理踏了出去,接连三步,他和季开的距离瞬间缩减到了零,他拥抱了季开。
季开一瞬间都被惊讶到,短暂的三秒内,他没有任何反应。
在他的预想中,关岁理会有许多种反抗的手段,可唯独不包括这一项。
关岁理倾身拥抱了季开,嘴唇贴在了他的耳边:“对不起。”关岁理的嗓音一贯冰冷,如今听起来却有些干涩。
他似乎舔了下嘴唇:“我会负责,我不会让你做后悔的事情。”
季开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不是反抗,而是讥讽地质问:“你真以为自己是救世主了吗?”
一个管状的物体已经趁着这个间隙,连接上了他的大脑,季开这才本能性地抗拒,可太迟了,不等他动,全身就失了力气,抵在了关岁理的肩膀上。
他额边的那个管状物体本来是在吸附,可里面那晶莹的色彩才不过出现一丝,就被关岁理毫不留情更改了操作,激烈无数倍灌射进去。
猛烈的冲击肆虐了季开,季开的脑子几乎瞬间就被绞成了一个滚筒洗衣机,他瞬间瘫软在了关岁理的身上。
他面色带着痛苦,无数不同的情绪在他脸上变幻,最后在极致的痛苦中,他晕了过去。
他闭上眼睛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拿着这么个东西,你可真的该死。”
关岁理始终公事公办,稳稳握着手里的管状物体,没有回答他。
直到季开再也没了动静。
他抱着季开转身,无数客人虎视眈眈看着他,或者说,他肩上躺着的季开。
他们的眼中,是刻骨的,前所未有的怨恨和欣喜。
他们朝着季开扑了过来。
第066章 中控室
在客人们扑上来之前, 关岁理把季开往肩上一扛,转身就跑。
尖牙利爪追着他的衣角,关岁理每一步都落得无比凶险,肩上季开的重量也过分清晰。
半途, 关岁理把季开换了个边。
拐出巷道之后, 闯关者们焦急地等在那里, 可一见到关岁理身后那无穷无尽的客人们, 他们脸上的欣喜登时就没了。
尤其注意到这些客人其实都是追着季开来的,更是疯了。
“你要干什么啊?”
关岁理已经到了近前,腥风随着客人紧追而来,他们也顾不上,拔腿就跑。
“啊, 关哥,你要干啥啊?”多格几步就落到了最后, 到了关岁理身边, 有些笨重的身体一个劲直喘气, “你带他过来干什么?”
前方就是个岔口, 关岁理没工夫回答他, 第一时间指出方向:“左边。”
带头的娄闻紧急左转, 一行人擦着墙边转入小巷,可就因为这转向里几乎可以忽略的停顿, 他们险些被身后那些客人抓到。
只是一个眨眼, 那些腥气就到了鼻尖, 紫色的肢体从眼前划过。
一个个狼狈万分躲过, 因思特被三个怪物围上来, 什么风度都不管了, 一急之下干脆一扯裙摆, 碍事的布料甩飞出去,拍晕了一个可怜的怪物。
因思特借机跑了出来。
众人尴尬地斜过眼,不去看她白花花的小腿。
因思特却豪迈就跑:“躲什么,我又不是没穿衣服。”
她暗骂了一声:“怎么这些人更疯了?”
她说完就意识到了什么,看向了关岁理肩上的季开,她的语气瞬间转成了肯定:“把他丢下,我们就能逃掉。”
关岁理纹丝不动,甚至连一丁点表示都没有,因思特脸都扭曲了片刻:“关岁理,我只是为了活下去。”
“右。”
于是因思特只能看着不远处的拐角,以及随时会再次扑上来的客人,准备紧急右转。
天知道这次还有没有那么幸运。
他们跟着关岁理走,真的对吗?
几乎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怀疑。
转角就在眼前,他们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可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里德尔忽然跑到了最前方,所有人心中同时预感到了危机。
“里德尔,”娄闻第一时间就要上前阻止他,可他们之间的距离依旧遥远,“想清楚你在做什么。”
里德尔手心里,一个红色的小包装出现在了那里,他随后一撕,就朝着闯关者们抛了过来。
分明那么多人,他却只看着关岁理:“我觉得跟着你大概会死,抱歉,我要自己找路了。”
落在地面上的小包装几乎在接触在空气的瞬间膨胀壮大,片刻就将里德尔的面貌挡在了高墙之后。
闯关者们骂骂咧咧赶到的时候,那高墙已经完全形成。
他们险些撞在了高墙边上。
客人们寸寸逼近,里德尔这简直是要他们死。
娄闻破口大骂:“这个混账,到底要叛变几次。”
其余人也气,身后的怪物瞬间而来。
可这个时候了,反而没有人慌张了,娄闻手上的衣服一条条抛上去,就垂落成了攀爬的绳索。
他一挥手:“爬,能爬一个算一个。”
而此刻,丘娜落在最后,她停了下来。
高跟鞋摩擦着地面,几乎激起了火星。
她停了下来,转向,直面着那腥臭狰狞的头颅,以及他们尚带着碎肉和血沫的牙齿。
她稳稳站在那里,瘦弱的背影一日既往挺直,就好像永远不会弯折。
关岁理忽然明白了自己第一次看到这背影时候的错觉,他恍惚丘娜站在那里,就像一块盾牌立在原地。
丘娜的神情依旧是一如既往地冷漠,在那客人即将跃起咬向她的脖颈,一道金钟一般的铠甲砸落在了地面。
那客人的牙齿正咬在了铠甲的肩臂上,一截断裂的牙齿骨碌碌滚落,客人被自己的力道反震回去,撞进无边无际的人群。
随后,她手臂无数次交叠,无数套的铠甲交叠,她一挥手,铠甲猛地一撞,将客人们一个个击退,一道半弧形的防御罩顷刻形成。
所有人简直惊呆了。
在这个关卡中,没人知道,丘娜是怎么做到的。
这一刻,丘娜仿佛战神。
他们迅速朝着墙爬去。
最快速度爬上去,才喊:“够了,丘娜。”
丘娜这才动了,只是这时候,她的行动莫名就慢了片刻。
她越向墙面,离地起跳,她起跳的高度并不高,还没到达墙面,就坠了下去,可半空生出一双手,多格牢牢地拼命地伸手把她抱住,抱进怀里迅速跳下。
他们落在了墙后,和怪物们隔绝,最后的视线里,他们还来得及看到里德尔最后的背影,跑向了跟他们截然相反的方向。
身后的墙面轰得一荡,那是无数肢体撞在高墙上的声音,难以想象,如果没有这堵墙面,现在被撞的会是什么。
他们不再停留,迅速朝着前方跑去,在他们拐出最后一个转角,身后的那座高墙轰得倒塌,剧烈的撞击从厚厚的地面传到地下。
他们第一时间钻入地下,关闭了头顶的闸门。
多格犹豫了一下,没有落锁,但没人注意到这个动作。
劫后余生,他们疲惫地在地下喘息,可尚未从惊险中回魂,就直面了这座工厂最深切的轰鸣。
他们看着面前这木然的人,甚至怀疑法涅斯只是把零件伪装成了人类的外貌,可那股独属于生物体的酸臭腐朽的味道,又真切地告诉他们,这确确实实是人类。
一旦闯关失败,死去才算是幸运,不然他们可能也会是这里未来的一枚零件。
随时会在被消耗之后,废弃处理。
巨大的机械音回响在头顶脚底,他们甚至也快要跟这机械融为一体了。
有人下意识问:“这里真的能出去吗?”
他们望而却步,有些问题想都不敢继续想下去。
“中控系统应该在第七层,”关岁理忽然说,“我计算了法涅斯命令和实时命令的间隔差,误差不超过一层。”
可他到这里顿了一下:“但我不确定能不能出去。”
所有人禁不住一阵失望,以及止不住后怕,一旦这里走不通,他们到时候还能离开吗?
这工厂里的人不过是一个零件,完全听命于法涅斯,这里比外面,更被法涅斯所控制,或许他们可能只是进入了一个圈套。
可这是唯一的选择了,他们回不去了。
鼻尖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味道,他们从最初的震撼中脱身而出,只觉得这味道难以忍受,几乎当场就要呕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