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没有。
所以,他的教养还是让他冷静了下来。
凭什么?凭什么他要因为这个人渣而毁了自己的人生?
他这样想。
他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更加像样一点,但是他觉得舅舅应该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事实上,他觉得舅舅一定是看出来了。
舅舅的眼神说明了一切。
可是舅舅却像是看到什么脏东西一样,不想承认,眼神闪烁了一下,别过脸,说:“回家吧。别赖在同学家了。”
声音干巴巴的:“我本来就觉得你们不应该做朋友。”
他坐上舅舅的车。
舅舅平时开的这辆车是二手车,而且也不怎么注意清洁,舅舅还很喜欢在车里抽烟。
烟臭味、柴油尾气味还有皮质车座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当然,还有他自己身上的味道,实在是太让人作呕了。
他忍着想要呕吐的感觉,忍了十几分钟,离家还很远,他忍不住了,说:“我想吐。”
舅舅说:“再忍忍。”
他说:“忍不了了,我要吐在车上了。”
舅舅把车开到路边,说:“你下去吐吧。”
他在路边靠着一棵树吐了,一个浑身散发着恶臭、面色青白、不停呕吐的alpha少年和一个站在旁边不知所措、一脸衰相的中年老男人并不是什么常见的组合,不时有路人投来奇怪的眼神。
尤其这个少年还衣冠不整,看上去像是经历了什么。
舅舅不免难堪,走远了一些,掏出烟盒,把剩下的半盒烟都给抽完了,实在没烟可抽,才回到他身边,拍了一下他佝偻着的肩膀,说:“回家吧,好好洗个澡,休息一下。”
他抬起头,哭过的眼睛还红着:“不送我去警察局吗?”
舅舅还搭在他肩背上的手僵了一僵,胸膛鼓起又瘪下去,像是闫遵随着叹气一起被叹了出去,又像是他从来没有过这东西,低声说:“我们家的情况你还不知道吗?我们告不起的,哪有那个钱。而且,而且……前阵子他才说要给我介绍一个好点的工作。就算我不去做,继续干现在的活,谁知道会不会也受影响。”
“小耀,舅舅跟你一样,舅舅没什么出息,能把生活维持在这个地步已经尽我最大努力了。不要再给我添麻烦了好吗?”
“你说,你一开始不要去惹人家不就好了吗?”
话音还未落,他的眼泪又涌了出来,抬手拍开了舅舅的手:“我从来都没去惹过他!!!”
路人纷纷侧目。
舅舅怕事地左顾右盼:“你小声点,被人知道了,你也没脸啊……”
他离开之前疯子的那声嗤笑就像是魔咒一样在他耳边嗡嗡作响,挥散不去。
他说:“我要去报警。”
舅舅拉了他一下:“回家吧,别闹了,小耀。要么,我们转学好吗?我也会去找他舅舅谈谈。”
他又一次拍开了舅舅的手,咬牙切齿地说:“我一定要那个神经病坐牢!”
他自己一个人往警察局的方向走去。
舅舅追上来想拉他又收回手,最后停在原地,只是默默地看着他离开,他快走远了的时候补了一句:“我可不会出钱的。”
他头也不回地说:“我知道。”
……
听到这里。
周念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而且作为警察,他相当感同身受,已经开始代入接了案子的同行。
他只能保证自己是个绝不会为了省事而和稀泥,也不会因为犯罪者家中有权有势就息事宁人,但是他不能保证他的同行每个人都这样啊。
所以他屏住呼吸,紧张兮兮地问:“立案了吗?”
司医生点头:“立案了,运气很好,他遇见了一个很负责任的好警察。”
沈峤青说:“真好。”
周念看了一眼沈峤青,握住了沈峤青的手,眉头就一直没有松开,问:“后来呢?”
……
后来。
因为他身上的伤痕就是足够的证据,证据确凿。接案的警察很热心,为他找了一个厉害的检察官。
在这种情况下,这起案子几乎没有什么其他好讨论的,只是刑罚多少的问题。
大少爷的父母为他找了很好的律师,而且他还未成年,所以本来可以争取到比较轻的刑罚,或许可以在家服刑。
但是庭审当天,鼻青脸肿的大少爷走上嫌疑人席,当法官问询他的时候,他完全没有按照律师说法为自己开拓的意思。
大少爷趾高气昂,态度恶劣,就这样臭着脸全部承认了。
说着说着甚至笑了起来,转过头,看着受害人,开始擅自讲述起了犯案的经过,边说变笑,用了极尽羞辱人的诸多形容。
刚说了两句话就被法官叫停。
可他还是没停下来,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很难看,他反而高兴了起来,尤其是他的律师,简直快要昏过去。
所以,最后的判决非常公正。
甚至比他想的还要更公正。
被判少管所关押改造三年。
这给了他一些安慰,可是在判决下来的时候,他又有一种无法明说的郁闷。大概是因为他知道,对这个疯子来说还真不定能让他后悔哭泣。
只是少管所而已,要是表现得好,而且父母帮忙打点,他还可以早点出来。
这已经是他作为一个普通人可以争取到的最重的惩罚了。
他该满足了。
他自我安慰。
惩罚犯罪者是法律的工作。
他不能再让自己陷在里面,他应该要走出来才行。
庭审结束的时候,他对过来听审的大少爷的母亲说:“阿姨,这件事跟我舅舅没关系。请不要找他的麻烦。我会辍学,离开这里。”
对方显然也不是好脾气的人,不然不会养出这样顽劣的孩子,冷笑着说:“这是你能管得吗?”
他没回答。
对方拂袖而去。
他笔直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舅舅走到他的身边,说:“算了,都这样了。回家吧。”
“戳什么学?把书念完。我给你再找个学校,但是我没什么钱,不可能给你找个像现在这样的好学校了。”
他说:“没必要,我打算去外地打工。”
“我也不会辍学,等我攒够了学费会继续上学的。”
他向舅舅浅浅鞠了一躬:“谢谢您收养我,照顾了我那么多年。到时候我会省下一些钱来寄给你的。”
舅舅说:“不用……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你不用给我打钱。”
他不置可否。
他回家整理东西。
一向任性嫌弃他的表弟这时候却问:“你要去哪啊?”
他说:“我准备辍学打工。”
表弟惊讶地睁大眼睛:“你高中都没读完,你打什么工啊?也只能打小工吧。”
“哥,你别这么任性了好吗?你是要离家出走啊?我们都还是小孩子,你已经给爸爸添了好多事了。”
“把高中读完考个大学行吗?不然还不是要我爸帮忙补贴你?他还得为你操心。”
他说:“我再留下去,会添更多麻烦吧。”
表弟沉默了一下,踢了一脚他的行李箱,把轮子给踢坏了:“你都选报警了,案子也结了,还说这些?”
他说:“那是因为那是我的人生。”
他站起身,抱了一下表弟。
一向跟他不对付的表弟回抱住他,眼泪从他的衣领里流进去。
他说:“你不高兴吗?以后没人跟你抢房间了。晚上也没人烦你让你别打游戏早点睡觉了。”
表弟带着哭腔说:“你都要走了还要怼我两句是吧?看你这样,就算去打工也一定吃不了亏。”
表弟没送他,在楼上窗户俯视他离开,看见他因为行李箱的轮子坏了,而不得不拎着沉沉的箱子踉跄走路,说:“你那破箱子被我弄坏了,换个箱子吧,我把我的给你。”
他抬起头,笑着回答:“不用,这是我爸爸留给我的箱子,等我落脚以后我想办法修一修。”
他这一走就是五年。
他穿越半个国家,去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因为勤劳吃苦,又脑子聪明,存下一些钱。
这些年他也没有把课本完全落下,就是晚上10点下班也要看一会儿书,温习下功课。
在二十岁那年。
他辞掉工作,租了个小房间,自学了一年时间,先是考取了高中学力证书,再去考了大学。
他选了心理学作为自己的大学专业,收到了录取通知书。
他给舅舅写了一封信,久违地回了老家一趟,只待了一天,去给父母上了坟,知会了自己考上大学这个好消息。
在墓园,他遇见了一个高中同学。
对方认出了他,喊了他的名字,但他没有认,低下头匆匆离开了。
然后他回了自己的租房,整理好行李,拖着那支他用了十几年,修了又修也舍不得扔的行李箱,去到大学报道。
这是爸爸妈妈留给他的遗物,无论如何他也不能抛弃。
除了年纪比室友要大两三岁,他看上去跟普通大学生并无区别。
他开始试着去交一些新的朋友,让自己投入到大学生活中,弥补上缺失的那几年校园青春。
这并不算容易。
但就算再不容易,也比当初被那个疯子纠缠不休的日子要舒服多了。
他的室友都是温室小孩,性格开朗活泼,就算他有些阴沉,也依然每天带着他玩。有那么一段时间,他真的以为自己回到了正常人的生活。
然后。
那个疯子又出现了。
第180章 优越感184
那天是他室友生日,请了他们全宿舍一起去吃饭,吃完饭以后又去酒吧喝酒。
他上大学以后从没有去过酒吧,一杯酒就要一百多块钱甚至几百块钱,对需要自己打工养活自己的人来说实在是太奢侈了。
他现在周末和放假会去做一些零工,也不过是能勉强维持开支罢了。
人只要活在这个世界上,每一秒都在花钱,尤其是上学的学生,需要花钱的地方太多了,而且要是生病了怎么办?总得为紧急的情况而准备一些资金。
他拘谨地进了酒吧。
过生日的那个室友揽着他的肩膀,嘻嘻哈哈地说:“耀哥不要这么紧张嘛,没事的,你就看看,不喝酒也无所谓。”
他们都知道他不舍得花钱,但假如被请客的话,他一定会请回来,所以一般默认他不花钱。
酒吧里气氛真酣。
DJ在放歌,衣着清凉、身材火辣的男男女女正在台上跳着辣舞。
另一个室友则凑过来,色眯眯的说:“我听说这个酒吧的老板是个很漂亮的omega,多难得啊,听说他开酒吧,就是为了遇见更多alpha,这样说不定就能遇见自己的天命alpha了。”
过生日的室友哈哈笑起来:“什么天命alpha啊,这不是都市传闻吗?”
人群拥挤,室友一直没有松开手,还嘲笑他:“耀哥,你看你,只是比我大三岁而已,整天老气横秋的,活像比我们大了十几岁一样。”
还拍他的胸口:“怎么?不自在啊?你别是处男吧?”
还有个没开腔的室友这时候忍不住吐槽了:“你难道不是啊?”
寿星更乐了:“我是啊!连童贞都守护不住的男人能守护住什么!”
好像是在玩梗,但是不爱上网、不懂小年轻潮流的他压根听不懂,一脸迷茫,只看着这几个小孩子笑成一团,他尴尬地陪了陪笑。
人群摩肩接踵,其中应该有好几个alpha。
他作为alpha大概能够感觉出来,好几种信息素的味道和香水味、烟味、汗味、沙发皮革味、金属味混杂成一起,不能说好闻。
不知道是不是当初分化以后受过伤,他比一般的alpha更加排斥其他alpha的信息素。
今天一下子遇见这么多alpha,几乎有点让他想要离开。
但是他还是忍耐了下来。
他想起了那个疯子,那个疯子宁愿做牢,也要把丑事宣扬的人尽皆知,不就是想让他无法过正常alpha的生活吗?
他得治疗之际。
他得脱敏。
不知道从哪里散发出来的alpha信息素在有一下、没一下地刺激着他,本来在这种寻欢作乐的地方,人就会比较兴奋,导致信息素的味道更浓吧。他想。
在看到室友都买了酒以后,他犹豫了一下,也买了一杯酒。
一杯蓝色的酒。他记不清叫什么名字了。
98块钱一杯。
他喝了一口,先是感觉到酸甜的味道,然后喉咙烧了起来。
稍微醉一点应该也没关系吧,他看着荡漾着的漂亮的酒液,想,放松一点,你是个大学生不是吗?说不定喝醉了可以变得快乐一些呢。
正想着,一个男人走到他的旁边,一只手搭在高高的吧台上,屈指在玻璃桌面上轻叩了三下,说:“酒保,给我来一杯跟他一样的酒。”
这个声音有点沙哑,其实跟疯子以前的声音有些不一样的,可是语调和以前一模一样,所以他一瞬间就听出来了。
他的心跳被吓得漏跳了两拍。
像是一瞬间这个嘈杂的世界都被静音了。
或许只过了半秒,或许过了很久。
他猛地抬头看过去。
对方却没有在他。
他茫然了一下,然后那个人才低下头,看向他,假装成偶遇惊讶的样子:“齐明耀,是你啊?”